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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實小說】是誰「殺」了我——毀了孩子一生的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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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发表于:2024-4-17 17:52
作者:吳苾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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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发表于:2024-4-17 17:52
第一章 暴力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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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发表于:2024-4-17 17:52
一、小白兔和大灰狼

  見到曉宇的那天,下着雨,他撐着一把黑布雨傘走過來,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我打量着他,心裏暗暗吃驚,他與我的想像太不一樣了,瘦高的個子,白淨的臉龐,說話慢條斯理,甚至帶有幾分羞澀。如果不是在這個特殊的地方、特殊的環境裏,我確實很難將他與那個兩次進出工讀學校、劣跡斑斑的男孩子聯繫在一起。

  在曉宇就讀的工讀學校我了解到,13歲那年,他上初一時,因多次聚眾打架並打傷老師被送進工讀學校。一年後,轉至一所普通中學。上高一時,因多次搶劫低年級學生財物被再次送進工讀學校。如今,他已是工讀學校高二年級學生了。

  在這之前,我曾給曉宇打過幾次電話,想跟他聊聊,可他一直不願見我。那天,我在電話里跟他講起了兩個不同的分蘋果的故事:一個男孩說謊話從媽媽那裏得到了想得到的蘋果;一個男孩通過勞動競爭同樣從媽媽那裏得到了他想得到的蘋果。可是兩種不同的得到蘋果的方式卻演繹出了兩種不同的人生。聽完這個故事,曉宇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最後,他答應跟我見面聊聊。

  當我近距離觀察曉宇時,我發現他的眼神很冷漠,冷漠中有幾分兇悍,那不像一個孩子的眼神,雖然那種冷漠和兇悍時時被長長的睫毛遮蔽,但是仍讓我的心有不小的震撼:一個還不到17歲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聽說曉宇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父親是某大型企業工程師,母親是一家外資企業主管。這樣的家庭怎麼會培養出一個崇尚暴力的孩子?

  我正琢磨着如何開始這場談話時,曉宇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我恨我媽!"他將那個"恨"字咬得又重又長。接着又補上一句:"沒有我媽就沒有我的今天,你說我能不恨她嗎?"

  那天,我們談了很久,在他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我走進了他的童年、他的少年,走進了那個改變他命運的岔路口。

  小時候,我長得很討人喜歡,皮膚很白,眼睛很大,頭髮是自然地捲曲,別人都說我像個洋娃娃。由於父母在工作了幾年後又雙雙考上了研究生,我從兩歲開始就被送到爺爺奶奶家,與他們一起生活。爺爺雖然沒有多少文化,可是他很會講故事,什麼《孫悟空大鬧天宮》、《三打白骨精》、《三借芭蕉扇》都是他講給我聽的。那時候,我對這些故事簡直着了迷,經常纏着爺爺要他講故事。爺爺將肚子裏的故事都講完了,只好去買一些小人書回來看,看完後再講給我聽,但是爺爺從不照着書上念,而是用自己的語言講出來,在故事裏還加進了許多他自己的創作。那時候,我最崇拜的人就是爺爺和那些寫故事的人。

  上幼兒園中班那年我5歲,這年,父母研究生畢業,我被他們接回到身邊。

  母親帶我走的那天,我又哭又鬧,我不願去他們那裏,在我眼裏,他們很陌生,我在爺爺奶奶家那幾年,他們只在寒暑假來看我。

  我不願跟她走,我說我要聽爺爺講故事,我要吃奶奶做的豬肉燉粉條。母親哄我說,她會給我講很多很多很好聽的故事,她會給我做豬肉燉粉條。

  我信以為真地跟着母親回了家。回家的那天晚上,上床睡覺前我就想,媽媽一定會給我講很多很精彩的故事。可是我在床上躺了好半天,一直沒見她過來,而以往這時候,爺爺總是走到床邊笑着對我說:"小子,來,爺爺給你講故事。"

  我想,母親一定是忘記了,便起床去找她,我對她說:"媽,我要聽故事。"

  母親正在枱燈下寫着什麼,她不耐煩地說:"你不見我正忙嗎?"

  也許她看出我很失望,想了想,她放下筆,從抽屜拿出一本童話書說,好吧,我來給你講一個小白兔和大灰狼的故事:

  一隻大灰狼溜進了樹林,樹林裏住着小白兔、笨笨熊、淘氣狗、喇叭象、小刺蝟、小山羊……大灰狼偷偷摸摸地摸到了一間紅房子的窗前。大灰狼往屋裏一看,滿屋子的大老虎、小老虎,它們張牙舞爪,呼嘯吼叫,大灰狼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媽呀,這是老虎大王的家,進不得!"大灰狼灰溜溜地趕緊溜走了。

  "嘻嘻嘻",小白兔從大衣櫃裏蹦出來,朝着滿屋子的老虎笑。原來,一面牆上的小老虎,是小白兔畫出來的;牆對面的大老虎,是小白兔用放大鏡照出來的,錄音機里播放的《老虎之歌》,是小白兔從勇敢商店買來的磁帶。小白兔靠自己的智慧將大灰狼嚇跑了。

  聽完故事,我不解地問媽媽:"為什麼小白兔就是好的,大灰狼就是壞的呢?"

  母親愣了一下,然後狠狠給了我一耳光,她聲色俱厲地說:"笨蛋,這難道還用問嗎。"

  我"哇"地一聲哭了。她更不耐煩了,又抽了我兩個耳光說:"哭,哭,有什麼好哭的,這麼笨還好意思哭!"

   莫名其妙挨了打,卻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心裏一直憤憤地想,難道因為你是大人就可以不回答我的問題、就可以不講理嗎?難道因為你力氣大就可以隨便打我嗎?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主動向媽媽提出過講故事的請求,雖然她後來也經常給我講故事,但我已失去了聽故事的激情,也失去了對那些故事的好奇心,每一次都是她乾巴巴地照本宣科,我呢,木然地聽着。見我"傻呆呆的"(這是她的原話),她會傷心氣憤地將書重重地甩在我臉上,然後拂袖而去。

  那時我就想快快長大,長大了,有了力氣,我就可以報復她。

  5歲那年的那個晚上在我心裏種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從那以後,每當她罵我、打我時,我心裏便暗暗咬牙切齒地發誓: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報復。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認識到,一個人弱小了就會被人欺凌,強大了就能欺凌別人。

  我6歲半時上了小學。在班上,我個兒最高,比別的同學差不多高出一個頭,有點鶴立雞群的感覺。上小學不久發生了一件事,上課時,我向坐在我前排的一個同學借橡皮擦,他不肯借給我,我就從後面朝他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腳。他"哇"地一聲哭起來。老師跑過來問他怎麼了,他說我用腳踢他的屁股。

  老師怒不可遏地要我站到教室後面去。老師是男的,長得又高又壯,我想,如果我反抗,他一定會像拎小雞一樣將我拎起來摔出去,說不定還會揍我一頓。我不情願地離開座位,到教室後面老老實實罰站。那天,我被整整罰站了一上午,腿站得又酸又麻,我狠狠地盯着老師心裏憤憤地想:等我長大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由於個子高,我在心理上感覺自己很強大,便經常對冒犯我或我看不順眼的同學大打出手,班上的同學幾乎人人都怕我,有的人千方百計地巴結我,我在學校漸漸壞得出了名。母親經常被老師叫到學校,挨老師一頓訓斥回來,她便將怒氣發泄在我身上,狠狠地教訓我,開始是扇耳光、扒下褲子打屁股,後來是打哪裏順手就打哪裏,順手抓到什麼東西就用什麼東西打,常常讓我渾身掛彩。於是,我便將不能向她發泄的仇恨加倍發泄到同學身上。

  小學畢業時,我已臭名遠揚了。升初中時,與我所在小學對口的中學不願要我,母親去求了幾次,人家根本就不理她。那天,她從學校受了一通氣回來,進門就操起一根棍子朝我劈過來。我閃過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奪下了棍子,她幾次撲過來想奪回棍子都被我狠狠地推開了,那時我已經一米七了,她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最後一次我將她推倒在地上,然後就跑了。那一次,我在遊戲機室玩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父親找到了我,將我押回了家。

  這一次母親沒有打我,她也許知道自己已經不是我的對手,她只是恨恨地指着我說:"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怎麼生出你這個東西。"

  眼看快要開學了,那所中學仍不願要我,母親只好將我送到離她工作單位很近的一所中學。她認為這樣能更好地監督我。每天早晨,我和她一起乘公汽去學校,下午放學,她一般都來接我和我一起回家,如果她有事了或要加班,我就一個人瘋玩到很晚才回去。

  在那所中學,開始我還是挺老實的,也想好好學習,可是沒過多久,我的老毛病又犯了。那天,我的同桌告訴我,隔壁二班的一個同學將他的足球故意踢進了水坑,他找對方理論,對方不但不道歉還揍了他一頓。我聽了,馬上就說:"我去幫你揍他!"

  下了課,我去二班將那個同學喊出來,我說:"你敢欺負我的同桌,你小子欠揍啊!"邊說邊一拳打在他臉上。血從他的鼻子裏流出來,他捂着流血的鼻子轉身逃回教室,我追進去拳腳相加將他打倒在地上,看他抱頭慘叫着在地上翻滾,我心裏有一種征服的快感。

  每次打完架我都有這種快感,我想母親當年打我,我無力反抗、抱頭鼠竄,她心裏也許就有這樣的快感。征服人與被人征服,那感覺是完全不同的,是母親用她的暴力讓我明白了這一點。

  這件事情發生後,我受到留校察看處分,家裏還賠了對方醫藥費。我成了學校人人皆知的壞學生。

  我第一次被送進工讀學校是初一下學期。

  事情起源於一堂數學課。教我們數學的是一個長着一撇小鬍子、說話有點娘娘腔的老師。那節數學課是在下午,我昏昏欲睡,勉強撐了半節課後終於趴在桌上睡着了。突然,我感到頭皮一陣刺痛,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頭髮被數學老師狠狠地拽住了,那隻拽住頭髮的手正用力地將我的頭往後扳,我感到頭髮仿佛在一根根被連根拔起。我怒火中燒,握緊拳頭就朝他猛擊過去,他慘叫一聲鬆開了手。我的拳頭正打在他眼睛上,那眼睛立馬就一片青紫。他愣了片刻後向我撲過來,我又一頭將他撞倒在地上。我想起小學一年級罰我站的那個長得又高又壯的老師,心裏充滿了復仇的衝動和快感。

當天下午,學校就作出了開除我的決定,並將我父母通知到學校,當面向他們宣佈了這一決定。

  說實在的,事後我心裏也有點後悔,我並沒有想到會有如此嚴重的後果。

  那天晚上,父母鐵青着臉,家裏的空氣仿佛一點就着。我想,反正已經這樣了,該怎麼的就怎麼的吧。我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在家呆了幾天後,母親說要送我去工讀學校。那時我不懂什麼是工讀學校,在家呆了幾天也覺得膩了。我就說:"去就去吧。"

  到了工讀學校才知道,被送到這裏來的大都是像我這樣被其他學校掃地出門的學生。

  我在工讀學校的表現不算太壞,也許這裏壞學生太多了。在工讀學校上完了初二,母親說我必須離開工讀學校,要不然就只能拿工讀學校的畢業證,如果拿的是工讀學校的畢業證,即使考上了普通高中人家也不會要我。

  她托人為我找到一所地處市郊的中學,她隱瞞了我從工讀學校出來的實情。因為離家遠,只能住校,我心裏暗暗高興,這樣我就不用每天面對母親那雙像刀子一樣的眼睛了。自從她打不動我了,她就無時無刻不用那雙像刀子一樣的眼睛傷害我。

  我只是愛打架,成績並不差,初中畢業時,我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可是只上了一個學期,我又第二次被送進了工讀學校。這一次進工讀學校的原因是我犯了兩次事,一次是我將一個同學的鼻樑骨打斷了,沒多久,我又多次將一個低年級同學的財物洗劫一空。其實我並不缺錢花,我"擂肥"的目的並不是為了錢,我是看那個人不順眼,想嚇唬他、教訓他。

  這次被學校開除後,是我自己要求來工讀學校的。我覺得,在工讀學校我能找到一種平等的感覺。在原來的學校,我總是被人看成"渣滓",看成"小混混",沒有人把我當人看,老師給我白眼,同學像躲瘟疫一樣躲着我,我想,既然你們都這麼看我,我就破罐子破摔了。

  別看我走到哪裏打到哪裏,耀武揚威的,其實心裏並不快樂,有時還很壓抑、很痛苦。隨着年齡的增大,這種痛苦越來越像毒蛇一樣纏着我,我看不到前途,看不到希望。

  我不是天生就是一個愛打架的壞孩子,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母親她難道沒有責任嗎?童年裏的許多事我都忘記了,卻忘不了5歲那年她給我的第一個耳光。當時我不懂她為什麼打我,今天我明白了,她是要用暴力贏得一種心理高度,證明老娘比兒子厲害。

  天漸漸昏暗起來,雨還在淅淅瀝瀝下着,曉宇撐開雨傘走進雨中,望着他漸漸消失的背影,我的心沉重如鉛。

  父母打孩子,老師打學生,生活中,這樣的事似乎早已司空見慣。打人者理直氣壯地認為"打是親罵是愛",而被打者迫於這種流行於社會的強勢觀念,常常處於無奈的境地,他們忍氣吞聲,無處訴說。可是壓抑的情緒總會尋找一個宣泄的出口,在那個出口,他們也許會成為一把復仇的火,在燒死別人的同時也燒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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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表于:2024-4-17 17:53
二、被凌遲的青蛙

  對於趙偉來說,2002年3月14日是個黑暗的日子,這天,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他死刑。聽到宣判的那一刻,他一下癱軟在地上。

  趙偉提出了上訴。在等待最後判決的日子裏,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是在極度恐懼中度過的。他說他從沒有這麼害怕過,就是在那個充滿血腥的夜晚他也沒有這麼害怕過。

  那天晚上,趙偉和同夥小張、小瞿在市中心攔了一輛紅色出租車。

  司機問去哪裏,他們說去汽校。

  "汽校在城外,你們去那裏幹嗎?"司機警惕地問。

  小張搶着回答說:"我們是汽校的學生,回學校去。"司機聽了沒再說什麼,讓他們上了車。

  趙偉坐在副駕駛座上,小張和小瞿坐在後排座上。出租車駛出城後,燈光漸漸稀少暗淡下來。趙偉點燃一支煙殷勤地送到司機嘴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司機聊着天。

  路上,車輛稀少,行人也稀少。突然,小張喊停車,說要小便。司機將車緩緩停在了路邊。小張下車後悄悄繞到車的左側,猛地拉開車門,未等司機反應過來,就將繩索套在了他脖子上。見司機抓住套得越來越緊的繩索拼命掙扎,趙偉毫不猶豫地拔出一把一直藏在腰間的刀扎在司機的肚子上,見司機仍在掙扎,小張拔出刀又重重地插進了他的心臟。

  三個人中,只有小瞿會開車,他將車開到一個偏僻的橋洞下,將司機的屍體扔進了河裏。

  搶劫出租車是他們早就預謀的。趙偉和小張、小瞿是在網吧里認識的。作案時,趙偉19歲,是一所中專學校三年級學生;小張24歲,是網吧管理員;小瞿20歲,在家待業。那天,三個人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發現大家都缺錢花。家裏雖然每個月給趙偉500元生活費,可是大部分錢都被他扔進了網吧,生活上早就捉襟見肘。小張在網吧當管理員,每個月雖說有600元工資,可是帶女朋友出去玩,那點錢根本不夠花。小瞿連工作都沒有,就更缺錢花了。

  小張說:"咱們得想辦法弄點錢花。"他說他有個親戚是做汽車生意的,如果能弄到一輛車,賣出去能賺一大筆錢。

  趙偉和小瞿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三人一拍即合。他們商量來商量去,認為搶出租車最容易、最安全。

  作案的那天下午,他們買好了刀和繩索,並商量了作案過程,然後一直在網吧呆到晚上9點多鐘。趙偉說那天晚上離開網吧之前,他一直在聊天室跟MEME聊天。在網上,他的名字叫"老狼"。他說知道那天晚上要去殺人,他似乎一點也沒感到緊張,也沒有感到不安,只是有些亢奮。

  將司機的屍體拋入河中後,他們連夜將車開到河北。小張對親戚說是一個朋友的車,想托他找個人賣出去。車很快就出手了,賣了1.5萬元。

  三個人分了錢後就分手了。趙偉做夢也沒想到,僅僅只過了一個星期,公安人員就出現在他面前。

  審訊時,審訊人員和他有一段對話:

  "殺人時你不怕嗎?"

  "沒感到怕,當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弄錢。"

  "過去有過殺人的念頭嗎?"

  "有,不過只是想想而已,覺得那一定很刺激。"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呢?"

  "因為我殺過青蛙,殺過麻雀,還殺過兔子,殺它們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刺激。"

  下面是他的自述:

  我第一次親眼目睹屠殺,是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

  那是一堂自然課。

  老師拎着一隻小塑料桶走上講台,他對我們說:"這隻桶里裝的都是活青蛙,今天,我要教你們解剖青蛙,讓你們了解青蛙的各個器官和組織結構。"

  "哇……"教室里一陣喧譁和騷動。

  老師拿出大頭釘,然後從桶里抓出一隻青蛙,那隻倒霉的青蛙徒勞地掙扎着,鼓鼓的眼睛裏充滿了絕望。老師用大頭釘將它的四條腿一一釘在牆上,成了X型的青蛙掙扎着,張着嘴痛苦地扭動着。

  教室里,有人驚恐地低聲尖叫,一些女同學則趴在桌上將臉深深地埋在胳膊肘里。我大睜着眼睛看着那隻掙扎着的青蛙,臉上通紅,心臟像鼓棰敲打似的怦怦直跳。我看見老師毫不猶豫地用一把鋒利的小刀快速地劃開青蛙的胸腔,開始,有一小片殷紅的血滲出來,隨着刀子的移動,那血迅速地滾動着變成了血珠子,"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老師將五根手指收攏成一把"鉗子",伸進青蛙的胸膛,一下就掏出了它的內臟。他用手舉着那團血淋淋的東西,告訴我們說:"這是青蛙的心臟,這是它的腸子,這是它的胃……"

  黑板上,那隻被剖腹開膛的青蛙,睜着死灰色的眼睛看着我們。

  老師作了示範後,將我們分成3人一組,發給每組一隻青蛙,讓我們自己解剖。我和兩個女生一個小組,老師發給我們的是一隻褐色的青蛙,脊背上有幾顆黑色的斑點。那兩個女生躲得遠遠的,死活都不肯碰那隻青蛙,我也很緊張,手心裏全是汗。我學老師那樣,手裏緊緊抓着青蛙,想將它的四條腿釘在桌子上,可是那隻青蛙也許知道死到臨頭了,拼命地掙扎着,一次又一次從我手裏滑落,有一次竟掙脫了我的手在教室里到處逃竄。我跟在後面追趕,抓了幾次也沒能抓住它。惱羞成怒的我抓起一本厚厚的書一下就將它拍昏了。我將昏迷的青蛙放在桌子上,像老師那樣,將它的四條腿一一釘在課桌上,然後用小刀劃開了它的胸腔,掏出了心臟。當我捏着那顆熱乎乎的、滴着血的心臟時,我感到了一陣強烈的刺激,心裏湧起一種莫名的快感。

  那堂自然課上得驚心動魄,那是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堂課。許多年過去了,當時的場景仍歷歷在目。

  自從解剖了青蛙後,常常有一種奇怪的衝動撩撥着我。

  六年級上學期,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看見一隻麻雀從樹上掉下來,摔傷了一隻腿,受傷的麻雀仍努力扇動着翅膀想飛起來,可是卻一次次地失敗了。那是一隻羽毛未豐的麻雀,稀疏的羽毛,露着淡紅色的脊背。我毫不費力就將它抓住了。我握住麻雀的脖子,將它拎起來,小麻雀翻着白眼徒勞地掙扎着。那一刻,我感到人的強大和優越,只要我稍一用勁,就能擰斷小麻雀的脖子。

  這時我想起有人說過,麻雀雖小,肝膽俱全,真是這樣的嗎?我心裏立刻產生了想把這隻小麻雀剖開來看看的衝動。

  我快步跑回家,爸爸還沒下班,媽媽正在廚房忙着做飯。我悄悄走進自己的小房間,將門關上。我從抽屜里找出了大頭釘。有了上次老師教我們解剖青蛙的經驗,這次解剖麻雀便駕輕就熟了。我先將一顆大頭釘穿過麻雀的頸部釘在桌子上,然後又將它的兩隻腿分別釘在桌子上。當大頭釘穿過麻雀細小的頸部時,我發現它掙扎了幾下就不動了。估計麻雀已經死了,我用削鉛筆的小刀劃開了它的胸膛,我看見了它的心臟、肝、膽、脾,還有一團細細的、彎彎曲曲的腸子。

  把玩了一會兒,我就用一個小膠袋將麻雀的屍體裝起來,扔進了垃圾桶。我發現,這一次我很冷靜,沒有上一次解剖青蛙時的緊張和慌亂。整個過程我甚至做得從容不迫。

  這是我的第二次屠殺。這兩次屠殺的都是弱小的生命:青蛙、麻雀。對於強大的人來說,它們毫無反抗之力。這樣的遊戲玩了幾次我便失去了好奇心,也失去了它的刺激性。因為,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對手不能稱之為對手,缺少對手的遊戲很無聊。

  上初二那年暑假,我和幾個同學去公園閒逛,發現那裏開辦了一項新的娛樂項目:用弓箭射殺拴在木樁上的雞、兔之類小動物。只要射傷小動物就能得到獎品,如果能一箭穿過頭或心臟射死動物,還能得到重獎。這比激光打靶要刺激得多,因為它直接面對鮮血和生命。

  我看見一個遊客正在手把着手教孩子上箭、拉弓。那孩子大概只有五六歲的樣子,射了幾次都失敗了,箭不是掉在地上了,就是射偏了。那遊客仍不厭其煩地教他,最後一箭終於射中了雞的翅膀。那隻翅膀上插着一枝箭的雞疼得圍着木樁亂轉。那小孩得到了一個獎品:兩個泡泡糖。

  我躍躍欲試,給攤主交了5元錢。攤主將一副弓箭交給我,說我可以射5箭,如果射中的是兔子,可以得到一袋話梅。

  這是我第一次拿弓箭射殺動物,開始,心裏還是有點緊張,不是怕鮮血,而是怕射不中,因為我的幾個同伴都在看着我呢,我不能讓他們看笑話。

  我的目標是那隻兔子。兔子也許知道大難臨頭,驚恐不安地圍着木樁跳來跳去,我想瞄準它的頭,可是瞄了半天也瞄不准。第一箭和第二箭都射偏了,第三箭從兔子的脊背上擦過,只劃傷了一點皮毛。我沉住氣射出第四箭,正中兔子的左眼。那隻受傷的兔子疼得跳得老高,我又射出了第五箭,這一箭射在兔子的肚子上。身上受了兩處箭傷的兔子不但沒有倒地而斃,反而瘋了似地亂跳。

  攤主說我雖然射中了頭部和腹部,但兔子並沒有死,所以只能得兩個泡泡糖。我不服氣,向同伴借錢,要繼續這項"娛樂",我之所以要繼續,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與其讓那隻兔子欲死不能,還不如早點結束它的生命。我又射了三箭才將那隻兔子射死。我得到了一袋話梅的獎勵。

  趙偉說他殺青蛙、麻雀、兔子的時候,從最初的緊張害怕到後來的漠然,是因為在進行這些屠殺時,他尋找的是一種刺激,並沒有想得很多。當同夥提出殺死司機搶劫出租車時,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就同意了,他說在他的潛意識裏也許早就埋着殺人的念頭。

  殺了出租車司機,拿到分得的贓款,當天夜裏,趙偉在網吧玩了一個通宵。

  就在採訪這樁搶劫殺人案之前不久,發生了一件轟動全國的事:清華大學機電系四年級學生劉海洋"為了測試熊的嗅覺"先後兩次用火鹼、硫酸將北京動物園的五隻熊燒傷,其中一頭黑熊雙目失明。這是三隻黑熊,一隻馬熊和一隻棕熊。

  在被公安機關拘留後,劉海洋陳述自己的犯罪動機和作案過程時說:"我見書上介紹,說熊的嗅覺特靈敏,分辨能力特別強,就想作個試驗,第一次用火鹼燒熊,沒見到有什麼反應,於是就想用硫酸,硫酸有氣味,熊應該能聞出來。"

  這是一次攻擊性的侵犯行為,劉海洋選擇的則是一個安全的對象——關在籠子裏的熊。對這幾隻毫無抵抗能力的熊,他潑出了硫酸。

  就在劉海洋傷熊事件發生後不久,一隻僅三個月大的小鹿犬被人活生生放入微波爐中烤了一分多鐘!更讓人震驚的是,此事的始作俑者竟也是一名大學生。

  那是一隻咖啡色的小鹿犬,被從微波爐里救出時,皮下已大面積燒傷,露出鮮紅的肉,耳廓內腫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由於微波爐是從物體內部開始加熱,小狗內臟受到很大損傷。據醫生說,如果再多烤十幾秒鐘,這隻小狗的血液就沸騰了。

  這兩起傷害動物事件之所以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響,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兩名傷害動物者都是被稱作天之驕子的大學生。人們不明白,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為什麼會對一個生命如此殘忍?

  其實,只要我們留意就會發現,在日常生活中,到處都充滿着類似這樣的"娛樂":父母教孩子捕捉蜻蜓,並一片片撕去它的翅膀;男男女女興高采烈地圍在餐桌前,桌子上的魚仍在翕動着嘴巴;走進菜場,可看到鮮血淋淋的活殺雞鴨,聽到它們臨死前的慘叫。而小學的自然課、中學的生物課更不惜拿活生生的動物做標本,讓學生親眼目睹屠殺,體驗屠殺。

  正是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中,人們對自然的感覺逐漸遲鈍了,對生命的關注逐漸冷漠了,對殺戮和血腥也逐漸麻木了。

  老師宰殺青蛙,也許並沒想到會在他的學生心裏播下殘暴的種子。劉海洋的母親當初阻止兒子學習他喜愛的生物專業,也許並沒想到兒子會將硫酸潑向動物園裏的熊。那個在微波爐活烹小狗的大學生呢,在他走過的路上是否也有這樣讓他記憶深刻的一個場景或一個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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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2024-4-17 17:53
三、老師的臉在沙袋上

  上學期期末考試前,某工讀學校初三學生陸宇因將一個同學打成腦震盪,受到留校察看處分。我去學校採訪的那天,正是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在校長辦公室,我正碰上受害學生的家長在向校長申訴,他認為,陸宇的行為已對他孩子的身體造成嚴重傷害,學校對陸宇的處分太輕。而且他孩子現在還與陸宇在一個班,很難保證不再受到陸宇的傷害。

  校長神情疲憊地聽着家長的申訴。最後,他答應將陸宇調到另外一個班,並表示,如果陸宇有進一步的攻擊行為,學校一定將他開除。

  受害學生的家長憤憤不平地走了。

  見到陸宇是午飯後。帶我去找他的老師指了指籃球場上一個正在練習投籃的學生說:"那就是陸宇。"

  那天,寒風料峭,地上的雪還沒有化盡,陸宇只穿了件薄毛衣,聽見老師喊他,他極不情願地一邊拍打着籃球,一邊朝我們走過來。他皮膚黝黑,個子不高,長得卻很壯實。

  "這位是記者,她想跟你聊聊。"老師介紹說。

  陸宇警惕地打量了我一下,然後低下頭,拍打着手裏的球。

  作了介紹後,老師轉身走了。

  望了一下老師的背影,陸宇湊到我面前問:"是不是我們老師又告我狀了?"

  見我一臉誠懇,並無惡意,他一邊拍打着籃球,一邊說:"有什麼好聊的,你想跟我聊什麼?"

  "想跟你聊聊你小時候的事,也許有些事你會記憶很深,忘不了……"

  沒等我說完,陸宇打斷我的話說:"有啊,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閻羅王打我的那兩巴掌。"

  "誰是閻羅王?"

  "閻羅王是我上小學時的語文老師,因為他姓王,動不動就懲罰學生,我們背後都喊他閻羅王。"

  提起那位被他稱作"閻羅王"的老師,我發現陸宇的眼睛裏有一種掩飾不住的仇恨。

  "閻羅王"是四年級開始帶我們的,第一次上課,就給了全班同學一個下馬威。那天,課堂紀律不太好,他讓我們全班同學都站起來罰站,我們整整站了一節課。其實,當時在課堂上交頭接耳說話的只是少數人,我就沒有說話,他憑什麼要我們都罰站?

  "閻羅王"懲罰學生的手段很多,對不交作業的,他罰抄課文100遍。對上課交頭接耳說話的,他趕出教室,不站到頭昏眼花不讓進來。對上課時精神萎靡不振的同學,他手裏的黑板擦會穩、准、狠地落在那些人的頭上。同學中,沒有誰不怕他的,但那都是表面現象,其實在背後,大家都對他恨得咬牙切齒。

  打我耳光的那件事發生在五年級上學期。那天上午第一節是語文課,課上到一半,"閻羅王"點名讓我站起來朗讀一段課文。在課堂上被他點名回答問題或朗讀課文是一件倒霉的事,稍不滿意,他要麼將你譏諷得無地自容,要麼將你罵得狗血淋頭。聽到他點我的名字,我暗暗叫苦,但又不得不站起來,結果,心裏一緊張,那段本很熟悉的課文,讀得磕磕碰碰結結巴巴。還沒讀完,就覺得臉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隨即便看到了落在桌子上的粉筆頭,接着我就聽見了"閻羅王"的斥罵聲:"真是豬腦子,腦積水,連課文都讀不好,我看你的智商只有零……"

  一直罵到打了下課鈴,"閻羅王"才打住。

  見"閻羅王"終於夾着課本走了,教室里一片歡騰。

  挨了一頓罵,心裏很鬱悶,我便走出教室,到操場上玩了一會兒單槓。一直到響起預備鈴,我才向教室走去。

  按課程表上的安排,第二節課是數學。我想,謝天謝地,總算暫時不用面對"閻羅王"那張難看的臉了。

  還沒走進教室,我就聽到了此起彼伏的笑聲。進了教室我發現 ,不知誰在黑板上畫了一幅"閻羅王"的漫畫,漫畫上的他,鼓着兩隻乒乓球一樣的金魚眼,長長的鷹鈎鼻一直垂到了嘴唇上。漫畫旁邊有一行字:閻羅王自畫像。

  我幸災樂禍地站在黑板前看那幅漫畫,一邊看一邊哈哈大笑,我覺得漫畫畫得實在是惟妙惟肖,特別是那個很誇張的鷹鈎鼻子,簡直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使"閻羅王"的個性特徵暴露無遺。

  我還在笑着時,教室里突然鴉雀無聲,我轉身一看,"閻羅王"正站在我身後,我嚇得魂飛魄散,趕緊逃回座位。"閻羅王"臉色鐵青地掃了一眼黑板上的漫畫,怒氣沖沖地問:"這是誰畫的?"

  教室里仍然鴉雀無聲。"閻羅王"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將我從座位上拎起來,厲聲說:"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嚇蒙了,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我。"

  他怒不可遏地說:"不是你,還會是誰?你還敢狡辯!"說着,他將手臂掄圓了左右開弓地狠狠抽了我兩個耳光。打完了,他仍感到不解恨,像拎小雞一樣將我拎起來,狠狠地扔出教室。

  當我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站起來時,教室的門已"砰"的一聲關上了。我摸了摸臉,臉上火辣辣的,耳朵里還感到有一陣陣轟鳴聲。我心裏害怕起來,我怕耳朵被他打聾了。

  站在教室外,我心裏又委屈又氣憤。我知道"閻羅王"絕不會就此放過我,他一定會將我的家長叫到學校,說不定還會將事情鬧到校長那裏去。

  果然不出所料,一下課,他就打電話將我爸爸喊到了學校。我不知他跟我爸爸是怎麼說的,反正爸爸從他辦公室出來時,臉色也一樣地鐵青,他走到我面前,拽住我說:"去,去給你的老師道歉。"

  我一邊拼命掙扎着,一邊說:"那不是我畫的,是他冤枉了我,我不去道歉……"

  父親怒不可遏地說:"為什麼老師不冤枉別人偏偏冤枉你?你小子做了錯事還敢抵賴!"說着狠狠踹了我一腳。那一腳正踹在我的膝蓋上,我"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父親並沒就此罷休,他將我拖進教師辦公室,一直拖到"閻羅王"的面前,硬逼着要我認錯、道歉。

  我咬緊牙關不開口。父親說:"你今天不跟老師認錯道歉你就永遠不要回家,我不要你這個兒子!"

  聽父親說這話,我心裏的防線一下崩潰了。可是我實在冤枉啊,"閻羅王"武斷地將屎盆子扣在我頭上,而父親又偏聽偏信,這不是屈打成招是什麼?但我知道,如果不在"閻羅王"面前低頭認錯,我今天無論如何也過不了這一關。過了好久我才低着頭極不情願地說:"我錯了,對不起。"說完,我嚎啕大哭。

  當天中午回家,我便發現臉腫了起來,左臉頰上有兩個明顯的紫紅色的指印。下午上學,我臉上紫紅色的指印竟遭到一個同學的恥笑。代人受過的委屈,使我朝那個恥笑我的同學狠狠地揮起了拳頭。

  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我心裏對"閻羅王"一直積蓄着一股怨恨,可是這種怨恨無法發泄,於是我就變着法兒害他。有一次,我趁他不注意,往他的茶杯里扔了一條毛毛蟲。還有一次,我將黑板擦上糊上了屎。可是,這兩次他似乎都沒有發現,我心裏暗暗得意又有點失落,我想看到他氣急敗壞的樣子。

  那時,我心裏恨他,卻又對他無可奈何。他長得人高馬大的,論打架我不是他的對手,如果公開與他叫板,吃虧的還是我。上課時,我常常盯着他的臉,幻想着自己一拳頭就能將他的臉揍扁。

  我回家偷偷縫製了一個沙袋,有足球那麼大,我在沙袋上畫了一張"閻羅王"的臉,模仿的是黑板上的那幅漫畫:兩隻鼓鼓的金魚眼,長長的鷹鈎鼻一直垂到了上嘴唇。

  我將沙袋藏在房間不易被父母發現的地方,每當夜深人靜,我怨恨難平時,就拿出沙袋將它掛在床頭,朝"閻羅王" 的那張臉狠狠擊去,看那張在我的拳頭下不斷被揍扁的臉,我會有一種勝利者的快感。

  這種刺激性的遊戲,使我成了一個愛跟人挑釁的打架大王,我向同學挑釁,也向老師挑釁,並在每一次的爭鬥中拼力想獲得勝利者的快感。

  我打別人,別人也打我,我身上常常傷痕累累,可是我並不在乎,只要是碰到對手,我就會不要命地撲上去。為此,父母對我傷透了心,父親將我一次次往死里打,有一次將皮帶都打斷了。越是挨打,我越是出去尋釁找人打架,將對父親的憤怒全發泄到對方身上。

  初二上學期,我因屢次打架學校要開除我。校長將我父親喊到學校說:"你兒子我們管不了,你還是將他送工讀學校吧。"

  離開學校時,父親低着頭走在前面,我遠遠地跟在他後面,心想,今天他一定會打死我。回到家,父親破天荒地沒打我,他坐在桌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最後他說:"你自己說說吧,怎麼辦。"

  學校不要我,我能怎麼辦?我總不能去做童工吧,那是違法的,別人也不會要我。既然不能去做童工,我就只能去工讀學校,雖然我對工讀學校沒有好感,更不喜歡那些動輒懲罰學生的老師。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想着心事,覺得前途一片茫然。這時,我聽到父親和母親在客廳說話,母親對父親說:"這孩子是不是心理上有問題?要不,怎麼會變成這樣?小時候可不是這樣啊,現在變得都不認識了。"

  父親嘆着氣說:"罵也罵了,打也打了,一點不管用,不知道這小子哪根神經出了問題,變得這樣不可理喻。"

  沒想到,第二天父親真的就將我帶到了心理醫生那裏。他先進去跟醫生談了一會兒,他出來後,醫生才喊我進去。坐在穿着白大褂的醫生面前,我心裏很彆扭,心想,在他的眼裏我一定是個病人。這個想法讓我很反感,我不願別人將我當病人看。由於反感,我對那個醫生提出的問題敷衍了事,我才不願跟他說心裏話。

  比方說他問:"你還記得你第一次挨打嗎?"

  "不記得。"

  "你如果做了錯事,你爸爸媽媽會打你嗎?"

  "不知道。"

  走出診所時,我真想對着那個醫生的臉說一聲"扯淡"。他不是扯淡是什麼?他知不知道,我沒做錯事,也被人無緣無故地欺負,那個"閻羅王"不就是硬給我扣屎盆子還打我嗎?我父親不就是不問青紅皂白就拿腳踹我嗎?

  幾天後,父親將我送到了這所工讀學校。原來我聽說過工讀學校,但從沒進去過,不知道工讀學校到底是什麼樣子。那天,我一走進這所學校,心情就很壓抑,你看院牆高高的,還安着大鐵門,也許學校是怕我們跑了。

  父親臨走時跟我說,如果改正了愛打人的毛病,就接我出去。

  說實話,我不喜歡這個環境,巴不得早點離開。為了早點出去,我也得表現好點。進來差不多一年,我沒打過一次架。上學期期末,我將一個同學打成了腦震盪,這事你一定聽說了,可是那件事責任不全在我,那小子仗着家裏有幾個臭錢,平時耀武揚威的,那天是他主動挑釁,他說我土裏土氣像個鄉巴佬。我就打了他一拳,誰知那小子不禁打,一拳就成了腦震盪。

  看樣子我還得在這裏呆下去了,我父親不會接我出去了。

  發生在幾年前的一次懲罰,竟會在陸宇心裏留下這麼深的烙印,這烙印不但扭曲了他的心靈,也使他的人生之路變得晦暗不明。

  一家調查機構曾對1000名教師進行過一次問卷調查,其中一個問題是:你懲罰過你的學生嗎?結果,有80%的教師回答:懲罰過。

  隨手翻閱近兩年一些媒體的報道,發生在校園的暴力觸目驚心:有老師打學生耳光,將學生打聾的;有老師讓學生用刀片刮自己的臉,不刮出血不讓上課的;有讓學生吃屎的;有讓學生在地上爬着學狗叫的……

  也許,這些老師的出發點是好的,他們是想用這種懲罰讓學生長記性、不再犯錯誤。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這種懲罰已深深地傷害了學生,懲罰留下的陰影也許會伴隨孩子的一生,甚至會改變孩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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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2024-4-17 17:53
四、我有拳頭我怕誰

  徐鵬,男,17歲,因搶劫、傷人致殘,2001年6月被關押進少管所。

  從少管所幹部提供的案卷里,我對徐鵬的犯罪事實有了了解。

  徐鵬的家在長江邊一座縣城裏。小學5年級時,他因打架鬥毆受到記過處分。初中二年級時,又因聚眾鬥毆再次受到記過處分。之後,徐鵬乾脆不上學,在社會上遊蕩鬼混。沒過多久,他就靠拳頭打出了一片天地,成了一幫小混混的"老大"。

  當了"老大"後,徐鵬經常帶着那幫小兄弟出入校園、遊戲機室,干起了"擂肥"的勾當。他們中有"踩點"的,有設套引人上鈎的,還有專做打手的。他們專找一些年紀小的學生動手,或將他們誘騙到僻靜處,將他們身上的錢洗劫一空;或將他們劫持到校外、遊戲機室外威逼他們將錢盡數掏出。

  後來,徐鵬在他的交代里說:"幾乎每次我們都能輕易得手,因為他們害怕挨打,只要我將拳頭在他們面前揮一揮,他們就會乖乖地將錢拿出來。而且我告訴他們,如果敢告訴家長或老師我將會重重地收拾他們。所以,我們幹了好多次,沒有一個人敢揭發我們。"

  最後一次搶劫發生在2001年初。徐鵬手下的一個小混混告訴他,有一個叫劉雪峰的男孩家裏很有錢,他經常拿着100元的鈔票在遊戲機室一玩就是一個通宵。徐鵬決定將他作為"擂肥"的重點對象。

  那天晚上9點多鐘,徐鵬讓手下一個小兄弟去遊戲機室將劉雪峰騙出來。那人湊到正玩得起勁的劉雪峰跟前說:"哥們兒,外面有人找你。"

  劉雪峰問:"誰呀?"

  "他說是你同學。"

  劉雪峰極不情願地離開遊戲機,剛走到門外,徐鵬和幾個小兄弟從兩邊包抄過來,將他挾持到一個偏僻處,讓他拿出身上的錢。沒想到劉雪峰是個膽大的,他裝着要掏錢的樣子,趁徐鵬鬆開手,拔腿就跑,轉眼就跑得沒影兒。

  徐鵬氣得直跺腳,自上了黑道以來,他還從沒失過手,劉雪峰讓他在弟兄們面前丟盡了面子,他發誓一定要好好收拾劉雪峰。

  徐鵬打聽到劉雪峰是某中學初一(2)班學生,並知道了他家的住址。第二天下午,他和幾個小兄弟守在劉雪峰迴家的路上。那是一條行人相對較少的巷子。下午6點鐘左右,天已經有點黑了,劉雪峰終於在巷子口出現了。待他走近,徐鵬帶着他的小兄弟一窩蜂擁上去,將劉雪峰撲倒在地上,在雨點般的亂拳下,劉雪峰氣息奄奄。

  經醫院鑑定,劉雪峰左眼失明,兩根肋骨被打斷。根據劉雪峰提供的線索,徐鵬及其同夥很快被抓獲歸案。

  管教幹部告訴筆者,徐鵬被送到少管所後,曾有一段時間情緒很低落,經過管教幹部的引導,現在對自己做的壞事開始有了反省意識。管教幹部還告訴我,徐鵬被關進來後,他父親曾來看過他,但他拒絕與父親見面,而且拒收家裏給他送來的任何東西。

  在少管所的一間會見室里,我見到了徐鵬。他光頭,面色有點蒼白,額上有一道刺目的傷疤,唇邊淺淺的茸毛,使他看上去還像個孩子。如果不是看了他的案卷,如果不是那道像蚯蚓一樣爬在額上的傷疤,很難相信他是個劣跡斑斑的黑道上的"老大"。

  開始,我們的交談很艱難,他幾乎一直低着頭,很簡短地回答着我的問話。後來我問他:"聽說你父親來看你,你不見他,為什麼?"

  他更深地低下了頭,我發現他放在膝蓋上的手在微微顫動。

  "不願見你父親,是不是擔心他會罵你?"我問。

  他搖搖頭。

  "你怕看見他傷心?"

  他更用力地搖頭。

  "你覺得對不起他,心裏愧疚?"

  他突然坐直身子,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不,我恨他,不是他,今天我不會坐在這裏。"

  "沒有哪個父母不望子成龍,沒有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我想你的父親也一定是這樣希望的,你為什麼恨他呢?"我說。

  他沉默了一會兒後,說:"也許他是希望我幸福,可是他的教育卻讓我以為,有一雙厲害的拳頭就有吃的有喝的有玩的,就能天不怕地不怕。直到進來了我才知道,我走的是一條絕路,如果不是這次犯了事被抓進來,也許有一天腦袋掉了都不知自己錯在哪裏。"

  在徐鵬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我漸漸明白了他為什麼對父親如此怨恨。

  我第一次認識拳頭的厲害是7歲那年。

  那天放學後,我跟小冬一塊回家。小冬家跟我家在一個小區,中間只隔着一棟樓。小區院子裏有滑梯、單槓,還有平衡木。我玩了一會兒平衡木,又爬上了滑梯,沒想到我從滑梯上滑下來時,小冬正對着滑梯撒尿,一泡熱乎乎的臊尿有一大半撒在了我褲子上。

  那天我穿的是媽媽剛給我買的新褲子,害怕回家挨罵,我站在那裏"嗚嗚"地哭了。正在這時,爸爸騎自行車過來了,他問我為啥哭,我指着小冬說:"他把尿撒到我褲子上了。"

  爸爸聽了,臉都氣歪了,說:"哭有什麼用,去,狠狠踢他的蛋,看他下回還敢不敢!"

  我還在遲疑着,只見爸爸走過去一把揪住小冬的衣領說:"來,對着這小子的蛋踢。"

  有爸爸給我壯膽,我衝上去對着小冬的褲襠狠狠踢了兩腳。見小冬抱着身子疼得在地上打滾,爸爸拉起我的手說:"走,咱們回家去。"

  吃過晚飯,我和爸爸正在看電視,有人摁響了門鈴。爸爸起身開門,門剛拉開一半我就看見了小冬和他爸爸,小冬畏縮地躲在他爸爸身後抽抽噎噎地哭着。我嚇得趕快溜進房間躲起來。

  這時,我聽見小冬爸爸說:"你兒子將我兒子的蛋都踢腫了,聽說你當時就在現場,你這個做大人的怎麼不管管你兒子?"

  "是你兒子故意將尿撒在我兒子身上,現在你倒有理了,我兒子是踢了他,踢他是讓他長記性,以後少做壞事。"

  "你怎麼這樣說話?他是個小孩子,即使做錯了事,你這個大人也不該慫恿自己的孩子打人啊,還要踢他的命根子,踢壞了怎麼辦?"

  "踢壞了活該他倒霉,誰讓他做壞事。"

  這時,我見爸爸理直氣壯,也從房間出來了。

  小冬爸指着我爸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你兒子將我兒子蛋踢腫了,你連聲道歉都沒有,這件事總不能就這樣完了吧。"

  我爸擰着眉頭說:"你想怎麼樣?想敲詐是不是?我告訴你,沒門兒!快滾,滾遠點,不然我不客氣了!"

  小冬爸比我爸矮一頭,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眼鏡,真的打起來,他決不是我爸的對手。

  我爸正要關門,小冬爸上前一步拉住門,只見我爸揮手就給了他一個直拳,將他仰面朝天地打倒在地。然後,"砰"地關上門。

  我聽見小冬爸爸在門口大聲叫罵。爸爸卻若無其事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叫罵了一會兒後,小冬的爸爸就走了。

  後來我聽說,小冬的爸爸將此事投訴到學校,也許學校覺得是在校外發生的事,學校沒有責任,所以也沒找我爸和我什麼麻煩。這件事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擺平了。

  從那以後,小冬見了我像老鼠見了貓,遠遠地躲着我。

  也是從那時開始,父親在我眼裏成了英雄,成為我崇拜的偶像,我甚至為父親的拳頭驕傲。因為有父親拳頭的保護,我變得驕橫而又霸道,我想欺負誰就欺負誰,我想要誰的東西誰就得給我,如果有人想違抗,我就用拳頭去教訓他。當然,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戰無不勝,有時遇到比我狠的,我也會被別人的拳頭打倒在地。每當遇到這樣的敵手,父親就會趕去毫不留情地將對方教訓一頓。回來後還安慰我說:"不要緊,打倒了爬起來再打,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在父親的慫恿下,我在暴力的路上越走越遠。

  我相信父親並不是有意要將我往壞道上引,他只是不希望我吃虧,不希望我成一個孬種。但是他卻沒想到,這種慫恿卻潛移默化地告訴了我一個道理:拳頭就是真理。而且這種慫恿還讓我錯誤地認為:我有拳頭我怕誰。

  父親希望我成龍,我卻背離了他的初衷,成了一條害人的蟲。這個結果也許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要說父親一味地慫恿我也有點冤枉他,到小學五年級時,他也想讓我收斂野性,也想讓我重新做人。讓他有這個認識的,是當時發生了兩件事。一件事是,我將一個同學的手臂打骨折了,學校給了我記過處分。另一件事是,我在一次鬥毆中險些被人拿刀砍死。這不,額頭上的這條傷疤就是那次留下的。

  父親也許意識到了嚴重性,發生了那兩件事後,他用拳頭狠狠地教訓了我。可是已經晚了,我已經習慣用拳頭說話,已經習慣用拳頭去要我想要的東西。為了監督管束我,父親每天早晚都到學校來接送我,有時甚至不上班守在學校里。可是這並沒有管住我的野性,揮拳動腳的事還是經常發生。父親只要知道了,就會揍我一頓。他以為我會屈服於他的拳頭,他以為我會在他的拳頭下變成一個好孩子。可是他卻不知道,面對他揮過來的難以抵抗的拳頭,我想的是怎樣才能練出一雙能抵抗他拳頭的拳頭。

  他對我徹底死心,是我上初二時。那時,我結識了社會上一些不上學的小混混,他們中,有的是被學校開除的,有的是不上學了自己從學校跑出來的,也有的是父母離異沒人管的孩子。我經常從學校逃出來跟他們混在一起。開始,有人見我個子不高就欺負我,可是領教了我的拳頭後,他們再也不敢欺負我了。

  初二下學期,發生了一件事。我們學校高二的一個男孩打了我一個兄弟。起因其實很簡單,我那個兄弟在學校食堂買飯時插隊,兩人發生了口角,那個高二學生仗着人高馬大,將我小兄弟的臉打得開了花。小兄弟哭着來找我,我不能坐視不管,便糾集了幾個社會上的小兄弟將那個高二學生狠狠揍了一頓。後來聽說他去醫院驗了傷,鼻樑骨折了。

  沒想到,那個高二學生的父親與我父親是一個單位的,還管着我父親。這下事情就鬧大了,父親在單位,上司不給他好臉色,父親不但親自去他家裏看望賠禮,賠償了全部醫藥費,還送去了5000元營養費。

  回來後,父親將氣全撒在我身上,那是打我最厲害的一次,打得我眼睛腫得睜不開,過了一個多星期才慢慢消腫。同時,學校又給了我記過處分。我心灰意懶乾脆不上學了,後來又乾脆不回家,沒錢了就去搶,遊戲機室就是家。

  開始,父親來找過我幾回,找回去了就一頓痛打,可是無論怎麼打我也要跑,後來他對我死心了,也不再找我了。

  判了刑,進了少管所,我失去了自由,我覺得自己的一生算是完了,想自暴自棄。可是管教幹部對我很關心,他們一次次地找我談心,還幫助我分析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這讓我第一次審視自己走過的路,原來我只怨恨父親動不動就打我,現在我怨恨的是父親不該在我年紀那麼小的時候就讓我迷戀上了暴力。

  我不知道徐鵬的父親如果聽了兒子的這一番話會有怎樣的感想,後悔?自責?痛不欲生?可是這一切都已無法改變兒子的命運。

  播下一個行動,收穫一種習慣;播下一種習慣,收穫一種性格;播下一種性格,收穫一種命運。生活中發生的許多悲劇,又有哪一個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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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2024-4-17 17:54
五、冷漠的證詞

  2002年初夏,記者張嚴平和肖敏踏上了去某縣看守所的路。

  他們此行是去採訪一個名叫齊剛的少年犯。兩個月前的一個晚上,16歲的齊剛在家中殺死了他的親生母親。他計劃中的下一個目標是他的親生父親,只是這一步還沒來得及做他就被抓起來了。

  此前,他們採訪了齊剛的老師和同學。老師說:"他是我教過的天賦最高、學習最好的學生,將來考重點大學沒問題。"

  他的同學們這樣描述他:開朗、熱情,從沒與人吵過嘴打過架,誰學習上有什麼困難,他都願意幫助;他當過團支書,班上許多文體活動都是他組織的,他還有很多愛好,電腦、籃球、畫畫、寫詩……

  "十六歲的風,十六歲的雨,十六歲的你我,帶着十六歲的夢幻與迷離……"這是出事前齊剛寫下的一首詩。幾個月後,當記者拿着這首詩在景泰縣看守所一間沒有窗戶的小屋裏見到他時,他已淪為一個囚犯,一道冰涼的鐵柵欄隔斷了他的自由。

  隔着鐵柵欄,他微低着頭坐在遠道而來的兩位記者面前,他說話聲音很小,稚氣而羞澀的眼神里有很深的憂鬱。每當談到父親,他眼神便會格外暗淡。

  齊剛的父親是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之後的第一屆大學生,現為縣水電部門的一名技術員。齊剛說父親對他常說的一句話是:"你要超過我!"他希望兒子比他這個技術員更有本事,更有出息,更有地位,更能光宗耀祖。

  然而,在齊剛的感受中,父親的理想恰恰成為他生活中失去自由與快樂的枷鎖。

  從記事開始,罵和打幾乎成了我接受父母教育的惟一方式。在家裏,我沒有自尊、沒有自由、沒有尊嚴,他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想怎麼凌辱就怎麼凌辱,想使用酷刑就使用酷刑。他們用拳頭、棍棒和各種酷刑讓我認識了什麼是暴力。

  第一次認識暴力,是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我上學不久,父親即着手實施對我的"培養"計劃,當我的同齡人還在做兩位數加減法時,我就被父親送進奧林匹克數學輔導班學習。一天,老師給我們佈置了幾道數學題,讓我們當場做出來。其中有一道題,我冥思苦想了好半天也沒做出來,可是我旁邊的一位同學卻做出來了。

  這件事被父親知道了,他暴跳如雷,將我往死里打,他說我給齊家丟了臉,他說齊家的祖先有人做過清朝的太師,他說他的名字也被社科院的專門人才庫收錄進去。他決不允許因我的不爭氣、沒出息,讓齊家蒙羞。

  最後,他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你要超過我!決不能給齊家丟臉。"

  為了不給齊家丟臉,為了實現兒子超過老子的美夢,他一次次地對我舉起棍棒。

  從小到大,星期六、星期天我都必須留在家裏學習,不能出門,功課做完了也不行。我不能隨便與同學交往、交朋友。我喜歡畫畫,但除了上繪畫課,我不能隨心塗抹,因為這是不務正業。至於作業、考試,那是只能好,決不能差。一旦這所有的"不能"被冒犯,等待我的必然是一頓辱罵和痛打。


一次,一個跟我關係很好的同學因考試沒考好,心裏不好受,便給我寫了一封信訴說自己的苦惱。不巧,這封信被母親看到了,她不但將我大罵了一頓,而且還把信撕了,並警告我不准給那個同學回信。在母親眼裏,考試沒考好的學生一定是不好好學習的學生,近墨者黑,應該離他們遠遠的。

  有時,我功課做完了,忍不住在本子上畫點什麼,如果被父母看到,總免不了又是一頓打罵。每次父親打我,母親都在一邊幫腔助威。

  他們像看犯人一樣地看着我,不允許我有絲毫的懈怠,更不允許我做任何跟學習無關的事。他們只關注我的考試成績,考好了沒事,考不好就會挨打。學習已不是一件快樂的事,而是一種折磨,一種枷鎖。學習已不再是我自己對知識的渴望和需求,而是父母逼迫打罵之下的無奈選擇。

  我恨我的父母!開始他們打我,我還想可能是自己做錯了,到後來,明知是錯我也要做,我就是想要報復他們。

  我的"逆反"是以最"安靜"的形式出現的,我挨打從不流淚,即使見了血,也絕不吭一聲。我開始在星期六、星期天出逃,經常整夜不歸家。

  2001年11月,我偷了家裏的1萬多元錢出走銀川。我這一次想的就是不再回來了。一個月後,我被一紙"尋人啟事"找回了家。回家後,父親將我綁在暖氣管上,用生火的鐵鉗子狠狠地打我,一隻胳膊被打折了。當夜,父親又命令我吃下10盒"龍泉"牌香煙的煙絲。我最終吃下多少已記不清了,只記得煙絲嚼在嘴裏咽不下,吐出來,父親又逼我吃進去。第二天早晨,母親又繼續逼我連續抽下5盒香煙,不抽,就打。

  打完了,讓我去上學。我胳膊上吊着繃帶,腿也瘸了,同學問我怎麼回事,我沒說。其實他們知道我是被我父母打成這樣的,他們都知道我在家裏經常挨打,這次我拿了家裏的錢跑出去那麼長時間,我父親還不將我往死里打!

  出事以後,齊剛的父親對他憤怒到了極點。他說,這孩子天賦好,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了,家裏也從來沒有虧待過他,每天早晨都保證他有兩個雞蛋,三天兩頭有肉吃,他媽變着花樣給他做好吃的,他怎麼就這樣沒有人性!

  有人問他:"你們對孩子這種嚴酷打罵的教育方式是成功,還是失敗?"

  他回答說:"我不認為我對他有什麼過錯。不打,他就更厲害!"接着他又懊喪地說了一句:"他不是我的兒子!"

  不管父親認不認齊剛這個兒子,齊剛身上流着他的血液,這卻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隔着鐵柵欄,齊剛對兩位記者說:"我的父母從來沒有理解過我,我不愛他們。"

  "你最想讓父母理解的是什麼呢?"他們問。

  "我想讓他們知道,在好好學習的同時,我還想做些別的事,比如和同學一起玩,比如畫畫,還有……"他沉默了。

  "還有什麼?"他們問。

  過了許久,他聲音低沉地說:"我父母對我奶奶不好,我很傷心。"

  他回憶自己最溫暖的日子是1歲到5歲跟奶奶一起生活的時光。5歲起,他和奶奶被父母從鄉下接到城裏,父母對奶奶的冷漠使他幼小的心靈第一次感受到疼痛。

  據齊剛的弟弟說,齊剛對奶奶很好,奶奶最後幾年眼瞎了,每到吃飯,他總把自己碗裏的肉用筷子夾着送到奶奶嘴裏,晚上睡覺,他總是攙扶着奶奶把她送上床。

  奶奶去世的那一天,他在同學家住了一夜,他躺在床上跟同學講起了奶奶,講着講着就哭了,他說:"我最愛的人沒了,我對生活心灰意冷。"

  他們問齊剛:"你有沒有想過把自己的感受與想法跟父母講一講?"

  "想過。"

  "講了沒有?"

  "沒講。"

  "為什麼?"

  長久地沉默,之後,齊剛說:"有一次,我爸要和我談心,家裏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問我為什麼學習成績下降。我想告訴他真正的原因,但又不敢說,想想這些年經歷的許多事,我忍不住哭了。這是我長大後第一次在我爸面前流淚。我真想他拉着我的手,鼓勵我說出心裏的話。可是我爸見我哭了,罵了一句'鱷魚的眼淚'。從那以後,我再也沒在他面前流過淚。只是自己一個人時,偷偷哭過。"

  "你心裏的苦惱跟老師、同學說過嗎?"他們問。

  "跟一些同學說過,但沒有跟任何一個老師講過。老師也找我談過話,但都是談學習的事。"

  齊剛的老師說,在齊剛第一次出走回來後,他曾找齊剛談過一次,只是告訴他外面的騙子很多,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還有專門販賣人體器官的,想嚇住他,後來他還是跑了。

  他的另一位老師回憶說,新學期開學時,他知道齊剛出走過,就讓他寫一份不再出走的保證書,並要他父親簽意見。他父親寫道:"齊剛出了什麼事,與老師無關,與家長無關,一切後果由他自己負責。"

  他們問齊剛:"如果有一個老師真正了解你的心思,與你貼心地談一談,你還會做出這件事嗎?"

  "不會。"他肯定地說。

  齊剛後來又出走了一次,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一種對父母的報復,也是一次最後的努力。

  出走前,他在日記本里寫了一段心裏的話:"其實,我也不想走,有這麼多的好朋友,我還走什麼?可是我沒法在這裏呆下去。我也曾經想到過死,可是不行,雖然那也是一種解脫,可是我不想就這麼死,我還要干一番事業。朋友勸我忍,可是我已經忍了10年了,我不想再忍了。我將懷着兩種心情離開這裏,一種是對家庭對這裏的厭惡,另一種是對同學對朋友的留戀……

  齊剛把這個日記本故意放在學校課桌里,他想,自己出走後老師必然會把日記本交給他父母,他期望父母在看到日記後會有所震動和反省,會有所改變。如他所料,當老師發現了那本日記後,馬上交給了他父母。可結果是,齊剛被找回來後,又遭受了一頓空前的皮肉之苦。

  從那以後,那篇日記便成了父親捏在手裏的、證明他變壞的"罪證"。

  在齊剛視為樊籠的家裏,他沒有自由,可是網上生活卻給了他最終嚮往的自由天地。

  齊剛說他是從初二開始接觸電腦的,那個奇妙的玩藝兒一下子就吸引了他,他常常在課後走進網吧。拿他自己的話說,從接觸電腦的第一天起,他終於在備受壓抑、備感痛苦的生活中找到了一片自由快樂的天地。在那裏,他閱覽天下新聞,玩遊戲,還交了許多網友,與網友聊天,是他最開心最高興的事。

  這件事他一直瞞着父母,直到有一天他父親把他從網吧里抓出來。事情敗露後,父親嚴懲了他,把他那個記錄着幾十個網友地址姓名的小本本撕爛了,硬逼着他吃下去。他說他一邊嚼着紙片,一邊有一種絕望的感覺。

  兩位記者與齊剛有過這樣一段對話:"你在網上最喜歡做的是什麼?"

  "看新聞,聊天。"

  "上網最吸引你的是什麼?"

  "解脫痛苦,自由自在。"

  "你嚮往做一個什麼樣的人?"

  "自由的、自己能決定自己做什麼並幫助別人的人。"

  齊剛說他殺父母的念頭幾個月前就有了,他曾在一個筆記本上透露了他的心思,他還給四五個同學看過,那段話的大意是:我要干一件大事,干成了,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干不好,就可能進去。當時他的同學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所說的要干一件大事是要殺自己的父母。

  齊剛說他殺父母的原因,是想儘早擺脫父母的管制,想做一個自由的、自己能決定自己做什麼的人。

  問他想過這件事的後果沒有,他說:"想過。我知道這是違法的,法律會嚴懲不貸,一定會判坐十幾年、二十幾年牢,但是我當時想,如果我現在不坐,將來就要始終受父母制約,現在坐了牢,等以後出去我就一個人生活,就自由了。"

  齊剛嚮往自由,可是被鐵柵欄阻隔在另一邊的他卻徹底失去了自由,"十六歲的季節,風一樣輕柔,雨一樣纏綿,陽光、雨露、花瓣、輕風……"詩中的他,天真,爛漫。然而,他永遠失去了這般美好的16歲。

  發生的一切,已無法挽回。在這個家庭暴力的怪圈裏,齊剛和他的父母,每一個人都是施暴者,每一個人又都是受害者。他們悲劇性的結局告訴人們,孩子並不是父母可以任意處置的私有財產,他們是有血、有肉、有個性、有自尊、有尊嚴的獨立的人。如果父母們目中無"人",無視孩子自尊和內心感受地謾罵和凌辱,就會讓孩子心裏的愛慢慢變成恨,這種恨也許會成為一把毀滅一切的烈火,將所有的希望化為灰燼。
 
上士 九级
8楼 发表于:2024-4-21 13:18
第二章 說謊者檔案
 
上士 九级
9楼 发表于:2024-4-21 13:18
一、紅臉白臉

  清明節,我在一家報紙的"講述"專欄里讀到了一篇祭文,祭文是一位署名"皮皮"的男人寫的,寫給他的父親和母親。

  這是一篇我從未見過的特殊的祭文。

  爸爸、媽媽:

  我不知道人死了是否會有靈魂,我希望有。

  你們去世已經5年了,5年來的每一個清明,我都想寫點什麼,是想給你們寫點什麼,可是每次拿起筆都思緒混亂。聽說你們都是睜着眼睛走的,我知道你們為什麼死不瞑目。也許你們怎麼也不能明白,你們的兒子,在你們眼裏又聰明又乖巧的兒子,怎麼會變成一個騙子,一個讓人不恥的人。

  聽到你們死訊的時候,我正被關押在看守所里等待審判。那是一個泣血的黃昏,我收到了妹妹的來信,她說爸爸聽到我因詐騙被逮捕的消息後又驚又氣,當天晚上就大面積腦溢血,第二天就去世了,死的時候,眼睛睜得很大,妹妹說爸爸是想在死之前再看我一眼。因悲傷過度,半個月後,媽媽也追隨着爸爸去了。

  當時看了信,我腦子裏一片空白,我沒有流淚,心裏也沒有太大的哀傷。那時,我的心已被絕望撕成了碎片,麻木得沒有了痛苦的感覺。也許並不僅僅因為絕望,還有怨恨,是對你們的怨恨。

  幾個月後,我被法院以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

  在獄中服刑的這幾年裏,我不斷在反思自己,分析自己犯罪的原因。將這一切都歸咎於你們也許是不公平的,但是你們是有責任的。一天看報,我讀到了一篇文章,標題是:家庭——創造性格的工廠。當時看了這個標題我心裏便一震,一些早被歲月埋藏的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從這些記憶里,我找到了今天的影子。

  我其實一直生活在一個分裂的、讓我無可適從的環境裏。在我的記憶里,爸爸,你總是凶神惡煞,而媽媽則像老母雞一樣總護着我。我一直不能明白,你們對我,誰是真愛誰是假愛,或者說到底誰的愛更多一點。

  我最早的記憶是4歲那年,爸爸第一次打我(也許以前也打過,但是我記憶最深刻的卻是那一次)。那天爸爸下班回家,隨手將上衣扔在沙發上。我正在沙發上玩變形金剛,一會兒就玩膩了,正百無聊賴,突然,我發現從爸爸上衣口袋裏露出一張錢,我好奇地抽出來一看,是一張10元的票子。

  我將錢拿在手裏,正準備出門去買我最愛吃的草莓雪糕,爸爸進來了,見我手裏拿着錢,厲聲問:"這錢是從哪裏拿的?"

  我告訴他說:"從你口袋裏。"

  依我當時的認知水平,認為從爸爸口袋裏拿錢就像從玩具櫃裏拿玩具一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沒想到,爸爸臉色陡變,喝令我脫下褲子跪在地上,然後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根竹條,對着我的光屁股一陣猛抽,邊抽邊罵:"真是狗膽包天,小小年齡就知道偷錢,長大了還不去當強盜……"

  我翹着屁股趴在地上疼得大哭大叫,我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那個年齡的我,腦子裏還沒有"偷竊"的概念,也不知道"偷"的行為有多麼可恥。我只知道爸爸打我是因為我拿了他的錢,這事讓他不高興。

  就在我"哇哇"大叫的時候,媽媽像一頭髮怒的母獅從廚房沖了出來,她一邊護住我一邊衝着爸爸大喊大叫:"你瘋了,你幹嗎打孩子!"

  有媽媽護着,我更委屈了,我索性躺在地上扯着嗓子嚎啕起來。

  爸爸氣呼呼地扔下竹條走了。媽媽將我摟在懷裏,心疼地撫摸着我被抽起了一道道血印的屁股,一邊安慰我,一邊罵爸爸心太狠,下手太重。

  從那以後,我一直認為爸爸不愛我,真正愛我的是媽媽,年齡大一點以後,有時甚至懷疑爸爸不是我的親爸,要不然為什麼每次我犯了錯誤後,爸爸不是聲色俱厲地罵我,就是狠狠地打我,就是平時,也很少給我好臉色,不是皺着個眉就是板着個臉。那時我對爸爸真是害怕極了,見了爸爸像老鼠見了貓。

  可是媽媽對我卻寵愛有加,百般呵護。正因如此,如果做了錯事,我總是千方百計地在爸爸面前隱瞞,不敢讓他知道,即使媽媽知道了,怕我挨打也不會告訴爸爸。有時在爸爸面前實在隱瞞不了,我就求助媽媽,尋求媽媽的庇護。

  記得初一上學期期末考試,我有一門功課不及格。學校要召開家長會通報學生的考試成績。我嚇壞了,因為平時學校開家長會總是爸爸親自去。如果爸爸參加了家長會,知道我有一門功課不及格決不會輕饒我。可是老師一再強調,每個學生的家長都必須去,沒有去的,學校將個別通知家長到學校談話。那就更糟糕了。

  怎麼辦呢?想來想去,我決定還是硬着頭皮將實情告訴媽媽。媽媽聽了,也很不高興,但是她沒有罵我,只是要我保證,今後不貪玩,一定要好好學習。媽媽答應去開家長會,並答應幫我隱瞞這件事。

  可是成績單爸爸是要看的,一看就會露餡,如果露餡了,不但我隱瞞成績的事爸爸知道了,而且蒙蔽他、讓媽媽去開家長會的事也會知道,那樣,我會罪加一等,得到更重的懲罰。

  我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自己修改成績單。我用小刀輕輕刮去了那個該死的5,將58分改成了88分。

  晚上,爸爸要看我的成績單,我的心嚇得怦怦直跳,媽媽神色緊張地匆匆瞥了我一眼,又趕緊低下頭裝着抹桌子。我只好硬着頭皮拿出了成績單。爸爸看成績單的時候,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生怕看出了破綻。燈光有點暗,加上爸爸是近視眼,我終於矇混過關。雖然媽媽知道我偷改成績單的事,但沒揭發我。因為在這場騙局裏,媽媽實際上已成了我的同謀。

  等爸爸睡下後,媽媽悄悄走進我房間,說:"你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自己改成績單,要不是怕你挨打,我可不幫你隱瞞。記住,這種事以後再不能發生。"

  我答應了媽媽,並摟着媽媽的脖子感謝她。

  其實在這以後,類似的事情又發生了幾次,由於有媽媽的庇護,每一次我都化險為夷。

  慢慢地,我學會了在爸爸面前偽裝自己,我將自己真實的一面隱藏起來,將自己的真實想法用謊話遮蔽起來。在爸爸面前我是一個低眉順眼的、聽話的乖孩子。

  我學會了說謊,學會了見風使舵,我的人格是分裂的,一方面,我在爸爸面前扮演着乖孩子、好孩子,另一方面,我的心總在不安分地躁動着。做乖孩子好孩子很累,於是我便會在爸爸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做一做壞孩子,盡情地發泄發泄自己的野性。比如,欺負外校比我小的學生。比如,將同學坐的凳子鋸斷腿,用透明膠包上使其看起來像沒斷一樣,可是上課時同學坐上去會摔得四腳朝天。當然,這樣的壞事,老師是不會懷疑到我頭上的,因為在老師眼裏我是一個成績又好又聽話的好學生。

  一個人如果長久地戴上一副假面具,那面具就會漸漸成為他的性格。

  高中畢業後,我考上了大學,學的是金融專業。學這個專業是爸爸決定的,爸爸認為金融專業是熱門專業,將來畢業了好就業。雖然我不喜歡與枯燥的數字打交道,但我對爸爸的決定不敢反抗,心裏雖然一百個不願意,卻沒有說半個不字。

  爸爸從沒問過我的理想,也從沒問過我想幹什麼,其實我最想學的專業是哲學,我對哲學一直抱着痴迷般的熱情,我覺得它是開啟智慧之門的一門學問。上高中時,我迷上了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後來又對培根、康德、黑格爾、馬克思的著作產生了興趣,馬克思的《資本論》我看完了一多半。這些書我都是在高中階段瞞着爸爸媽媽偷偷看的。

  填報志願時,我之所以不敢反對爸爸的決定,不敢談出自己的愛好和願望,是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說想學哲學,爸爸一定會堅決反對,爸爸會說,學哲學有什麼用,將來怎麼就業?

  爸爸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我的一個學哲學的同學畢業後,在家待業了一年多,後來去一所中學做了中學教員。我比他幸運,畢業後去了一家商業銀行的分理處。

  我被分配做櫃枱營業員,這個工作單調而又枯燥,我對它缺少熱情。

  上班沒多久,一天,一位多年沒見的老同學給我打電話,我問他現在在幹什麼,他說在炒股,我們在電話里聊了很久。幾天後,他開着豪華奧迪來找我,當時我正準備下班,他邀請我去酒吧。

  那是一家具有泰國風情的酒吧。坐下後,同學問我喝點什麼,說着遞過單子讓我點,我看了看單子,有近百個品種,僅雞尾酒就有十幾種,什麼"初戀"、"花前月下"、"海市蜃樓"、"雪白雪紅"……每一種的價格都在30多元。我是第一次進酒吧,可又不願在同學面前露怯,便點了一個"海市蜃樓"。

  老同學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先是做服裝生意,後來炒股嘗到了甜頭,乾脆生意也不做了,一門心思炒股,只炒了兩年就進了大戶室,現在車也有了,房也買了,老婆也娶回來了。聽了他的發家史,我心裏很失落,上了四年大學,也不過在銀行做一個櫃枱營業員,人家沒上大學,車有了,房有了,日子過得滋滋潤潤,在銀行做個小辦事員,想過有車有房的日子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

  老同學也許看出了我的心事說:"你想不想炒股?這段時間股市牛得很,隨便買只股票都能賺錢。"

  "我對炒股一竅不通。"

  同學一拍胸脯說:"你就跟着我干,我買什麼股,你就買什麼股。不過,實話得告訴你,炒股有賺有賠,要贏得起也賠得起,你得有這個心理準備。"

  我心想,我是學金融的,你一個高中生都能炒成個大戶,我應該不會比你差。

  第二天,我帶上自己的全部存款共計15000元進了證券交易所,在大戶室里,我果然見到了老同學。他幫我在證券交易所開了戶頭,在他的指導下,我選了一隻小盤股,共買進了1500股。

  那些日子,我每天下班都要買份晚報了解股市行情,我還買回了一些炒股方面的指導書籍,研究炒股技巧。

  半個月後,我挖到了第一桶金。我買的那隻小盤股漲幅達到50%,我淨賺了7000元。嘗到了甜頭,我已不甘心小打小鬧,但是要大打大鬧得有錢。

  我不敢將炒股的事告訴爸爸,更別指望從家裏拿錢炒股。那些日子,我天天絞盡腦汁想着如何弄到更多的錢。

  一天,我從報紙上看到一則報道,某地一中年婦女以高息作誘餌,共騙得資金1000多萬元。一個念頭從我腦子閃過,如果我也許以高息,不愁弄不到錢,如果弄到了錢,投入股市,即使有30%的回報,我也能連本帶利將錢還回去。

  當時,打着這個如意算盤的時候,我也想過,萬一賠了怎麼辦?可只是想了一下而已,一夜暴富的美夢像海妖的歌聲強烈地誘惑着我,我堅信自己在這場博弈中能贏。

  我將籌資的目標放在親戚、同學、朋友身上,我打出的是高息攬儲的幌子。我到他們中間遊說,說銀行為了攬儲,將利息提高到了20%,將錢存到我們銀行比做任何投資都划算。我在銀行工作的身份,使他們對我沒有絲毫的懷疑,而且,在這些認識我的人的眼裏,我是一個毫無劣跡、好學上進的青年。他們放心地將錢交給了我。

  我很快就籌到了80萬元。我將這些錢全部投進股市,然後每天坐立不安地在電腦前盯着股市行情。這一次我沒那麼幸運,股市指數連日下跌,在擊穿30日均線後,竟一瀉千里地從2200點跌到1300點附近。

  而就在這時,那些將錢"存"在我這裏的親戚、同學、朋友紛紛打電話來催要存單。我原指望將這筆錢放在股市里打個滾賺一把就出來,現在全套牢了,如果在這個點位上"割肉"出來,我要淨賠40多萬元。我拿什麼去賠?

  我找種種藉口拖延着他們,希望有奇蹟在股市發生。

  可是一個多月過去了,沒有奇蹟發生。那些一直沒有拿到存單的親戚、同學、朋友幾乎每天都打電話催問,我再也無法搪塞下去,便將手機關了,電話也不敢接了。他們中有人對我產生了懷疑,便到銀行詢問實情。事情就這樣敗露了。

  爸爸、媽媽,你們也許至死也難以相信你們的兒子會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其實,你們只看到了兒子光鮮燦爛的一面,卻沒看到,在我的靈魂深處其實早就有一個黑洞,那個黑洞一直匍匐着,時時刻刻都會將我吞噬。而挖那個黑洞第一鍬的人卻是你們。

  ……

  讀完這篇祭文,心情一直難以平靜。在孩子面前,父母們常愛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並將這視為一種好的教育方法。唱紅臉的從嚴管教孩子,具體實施處罰;充當"白臉"的則經常在"紅臉"大發雷霆或大打出手之後出面打圓場,充當"滅火器",負責收拾殘局。

  可是他們也許不會想到,這種一懲一縱,一嚴一松的教育方法,不但會讓孩子在兩種"臉譜"中無所適從,而且會直接影響孩子的人格發展,他們也許會變成欺軟怕硬的"兩面人",也許會因為逃避責罰或迎合表揚而隱瞞過失、編造謊言,成為一個只會說假話的病態的人。

  這封寄往天堂卻永遠不能到達的信,對於愛唱紅臉白臉的父母,不能不是一個警醒!
 
上士 九级
10楼 发表于:2024-4-21 13:19
二、第一句謊言

  因為當記者的緣故,筆者經常會收到一些陌生人的來信,覆信後,這些信我大都沒留下來,留下來的信,都是我一次次翻檢抽屜沒捨得處理的,因為這些信曾深深觸動過我的心靈。

  在留存的來信里,胡大虎的信一共有5封。我還清楚地記得收到他第一封信時的情景。

  那是2002年3月,《中國青年報》發表了我采寫的一篇報道"哪裏有他們說話的地方——近萬數學愛好者車輪大戰哥德巴赫"。幾天後,我收到一封厚厚的掛號信,信封上的地址是"內詳"。拆開信封,最上面的一頁是一封寫給我的信,後面七八頁信紙是關於哥德巴赫猜想的論文。署名是胡大虎。

  胡大虎說看了我的那篇報道後很激動也很興奮,他說自己研究哥德巴赫猜想有兩年了,他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解開哥德巴赫之謎的鑰匙。他希望我能將他的論文推薦給專家審閱。在這封信的後面,他說:

  "我是一個服刑人員,還有一年才能出獄,希望你能幫幫我,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的研究成果就無法得到承認。幾年來,研究哥德巴赫猜想已成為支撐我繼續生活下去的力量和希望。"

  前兩年,我寫了一本陳景潤先生的傳記文學《離哥德巴赫猜想最近的人》,書出版後,我經常會收到一些哥德巴赫猜想業餘研究者的信,這些業餘研究者又被稱為民間科學愛好者,據估計,全國僅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民間科學愛好者就有近萬人。胡大虎的來信讓我很為難,雖然我不能判定他的研究是否有價值,但是我知道,學院派對於這些民間科學愛好者的態度是冷淡的,甚至是冷漠的,一些科學家甚至通過媒體不斷向民間科學愛好者發出忠告,勸他們放棄研究。他們認為,目前的理論和方法不可能解決這個數學難題,同時他們還認為,只有經過大學數學系統訓練,甚至只有研究生以上學歷的人才可能具有研究這個問題的能力,並認為這些民間科學愛好者做的是無效勞動。這一切,在監獄服刑的胡大虎也許並不知道。但是我還是決定將他的論文推薦給我認識的一位數學專家,哪怕結果是令人沮喪的,我也得給胡大虎一個答覆。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那位數學專家給我寫來了回信。信很簡短,大意是說胡大虎在論文中提出的研究思路沒有什麼新意,但是他對"哥德巴赫猜想"的探索精神是可嘉的,並希望他系統地進行數學訓練云云。

  雖然這是我預料中的答覆,但我總算可以給胡大虎一個交代,他那麼信任地將論文寄給我,我不能辜負了他的信任。

  我給胡大虎寫了一封信,是一些鼓勵的話,我不想讓他太失望,不想讓他有太重的挫敗感。而且職業本能告訴我,胡大虎決不是一個普通的罪犯,他一定有着很奇特的經歷。在信的最後,我提出了這樣的疑問。我將數學專家的答覆也一起放進信封,給他寄去了。

  僅僅過了幾天,我便收到了胡大虎寄來的特快專遞,拆開深藍色的紙袋,裏面有一封信還有一張他的照片,照片上的胡大虎留着平頭,眼睛眯縫着好像在眺望遠處,在他的背後是綠茵茵的草地和起伏的山脈,草地上有羊群和氂牛,從背景判斷,這張照片是在西藏拍攝的。由於他站的地方離鏡頭太遠,他給我的印象是模糊的,我看不出他的年齡,也許是30多歲,也許是40多歲。照片可能是用傻瓜相機拍的,因為照片下面的拍攝時間是1997年8月24日。

  胡大虎的信很長,他說寄出上封信和論文後見我一直沒給他回信,以為我早就將他的信和論文扔進紙簍了,沒想到我將他的論文推薦給了專家,專家看了他的論文還給了回信。

  他說:"專家的答覆雖然讓我很失望,但這是第一個真正看了我論文的專家,此前,我曾十幾次將論文分別寄給一些專家,結果都石沉大海。專家能看我的論文就是對我的最大安慰和鼓勵,我不會輕易放棄這項研究。有人認為,哥德巴赫猜想這個難題不可能由民間研究者解答出來,可是1928年,在金壇小鎮當店員的只有18歲的華羅庚,指出蘇家駒'代數的五次方程式之解法'有錯誤時,是一位民間研究者;1956年在廈門大學圖書館當管理員的陳景潤,提出華羅庚《堆壘素數論》中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時,也是一位民間研究者。誰都難以預料哥德巴赫猜想的答案最終會由誰找到,有可能是數學家,也有可能是民間研究者。"

  說實話,如果僅看胡大虎的信,真的很難將他與罪犯聯繫在一起。這樣的人怎麼會犯罪呢?可是在這封信里,胡大虎明明白白告訴我,他犯的是盜竊罪,被判了5年。

  下面是他的敘述:

  大學畢業後,我先是在一家國企做技術工作,雖然工作穩定,收入也不錯,可是我不喜歡那種既刻板又死氣沉沉的工作環境。於是幹了3年後,我便跳槽去了一家業務基本相同的民營企業。臨走時,我偷偷帶走了部分技術資料。我跳槽去的這家民營企業在當地小有名氣,由於我帶來了競爭對手的部分核心技術資料,屬有功之臣,所以一來就被老闆任命為技術開發部副主任。

  由於掌握了對方的技術資料,我所在的這家民營企業很快就成了與對方旗鼓相當的競爭對手。可是對方卻蒙在鼓裏不知實情。在那家民營企業的兩年裏,我和同事一起又開發出了幾個新產品,我們的產品在市場上所佔份額越來越大。就在這時,南方一家民營企業委託獵頭公司找到了我,願以比我所在企業高出一倍的薪金聘用我。

  我當即就答應了他們的邀請。雖然我已準備抽腿走人,但我沒跟任何人透露風聲,我還是像往常那樣勤勤懇懇地工作着,甚至在提出辭職前的幾天,我還和同事一起又開發出了一個新產品。其實我的不動聲色是有原因的,雖然我參與了一些產品的開發,但有些核心技術資料並不在我手上,我必須想辦法將這些技術資料弄到手,它將會給我帶來更大的利益。

  就是這種貪慾讓我鋌而走險,我騙取了開發部主任的信任,從他的電腦里竊取了全部技術資料。第二天,我便向老闆提出了辭職申請。老闆對我的辭職深感意外,並極力挽留我,可是我還是堅決地走了。

  中國有句古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做夢也沒想到,正是我的突然離去讓老闆產生了懷疑,當初我竊取原單位的技術資料投奔他,我得到了好處,他也獲得了利益,但他對我其實一直存有戒心,所以他一直不讓我接觸一些主要產品的核心技術。我這次突然辭職馬上讓他產生了懷疑。

  我到南方那家企業沒多久,事情就敗露了。我以盜竊罪被拘捕。剛被關進來的時候,我懊悔莫及,萬念俱灰,覺得自己這輩子完了。但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可吃,自己釀的苦酒只有自己喝。

  監獄裏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難熬的,我度日如年地打發着每一天。2000年的一天,我從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英國和美國兩家出版公司懸賞100萬美元解決哥德巴赫猜想問題。我被這條消息吸引住了,一個沉睡已久的夢想又開始在心裏游動。

  有人將數學稱為思維的體操。從小,我就對這種"體操"有着痴迷般的熱愛。我最崇拜的人是陳景潤,我讀過徐遲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我一直夢想自己能摘到那顆數學皇冠上的明珠。報考大學時,我很想學數學專業,可我父母堅決不同意,他們說學數學畢業後難找工作。雖然我心裏很不情願,可還是按照父母的意願報考了當時很熱門的信息工程專業。在大學,我數學這門課一直學得很輕鬆,我把它看做智力遊戲,常常沉浸在解題的快樂里。

  本科畢業後,我報考了研究生。當時我腦子裏閃過改學數學的念頭,但是權衡再三,我還是放棄了,大學四年學的畢竟不是數學專業,對能不能考上數學專業研究生我毫無把握。另外,我還有很實際的考慮,如果去做一個數學家,這一生也許只能過一種很寂寞很清貧的生活。我不隱瞞自己對物質的追求,我希望自己能過上一種富足的生活。

  命運真是會捉弄人,在我被一個個欲望驅趕着腳步的時候,我漸漸忘記了那個夢想。可是當我失去自由時,卻是那個夢想拯救了我,它讓我覺得我還有事可做,讓我感到監獄裏的日子不再那麼難熬。那年2月,我開始了哥德巴赫猜想的研究。

  在這期間,父母給了我很大幫助,他們千方百計四處為我尋找和搜集有關書籍和資料,還寫來一封封鼓勵我的信。

  談到父母,我不能不承認他們是中國傳統觀念認可的那種最優秀的父母,在我和弟弟很小的時候,他們就教育我們要做一個正派無私的人,做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而且他們身體力行地為我們做出表率。

  記得小時候,家裏的剩飯剩菜父母總搶着自己吃,有時為爭奪剩飯剩菜他們甚至還發生口角。那時,家裏經濟比較困難,一個星期難得吃一次葷菜,他們總是將盤子裏少得可憐的肉挑出來放在我和弟弟的碗裏。在我和弟弟很小的時候,他們給我們講得最多的故事是"孔融讓梨"、"純孝感君"。記得我那時還很小,不懂得什麼是"純孝",母親便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故事說的是春秋鄭國人孝叔,生平事母至孝。家裏有什麼好吃的東西,都一定讓母親先吃。一次,莊公請孝叔做客,孝叔竟不吃桌上那碗燒得香噴噴的肉,莊公感到奇怪,問其原因,孝叔說看着桌上美味的肉便想起家中的母親,母親從未吃過這麼美味的肉,因此自己也不敢吃,並希望莊公能把肉賞給他母親吃。

  父母要求我做一個至善至美的人,這種教育其實給了我很大的思想壓力,我不敢越雷池一步,不敢公開表達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千方百計拼命壓抑自己的各種欲望。我學會了說謊,學會了偽裝,因為我不願讓父母失望,我希望得到他們的讚賞。

  記得第一次說謊是在我7歲那年。

  我和弟弟是雙胞胎,每年的生日,我們都會收到父母親送給我們的禮物。7歲那年的生日,他們送給我們的禮物是一把玩具衝鋒鎗和一輛玩具坦克。當母親拿出這兩件禮物時,我一眼就看中了那把衝鋒鎗,因為我在玩具店裏見過這種衝鋒鎗,扣動扳機就能發出一串清脆的"噠噠噠"聲,槍口還會噴出火光。我早就想有一把這樣的衝鋒鎗,記得有一次我曾跟爸爸要求過,可是爸爸說太貴沒給我買。

  我正想對母親說我想要那把衝鋒鎗,沒料到弟弟搶在我前面說出了我想說的話。頓時,我心裏涼了半截,心想,這下完了,媽媽一定會將衝鋒鎗給弟弟。沒想到,母親聽了弟弟的話後皺起了眉頭,說:"還記得我給你們講過的孔融讓梨的故事嗎?人家孔融將最大最好的梨讓給別人,自己吃最小的一個,你們要學習孔融,不能老是想着自己。"

  見弟弟挨了批評,低着頭不敢再說什麼,我趕緊見風使舵,對母親說:"把衝鋒鎗給弟弟吧,我隨便拿哪個都行。"

  母親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連連說:"對,對,這才是好孩子。"

  說着,她將衝鋒鎗獎給了我。

  我第一次嘗到了說謊話的甜頭。

  可以說,從小到大,我在父母眼裏都是一個好孩子,但他們卻不知道,他們看到的並不是真實的我。當我後來離開他們身邊,不再在他們目光的關注下,那些壓抑的欲望便難以遏制地急速膨脹起來,並一步一步將我送進了犯罪的深淵。

  得知我犯了盜竊罪,父母怎麼也不敢相信是真的,在他們眼裏,他們的兒子從來都品行端正,怎麼也不會幹這種沒廉恥的事。開庭審判時,父母千里迢迢趕到了法庭,母親後來對我說,直到走進法庭她都相信我是冤枉的,她希望法庭為她的兒子討回清白。可是站在被告席上的我,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母親當場昏厥了過去。

  ……

  看了胡大虎的信後,我給他寫去了一封回信,我希望他將跟我講的這些心裏話跟父母也說說,雖然這樣做會傷他們的心,但是他們看到的卻會是一個真實的兒子。他們會知道,欲望是人的本能,忽視它,壓抑它,欲望就會像彈簧一樣跳得更高,只有了解欲望,正視欲望,才能將欲望引進合情合理合法的軌道。

  在那以後,胡大虎又斷斷續續給我來了兩封信,再後來就一直杳無音信。有時我會想起他,不知道他是否放棄了哥德巴赫猜想研究。

  2003年3月底,胡大虎終於來信了,他告訴我,他已經出獄,目前在海南打工。

  不知胡大虎是否意識到,當他用說謊得到了那把玩具衝鋒鎗時,他的精神就被奴役了,他永遠都會在是說真話還是說假話之間猶豫徘徊。當說真話要付出代價和成本,使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時,他還會說真話嗎?

  人們總是教育孩子要講真話,但真話並不一定每一句都是美麗動聽的,美麗動聽的並不一定都是真話。當人們對並不那麼美麗的真話進行訓斥、進行懲罰時,也許就沒有人敢講真話了。沒有人敢講真話的地方,一定是謊話、假話盛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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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2024-4-21 13:19
三、謊話是一副盔甲

  2002年7月,某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一起殺人案。被告李偉是某醫科大學臨床醫學三年級學生,他用斧頭砍死了自己的奶奶和父親。

  站在被告席上的李偉面色蒼白,自始至終都在默默地流淚。聽眾席上坐着他的母親,那位失去了婆母和丈夫的女人哭得淚人一般,她想不通,自己一向引以為榮的兒子,怎麼會喪心病狂地將斧頭對準自己的親人?!

  事情發生在2002年2月24日。

  這天,是在外地某醫科大學上學的李偉準備返校的日子。父母早就商量好了,準備親自送兒子去學校。李家有兩套對門的房子,李偉和奶奶住201號房間,父母住對門的202號房間。帶到學校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出發的時間也到了,卻遲遲不見兒子過來拿東西。父親說:"我過去看看。"

  可是十幾分鐘過去了,父子倆都沒有過來拿東西,他母親一邊擦地板,一邊覺得十分納悶兒,正在這時,李偉突然臉色蠟黃地沖了進來,一屁股就坐在客廳的凳子上,他喘着粗氣說:"我把爸爸和奶奶給殺了,媽,咱們一塊兒死吧。"

  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母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立即向對門的201室衝過去,卻被李偉死死地抱住了。這時她才意識到家裏真的是出大事了。她哭着求兒子:"救救你爸,救救你奶奶吧,他們不能死……"她一邊哭着說着一邊掙扎着要往對門沖。可是李偉仍死死地抱住母親,不放她過去。她大聲喊叫着要他放手。聽到母親的喊叫聲,李偉才慌亂地放了手。

  她衝到對面房間,見丈夫躺在臥室的地上,滿地都是血,似乎還有微弱的呼吸,床上橫躺着的婆母已死亡,脖子上明顯地纏着一根電線,西屋寫字枱上有把斧子,斧子上沾滿了血。 她慘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突如其來的慘禍將她擊蒙了,她不知道兒子為什麼要對自己的親人下毒手。她對兒子說:"你去自首吧。"

  李偉聽了,十分慌亂不安,他說他不敢去自首,他知道自己的罪孽有多重,他要母親跟他一起死。他說:"咱們一起死吧,死了就都解脫了。"

  母親認為兒子一定是在神經不正常的情況下誤殺了自己的親人,如果自首,也許還會有一條生路。她說,你已經錯了,不能一錯再錯,你去自首就會得到寬大處理。

  在母親的勸說下,李偉終於同意自首,她顫抖着手撥通了電話。幾分鐘後,110巡警、急救人員和公安分局刑警火速趕到。

  李偉的父親在送往醫院的途中便斷了氣,他至死都不明白兒子為什麼要殺他。

  被關進看守所的李偉並不知道父親已死在他的斧頭下。他告訴審訊人員,他要殺死奶奶和父親,並要母親和他一起去死,不是恨他們,而是愛他們。他說他跟家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尤其依戀和孝順奶奶。父親儘管對他有些嚴厲,可是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衝突。他說:"他們平時和我的關係非常好,我對他們只有愛,是一點恨也沒有。"

  因為愛而去殺人,這似乎是一個十分荒謬的邏輯。但聽了李偉在法庭上的陳述,竟然也能找到通往這個荒謬邏輯的路徑——

  我父母都是好強且勤奮的人,沒有考上大學,是他們心裏最大的遺憾。父親原是一家企業的工人,硬是靠自學成了這家企業不多的一名技師。母親也靠自學成了一家國有企業的會計。可他們的發展卻經常受到文化水平和文憑的限制。

  也許正是因為他們自己的特殊經歷,他們認為,只要我學習好,考上大學,考上研究生,將來的發展道路就會一帆風順,他們對我寄託着很大的希望,希望我有出息,希望我有一個比他們更好的人生。因此,保證好成績,成了他們對我寄予的惟一目標。

  我上學後,父親每天不厭其煩地親自輔導我學習,無論是默寫、背課文,還是做習題,他都要求我做到一絲不苟。我喜歡做習題,不喜歡死記硬背一些東西,所以我的數學、物理、化學成績一直都不錯,語文、政治、歷史、地理一些需要大量背誦的科目一直不太好。父親為了鼓勵我練"背功",有時甚至陪着我背。

  記得有一次,要考政治,老師給我們發了一大摞問題和答案,我一看有那麼多要背的內容頭就大了,一直拖拖拉拉地不願背,父親說:"來,我跟你一塊兒背。"那時,他已是快40歲的人了,每天晚上都跟我一起背到十一二點鐘。那次政治考試,我考了99分,是全班最高分。

  也許是對我期望太高,父親對我要求很嚴。記得有一次期末考試,我語文一科沒考及格。回到家,父親問我的考試成績,我老老實實地告訴他語文沒及格。他勃然大怒,劈頭蓋臉就將我狠狠揍了一頓。那天晚上,連一向寵愛我的母親也陰沉着臉罵我不爭氣。她說:"我有病還堅持上班,不都是為了你,你不好好學習怎麼對得起我?"

  其實,我從沒有考不及格過,一次偶然的失誤就挨了打,這使我對考試充滿了恐懼。真是越怕越出錯,到了期末考試,我又有一門功課不及格。想起上次挨打的經歷,我嚇得不敢回家。我將成績單揣在口袋裏漫無目標地在街上走着,突然,我發現路邊地攤上有賣"消字靈"的,靈機一動,便買了一瓶。

  我找了個沒人能看見的地方,將"消字靈"塗在那個該死的"52分"上,果然有效,"52分"就像穿了隱身衣一樣看不見了。猶豫了一會兒後,我在那個空白處填上了"88分"。

  回到家,父母親已經下班回來了,我一進門,他們就問我的考試成績。我將那張成績單背了一遍。也許是做賊心虛,背到那個被我塗改的分數時,我一下結巴起來。父親似乎不放心,要過了成績單,看着看着,臉上綻開了笑容,然後表揚我說:"好樣的,這才像我的兒子。"

  那天飯桌上,父親、母親還有奶奶都一臉笑容,一個勁兒地往我碗裏夾好菜。

  說真話會挨打,說謊話有獎勵。認識到這一點後,我再也不敢說真話了,我將謊話當做一副盔甲,每一次犯了錯誤或者沒有考好,我就穿上它,它讓我逃過了一次次懲罰。

  在父母眼裏,我是一個很乖順很聽話的孩子,我從沒跟他們頂過嘴,學習成績雖然不是特別冒尖,但順順噹噹地考進了重點高中。這讓他們很驕傲地高興了好一陣子。

  父母對我的學習要求很嚴,有時嚴得甚至有點苛刻,但他們在生活上對我百般呵護,真可以說是照顧得無微不至。怕我游泳出事,他們不讓我學游泳,一直到上大學我還是"旱鴨子"。學校組織春遊,母親怕我出事,堅決不讓我參加。每次,當同學都興高采烈地出去春遊了,我卻孤孤單單地一個人呆在家裏做父親給我佈置的作業。有時在家學習累了,我想出去走走,母親也不讓我去,說街上車多怕我出事。我很羨慕那些能自由自在玩耍的同學,但是已經做慣了"乖孩子",我不敢違背父母的意願。再說,他們都是為我好。

  我高考填報志願也是父母一手包辦的。從我內心來講,我不願報考那些偏重記憶的專業,雖然這麼多年來為了應付考試我不得不去死記硬背一些知識,但我仍一直很厭煩死記硬背,我不想上了大學還受此折磨,更不願以後所從事的職業與死記硬背脫不了干係。可是父母卻要我報考醫科大學,他們找出了學醫的種種好處,還說奶奶有糖尿病,學醫,以後可以照顧家人。我心裏雖然一百個不願意,可還是聽從了他們的安排。再說,當時我對醫學專業一無所知,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專業要學哪些課程。

  進了大學後,我才發現自己選錯了專業,學臨床醫學不但枯燥,而且大部分知識都靠記憶,這正是我不喜歡的、厭煩的。漸漸地,我對所學的專業失去了興趣,聽課、做作業都成了一種痛苦的折磨。

  我開始逃課,不是在宿舍睡覺,就是去遊戲機室,有時在那裏一呆就是幾天幾夜。第一個學期,我有兩門功課不及格,我不敢將實情告訴家裏。父母也許因為我考上了大學了卻了他們的心願,所以也不像原來那樣盯着我的學習了,所以每次回家我只報喜從不報憂,處心積慮地向他們隱瞞自己的學習成績。

  大二結束時,我累計已有10門功課不及格。學校對我做了跟班試讀的處理,要求我交2700元的試讀費,並讓我帶信給父母,叫他們來學校一趟,或者寫一封信來。

  我嚇壞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父母知道真相。那個暑假,我每天都心神不定,如坐針氈。眼見快開學了,我只好硬着頭皮求一個老同學,摹仿我父親的口氣往學校寫了一封假信,然後偷蓋了父親的印章。

  讓家長給學校寫信的事兒雖然拿一封假信混過去了,但跟班試讀要另交的2700元學費卻讓我一籌莫展。家裏每個月給我的生活費基本上是固定的,扣除伙食費,剩下來的錢基本上都被我扔進了遊戲機室,身上幾乎沒有結餘的錢。

  為了湊夠這筆錢,我勒緊褲腰帶,少吃飯,少吃菜,從生活費里一點點地往外摳。但僅靠這還不行,學校一次次催我交錢,逼得沒辦法了,我只好厚着臉皮跟同學借錢,後來總算湊齊了這筆款子。為了還借的錢,我整整一個學期幾乎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

  經歷了這件事後,我也想好好念書,可是落下的課實在太多了,而且那些醫學課本來就生澀難懂,我一看書就犯困,一做作業就頭疼。為了擺脫恐懼和煩惱,我又一次次去了遊戲機室。大三上學期,我又有4門課不及格,到這時為止,我總共有14門課不及格,通過補考仍有3門課不及格。

  我知道等待自己的結果是什麼,我對那個結果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不出所料,壞消息很快就來了。放寒假的前一天,老師通知我去校領導辦公室,校領導嚴肅地告訴我,像我這樣的成績已經符合退學處理的條件,如果不想退學就得降級,但要多交一年的學費,他讓我選擇一個處理結果。

  我羞愧萬分,心亂如麻,最後,我跟校領導說,得回去跟家長商量。

  回家後,我怎麼也沒法向父母開口講這件事。上大學的這兩年多里,我一直在製造着我在認真學習、成績也不錯的假象,我用謊話一次次地欺騙了他們,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真實的學習情況。面對他們,我心裏充滿了愧疚,也充滿了害怕。我害怕講出真相,父母將希望全都寄托在我身上,如果他們知道了真相,我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

  整個寒假,我心裏都像壓了塊鉛,一方面怕父母傷心難過,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糟糕的學習狀況;另一方面又不知道如何跟學校交待。我不願退學,但是如果選擇留級,就得多交一年的學費,我到哪裏去弄這筆錢?我父母都是工人,掙錢不多,這些年來掙的錢很大一部分都給我上學了,如果他們知道我學習成績如此糟糕,知道我要被退學或被留級,他們恐怕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隨着開學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我的心情越來越煩躁,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最後,我決定割腕自殺,只有一死了之才能擺脫所有的煩惱。可是又一想,如果我死了,奶奶怎麼辦?父母親怎麼辦?他們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如果我死了,他們還是等於希望全部破滅了,也沒人照顧了,而且後半輩子都會生活在痛苦中,我不忍心讓他們這麼痛苦地活着,這對他們來說太殘忍了。

  自殺仍然不能擺脫所有的痛苦和煩惱。怎麼辦呢?那兩天,我翻來覆去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最後就想,乾脆一家人全死了,全死了就完了。這樣大家也就都解脫了。

  事情發生後,李偉的母親認為兒子一定是瘋了,在她的要求下,公安機關為李偉做了精神疾病司法鑑定。結果證明,李偉沒有精神疾病,在實施犯罪的時候,他沒有喪失辨別能力和控制能力,具有完全責任能力。

  雖然兒子犯了彌天大罪,可是做母親的仍不願失去他這個惟一的親人,她為李偉請了律師,希望能夠減輕法律對他的懲罰。

  在法庭上,李偉痛哭流涕地希望得到寬大處理,他說:"我母親歲數大了,她已經失去了親愛的丈夫和母親,我實在對不起他們,我對不起任何人,我希望能給我機會,讓我贖罪,讓我照顧好我母親。"

  2002年8月,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李偉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這場家庭悲劇令許多人唏噓不已。可是,這棵罪惡之苗是誰栽下的,這個悲劇之根又來自哪裏?

  法庭上,李偉自己作了回答,他說,因為說真話挨打,從此我不敢再說真話。為了掩飾第一次講的謊話,我必須不斷地編造謊話,謊話就像一個令人恐懼卻又無法擺脫的連環套,最終將我送進萬劫不復的絕境。

  說真話挨打的經歷許多人都有過。當說真話必須付出昂貴的代價時,說真話的人將會越來越少。當說真話的成本越來越高時,說謊話的人將會越來越多。也許這些孩子的父母並不是有意慫恿孩子說謊,可是對真話的懲罰,對謊話的獎勵,卻在無意中誘導了孩子,當他們面對是說真話還是說謊話的選擇時,趨利避害的本能就會使他們選擇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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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2024-4-22 17:11
第三章 諾言是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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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表于:2024-4-22 17:12
一、沒兌現的獎勵

  自稱"垃圾"的孟少峰,進門後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的沙發椅上。我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臉有一半藏在頭髮里,那是我從未見過的一種髮型,下面剪得很短,短得能看到頭皮,頂上的頭髮卻很長,一縷縷染成了金黃色,一直垂落下來遮住了左半邊臉。見我在注意他的頭髮,他那隻露在外面的右眼很興奮很得意地眨巴眨巴着。雖然見孟少峰之前,他父親已向我講了許多關於他的情況,但他這副嬉皮士的樣子還是讓我有點意外。

  孟少峰的父親是在看了我寫的一篇報告文學後找到我的。報告文學寫的是北京市通州區一位名叫李聖珍的老師。李老師認為:"沒有差的學生,只有差的教師;沒有差的孩子,只有差的家長。"在這一理念的指導下,她將一個個被老師和父母看做傻孩子、笨孩子、呆孩子、壞孩子的青少年接到自己身邊。在她的幫助和指導下,這些孩子大都成了聰明機靈的孩子,成了好孩子,她讓一直生活在被拋棄被羞辱中的他們擺脫了噩夢。

  這篇報告文學發表後,我收到了近百封讀者來信,接待了數十位來訪者。來信和來訪的幾乎都是家長,他們痛心疾首地訴說着自己孩子的缺點、劣跡,毫不掩飾自己的無奈和絕望。而李聖珍老師讓他們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絲希望。他們便是帶着這一絲希望來找我的。

  一天下午我剛上班,一個男人打來電話,聲音很低沉很疲憊,他說他也有一個"問題"孩子,平時沒少罵他也沒少打他,可是無論怎麼教育也沒效果,他對孩子已經失望透頂。看了那篇報告文學後,他也想將孩子送到李老師那裏,可是孩子不願去,他希望我能跟他的孩子談一談,做做孩子的工作。這位父親說:"我現在是抱着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想法,不然,這孩子真的完了。"

  快下班的時候,他又打來電話,說已在我們辦公樓下,希望上來跟我談談。

  他瘦高個兒,眼圈有點發青,幾縷長發從下面繞上去吃力地貼在已經歇了的頭頂。從外表看,這是一位被生活絞乾了活力的男人。他進來後點點頭微笑着說:"不好意思,耽誤您一會兒時間。"說着,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他姓孟,是一家裝飾材料公司辦公室副主任。

  孟先生搖頭嘆氣說:對這孩子,我現在是實在想不出招兒了。開始是好好說教,可是大道理小道理講了一籮筐,他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轉個身他還是那德行。後來我就打,前兩年打他,他還不敢反抗,現在長大了,個兒跟我差不多高了,跟我對着幹,還說,要不是看你是我爸,我一下子就把你撂倒了。

  你說他很壞吧,也不是。可是同學都不喜歡他,他沒一個朋友。老師也不喜歡他,不但成績差,課堂上還愛搗亂。逃課更是常有的事兒,不是背着書包在外面閒逛,就是去遊戲機室玩遊戲。後來我發現了,將他身上的錢搜得乾乾淨淨,每天只給他留下買早點的錢,他沒轍了,有時乾脆早點也不吃了,將那錢拿去玩遊戲了。

  最近的一次就鬧得大了,他有半個月泡在遊戲機室里,沒去上學。我和他母親都被蒙在鼓裏,每天都看他背着書包去上學,到了放學時間又背着書包回來,壓根兒就沒想到他是去遊戲機室。要不是老師將電話打到家裏,我們還會一直被他蒙下去。

  那天下午到了放學時間,他又背着書包回來了。我問他:"這些日子你都在哪上學啊?"

  他愣了一下,抬頭看了我一眼,知道事情敗露了,不吭聲了。

  那天晚上,我將他捆在凳子上結結實實揍了一頓。我問他玩遊戲機的錢是從哪來的。他說是跟老闆賒的賬。我去遊戲機室一問,他在那裏已經欠下了200多元錢。

  要說學習成績,就甭說有多差了,上初一那會兒,成績還有個中偏下,可上了初二後,在班上排倒數第一,一直就沒挪過窩。

  我真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小時候他很聰明。滿周歲時,將他抱到桌子上讓他抓周,滿桌的東西他不抓別的就抓了一枝筆,來喝酒的親戚朋友都說,這孩子將來是個讀書人。兩歲多時就能背十幾首兒歌,三四歲時就能背好幾首唐詩,上小學時還當過學習委員和班長。後來就不知怎麼變得越來越不聽話,越來越厭學,跟我更是老較着勁兒,我說往東他偏往西,我說往西他偏往東。我真是拿他一點法子都沒有。

那天,我無意中看到了一張《中國青年報》,上面有您寫的"讓孩子擺脫噩夢"的文章,我一口氣看完了,心裏很受震動。我覺得我兒子也屬於"問題"少年,只是我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也不知道怎樣去解決。看了您的文章,我似乎有了一點希望,我想將他送到李老師那裏,也許李老師有辦法將他調教好。我將那張報紙帶回家,想讓他看看,並說了想送他去李老師那裏的想法。他說,你要送我去,我就離家出走。

  我想請您幫忙做做他的工作,您採訪過那麼多跟他類似的孩子,您一定能說服他。

  我答應跟他兒子談談,約好第二天下午放學後他帶兒子來我這裏。

  第二天下午,老孟將兒子送來後便走了。

  孟少峰用他那隻露在頭髮外面的右眼打量着我說:"他說你是記者,對嗎?"

  我笑着點點頭,說:"怎麼?你看我不像嗎?"

  他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他昨天晚上跟我說,要帶我去見一個記者,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不就是像掃垃圾一樣將我掃地出門嗎,他早就煩我了。"

  我見孟少峰對他父親一直用"他"來稱呼,便提醒他說:"他是你爸,你應該尊重他。"

  孟少峰一撇嘴說:"我是垃圾,他是什麼?不是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嗎。"

  "你怎麼能這麼說你爸爸呢,他對你還是很關心的,要不,他不會來找我,不會想着要送你去李老師那裏,他是想幫助你。"

  "早些時候他哪去了,現在想起來幫助我了?我告訴你,我不喜歡他,我討厭他,他怎麼會是我爸呢?"

  我一時語塞,沒想到孟少峰對他父親有如此深的成見,是父子之間缺少溝通,還是教育方法上出了問題?還是……?

  孟少峰向後甩了一下他的長頭髮,這時我才真正看清了他的臉,皮膚偏黑,鼻子高高的,眼睛有點凹陷,額頭上有幾顆黃豆大的青春痘。見我注意到了他額頭上的青春痘,他馬上低下頭,那頭髮又遮住了他的額頭,他的臉。

  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十分敏感,而且非常在意別人評價的孩子。

  在隨後的談話中,我終於漸漸明白了他為什麼對父親有那麼深的成見,正是成見滋生和滋長了他的叛逆性,並使他在叛逆的路上越走越遠。

  人們在一生中會忘掉許多事情,可是有的事卻是想忘也忘不了,之所以忘不了,是因為那些事像楔子一樣已深深地敲進了他們的生命。

  孟少峰跟我說的他上小學四年級時發生的那件事,也許就是這樣的一枚楔子。

  我有一雙旱冰鞋,那是過10歲生日時父親送的。放學回家後,我常穿着那雙旱冰鞋在門口的空場上學滑旱冰,可是那地面是柏油鋪的,還坑坑窪窪,常常滑着滑着就被絆倒了。離我們家不遠有一個很大的旱冰場,我特想去那裏滑旱冰,可是進旱冰場一個小時得收6塊錢,而且還得租他們的旱冰鞋,租一雙旱冰鞋得5塊錢。父母捨不得花錢,從沒讓我進去過。

  四年級上學期,父親為了鼓勵我努力學習,當面向我許下諾言,說如果我期中考試成績能進班上前10名,就獎勵我去旱冰場溜旱冰。

  為了能去真正的旱冰場溜旱冰,那個學期我學習非常刻苦,期中考試,我考了班上第9名。我拿着成績單喜滋滋地回到家,以為父親一定會兌現他的諾言。沒想到,他看了成績單後只表揚了我幾句,隻字不提去旱冰場的事。我以為他忘了便提醒說:"你不是說考進前10名就讓我去旱冰場嗎?"父親聽了愣了一下,然後敷衍着說:"好好好,以後再說吧。"

  以後,父親再沒提去旱冰場的事。他說話怎麼能不算數呢?

  這件事一直讓我耿耿於懷。我心想:"你不是總教育我要做一個說話算數的好孩子嗎,可是你自己為什麼說話不算數呢?"

  在這之後不久又發生了一件事。那是期末考試,父親又跟我許諾說,如果期末考試每門功課都在90分以上,過年收到的壓歲錢就全歸我。這比去旱冰場溜冰更能吸引我,有了錢我不就能經常去旱冰場了嗎?

  我怕父親反悔,怕他像上次那樣不兌現自己的諾言,我說:"你說話算數嗎?你不會哄我吧?"

  他信誓旦旦地說:"一定算數,一定兌現。"

  有了這麼肯定的回答,我放心了。

  為了每門功課都能考90分以上,每天晚上,我做完老師佈置的作業後,又找輔導書上的題做。我語文成績一直不太穩定,分數主要丟在課文默寫上,我就在默寫上下功夫,連去上學的路上也在背課文。父親見我如此刻苦學習,很高興,常拍拍我的頭表揚幾句。

  功夫不負有心人,期末考試,我不但每門功課都在90分以上,語文還得了95分,這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

  父親看了我的成績單後,臉上笑開了花。我想,這次父親一定會兌現他的諾言。那些日子,我一天天扳着手指盼過年。往年,我每年都能收到幾百元壓歲錢,可是那些壓歲錢都落到了父母親的腰包,我甚至連瞅一眼的機會都沒有。當我找他們要壓歲錢時,他們總是說,"你又不缺吃又不缺穿,你要錢幹什麼?這錢要留着給你交學費。"

  可這次,他們再不會這麼說了,父親會兌現諾言的,我對此幾乎堅信不移。想着自己馬上就能擁有一大筆錢,我心裏又興奮又激動。

  我開始計劃着怎麼去花這筆錢:去旱冰場溜冰;買一個一直想要的足球;買一套早就想買的漫畫書;去公園打激光槍……

  在我一天一天的盼望中,春節終於到了。爺爺、奶奶、叔叔、姨媽、舅舅都給了我壓歲錢,一共有800元,比往年都多。這些壓歲錢大都是當着我父母的面直接給我的。

  可沒想到,他們剛一走,父親就找我要壓歲錢。他說:"你身上裝這麼多錢,弄丟了怎麼辦?再說了,你這個人管不住自己,有了錢,還不給瞎花了。"

  我不服氣地說:"你不是說好了每門功課只要考90分以上,今年的壓歲錢就都給我嗎?"

  他臉一沉,訓斥我說:"那都是跟你說着玩兒的,你還當真了?90分以上能算好成績嗎?你什麼時候給我拿幾個100分回來,那才叫真本事,到那時,別說壓歲錢歸你,我還要給獎勵……"

  聽了他這番話,我簡直氣蒙了,那天許諾的時候他可是一本正經的,沒有一點兒開玩笑的意思呀,怎麼現在卻說那是說着玩兒的!我有一種很強烈的受騙、受愚弄的感覺。

  從那以後,我學習熱情一落千丈,再也提不起精神了,成績也明顯下降。

  這時,他開始急了,他又故技重演,一次次施出他那招所謂的"激勵法",可是我再也不相信他了。我知道,他就像那個手裏拿着一塊肉逗小狗的人一樣,永遠也不會讓小狗吃到肉。

  是他讓我認識諾言是個什麼東西,說穿了,就是一張擦屁股紙。

  我越來越討厭上學,成績也越來越差。因為成績差,我在老師眼裏就像是一堆垃圾,他們很少拿正眼看我。因為成績差,同學都不願跟我交往,動不動就給我白眼。我害怕去學校,我怕看見他們歧視、嘲諷的目光。在學校,我故意做出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樣子,故意在課堂上搗亂,大聲喧譁,其實我那樣做,只是為了引起老師和同學的注意,我害怕被遺忘,我希望有人注意到我。

  我的髮型跟別人的都不一樣,這是我自己設計的,我就是要跟別人不一樣,這樣我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說到這裏,孟少峰有點兒得意地又甩了一下他的長髮。

  老孟也許做夢都不會想到,一個小小的沒有兌現的諾言會讓兒子如此長久地耿耿於懷,會顛覆兒子對父親所有的信任與尊敬。

  寫到這裏,我想起了一個家長們常愛給孩子講的阿凡提的故事。

  一天,阿凡提對巴依老爺說,你給我一個金幣,我能種出10個給你。結果阿凡提把從地主老爺那裏騙來的錢分給了窮人。所有的人都知道騙人是不道德的,但大家還是覺得阿凡提做得對,因為我們以前接受的教育是:財主的錢是不義之財,騙來分了是應該的。

  這便給聽故事的人造成了一種錯覺:只要用意是好的,說謊、不守信用都是可以的。那些輕易許諾,而又不信守諾言的家長也許正是抱着這樣的觀點。卻不知,在孩子眼裏,這就是欺騙,他們會在大人的欺騙中受到傷害,而這種不經意的傷害也許會伴隨他們的一生。而且,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從欺騙中學會欺騙,從不守諾言中學會言而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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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2024-4-22 17:12
二、老師欠我三聲狗叫

  認識洪鈞純屬偶然。

  每天上下班,我都要開車經過北四環附近的阜通西大街。阜通西大街有兩個車流量較大的交叉路口,當紅燈亮起,車輛停下來時,總會有一些人手裏拿着一摞報紙在車輛間穿行着叫賣。上班時間叫賣的是早晨出版的一些報紙,下班時叫賣的是下午才出版的《北京晚報》。

  如果車行駛到路口遇上紅燈,我都會買一份早報或晚報。那天,我要了一份晚報,可是掏錢時才發現將錢包忘在辦公室了,慌亂中將口袋掏了個底朝天也只找出3毛錢,我說:"對不起,錢帶的不夠",說着,便將報紙從車窗遞出去想退還給對方。

  "不要緊,先拿着吧,下次再給我就是了。"賣報的年輕人衝着我笑了一下,轉身又到別的車輛跟前叫賣去了。

  我記住了那張帶着笑容的年輕的臉。

  後來,接連幾天下班經過那個路口時都遇上綠燈不能停車,買報紙的錢我一直沒法還給那位年輕人。

  那天,終於遇上了紅燈,我趕緊將頭探出窗外尋找那位小伙子,發現他正在離我幾米遠的地方賣報。

  "餵……"我朝他喊着。他看見了我,笑眯眯地跑過來。

  我將上次欠他的錢還給他,謝了他,又買了一份晚報。

  從那以後,我常在路口停車時看見他,只要來得及,總要從他那裏買一份報紙。

  一天早晨,我去小區附近的一家快餐店吃早餐,意外地發現那個賣報的小伙子在快餐店幹活。他也認出了我,很靦腆地朝我笑了笑。

  "怎麼,你不賣報了?"我問。

  "賣,每天下午去,上午在這裏幹活。"

  "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他猶疑地看了我一眼,說:"洪鈞,18歲。"

  其實,他怎麼看也不像18歲,臉上還帶着稚氣,唇邊只有淺淺的茸毛。洪鈞告訴我,他每天早晨6點鐘到下午1點鐘在快餐店幹活,兩點多鐘去報紙分發點領取報紙,然後拿到路口去賣,100多份報紙一兩個小時就能賣完。

  "聽你口音是東北人,出來打工有多長時間了?"我問。

  他聽了,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支支吾吾地說:"是,是的……出來有大半年了。"

  他抹乾淨了桌子,然後端着一堆髒碗筷進了廚房。

  從那以後,我還是常從他那裏買報紙,也常去那家快餐店吃快餐。洪鈞不像以前那麼拘謹了,有時活不多時,會湊到我跟前來和我聊聊天。我發現,洪鈞雖然極力裝出一副很成熟的樣子,卻還是會常常露出他的孩子氣。

  憑直覺,我覺得洪鈞不像農村孩子,他身上有一種來自城市的氣息,我不能將那種氣息形容出來,那是一種感覺,無法說出來的感覺。

  一天,我問洪鈞:"你這麼小就出來打工,是初中畢業還是高中畢業?"

  他遲疑了一下說:"上到初二就沒上了。"

  我說:"是因為家裏生活困難不能供你上學嗎?"

  他低下頭說:"不,不是的,是我自己不願上。"

  "為什麼?"我吃驚地問。

  "我不喜歡上學。"

  我勸他說:"你還小,應該上學,應該多讀點書,你總不能幹一輩子刷碗洗盤子的事啊?"

  "我就是不愛上學,我不喜歡老師,我討厭他們。"洪鈞說。

  "為什麼呀?"

  "他們一個個都是愛說假話的偽君子,對學生說的是一套,自己做的又是一套,都是騙人的。"洪鈞憤憤地說。

  沒想到洪鈞對老師有這麼深的成見。我想他一定是受過老師的傷害。

  "你這是將老師一棍子打死啊,難道老師都是愛說假話的偽君子?你太偏激了吧。"我笑着說。

  "反正,我見到的老師都這樣。"他固執地說。

  接着,他跟我列舉了一個個"證據"來證明他的判斷是真實的、正確的。

  第一個說假話的是我上小學時的一個語文老師。那時候,我其他成績都不錯,只有語文成績不太好,特別不喜歡寫作文。教我們語文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老師,說實話,開始我們都挺喜歡她的,她長得很漂亮,說話聲音脆脆的,像百靈鳥,我和同學們在背後給她取了個外號叫"白雪公主"。

  也許是我的語文成績拉了全班的後腿令她着急,三年級下學期開學時她對我說:"洪鈞,如果這個學期你能每天堅持寫一篇作文,我保證趴在地上給你學三聲狗叫。"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問:"您說的可是真的?"

  她很嚴肅地點點頭說:"當然是真的,如果你能堅持,我保證不食言。"

  我一聽,心裏激動得樂開了花,讓漂亮的女老師趴在地上學狗叫,那該多有意思呀,那一定是轟動全校的新聞。

  我將老師的許諾悄悄對跟我很要好的幾個同學講了,他們也都很激動很興奮,大家都給我鼓勁說:"這有什麼難的,不就是一天一篇作文嗎,你一定能堅持。"他們都想看女老師趴在地上學狗叫的樣子。

  於是,我寫作文有了巨大的動力。有時絞盡腦汁寫不出來時,也想放棄,可是一想到女老師學狗叫的樣子,我又硬着頭皮堅持寫下去,那個學期我真的堅持做到了每天寫一篇。怕老師抵賴,我每個星期還將自己寫的作文送給她看。

  一個學期終於過去了,我一共寫了100多篇作文。

  期末考試結束後馬上就要放暑假了,可老師似乎忘了自己的諾言,隻字不提學狗叫的事。我心裏暗暗着急。

  那天上午,是我們最後一次到校,拿了成績單和各科老師佈置的暑假作業,我們就不用到學校去了。女老師來給我們佈置語文作業。我心想,這可是最後一個機會,我一定要當面問問她學狗叫的事,也許她把這事給忘了。

  她佈置完作業正準備離開教室,我突然站起來說:"老師,您還欠我三聲狗叫。"

  她聽了,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這時,教室里一陣騷動,因為班上同學幾乎人人都知道老師和我打賭的事,這時都想看老師是不是真的會信守諾言。

  女老師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她惱怒地說:"你還當真了?我是為了鼓勵你才說的,你看,這個學期你的作文不是有進步了嗎?再說,老師怎麼能學狗叫呢?虧你想得出!"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裏,心裏難受得直想哭。

  這時,坐在我後面的一個同學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只有你這個傻瓜蛋才信她的,活該!"我想都沒想便掄起拳頭朝他的臉擊去,那一拳正打在他的嘴上,嘴流血了,他捂着流血的嘴說:"你個傻X,有種你找她去呀,幹嗎衝着我來?"

  我背着書包像丟了魂一樣離開了學校。雖然期末考試我的語文成績第一次突破了70分,可我一點兒也不感謝她,因為她欺騙了我。當時我心裏就是這麼想的。

  從那以後,我以在她上課的課堂上故意搗亂來報復她,以不做她佈置的作業來報復她。總之,後來我成了一個讓老師既頭疼又無奈的差生。

  上初中時,父母花了一萬多元擇校費,將我送進了一所區重點中學。說心裏話,我也想改邪歸正,不沖別的,就沖父母為我多花的那一萬多元錢,我也得好好學習,不能辜負了他們。

  開學不久,班上要競選班幹部。班主任老師當着大家的面宣佈說,全班同學人人都可以參加競選,誰得票多,誰當選。我也躍躍欲試,我想競選文藝委員,我喜歡唱歌,還喜歡拉小提琴。為了能在競選中獲勝,我認真地準備了演講稿,並將它背得滾瓜爛熟。

  那是開學後的第一次班會,先是老師宣佈報名參加競選的名單,然後競選人一個個上台發表施政演說。報名競選文藝委員的,除了我,還有一位女生。她排在我前面,上台後她很緊張很慌亂,說得結結巴巴的。我上台後,先展示了自己的才藝,接着介紹自己如果當上了文藝委員將要組織哪些活動。講完後,教室里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當時我就覺得自己已經穩操勝券。

  投票結果,我比那位女生高出15票。可是老師並沒有當場宣佈當選者名單,而是說投票只能代表一方面意見,誰最後當選還要與其他任課老師討論才能決定。原來不是說誰得票高誰當選嗎,怎麼又變了?雖然心存疑問,可是這並沒有影響我的心情,我認為這文藝委員我是當定了。

  第二天,老師宣佈班幹部名單,從頭聽到尾,就沒聽到老師念我的名字,文藝委員是那個與我競爭的女同學。猶如一瓢涼水兜頭潑下來,我的心一下涼透了。我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老師怎麼能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呢?既然誰當班幹部老師說了算,那幹嗎還讓我們報名參加競選?這不是將我當猴耍嗎?我憤怒至極。

  後來,我聽一個很討班主任歡心的同學說,將我從班幹部名單中拿下來的原因是,班主任聽說我在原來的學校表現不好。

  我徹底地灰心了,也徹底地斷了做一個好學生的念頭。既然老師對我有成見,一開始就將我劃到差生行列,我即使表現好又有什麼用?

  我又開始破罐子破摔,課不好好聽,作業也不好好做,後來就越來越不愛上學了。上到初二,我就回家了,再後來我就出來打工了。

  說到這裏,洪鈞打住了話頭。

  老師沒有信守諾言學狗叫,沒有信守諾言,便將獲得高票的他從班幹部名單中拿下來,這些在大人眼裏也許不值一提的小事,竟如此深地傷害了一個少年的心。這也許是他的老師始料不及的。他們可能沒有想到,兒童是以一顆敏感而又純真的心來感知這個世界的,他們相信一切,信賴所有的人,一件成年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不信守諾言的小事,也許就會改變他們對人、對生活的看法,看到了一點虛假,他們便以為這個世界都是虛假的,看到了一點欺騙,他們就以為所有的人都是不能信賴的。

  寫到這裏,我想起了發生在美國加州佛雷斯諾市佛里蒙特小學的一個故事。該校校長賴斯達特為了激勵學生讀書,別出心裁地給他的學生們許諾說:"如果你們能在4個月內閱讀完7000本書,我便會親吻一隻小肥豬。"他的學生沒有辜負他的希望,在4個月內完成了閱讀量。賴斯達特校長信守諾言,他從當地一所大學的農業系借來一頭肥胖小豬,在校內舉辦了一個別開生面的"吻豬儀式",650多名學生雀躍萬分地觀看他們的校長如何履行諾言,當校長真的親吻了那隻小肥豬時,學生興奮得又蹦又跳。

  我還想起了發生在前不久的巴克利吻驢屁股的故事。巴克利是美國NBA老牌球星。當中國籍球員姚明加盟NBA後,他宣佈,如果姚明能在本賽季單場比賽中拿下19分,他將親吻他的評論搭檔肯尼·史密斯的屁股。僅過了兩天,姚明就在與湖人隊的比賽中一舉拿下了20分。

  巴克利準備踐諾。電視台得知消息準備到現場拍攝。可是史密斯不願意在觀眾面前暴露自己的臀部,於是作了變通,巴克利花500美元買回了一頭驢,親吻了驢的屁股。

  賴斯達特校長知道"承諾是銀,踐諾是金",所以他信守諾言親吻了小肥豬;巴克利知道"言必信,行必果",即使場面尷尬,仍毫不猶豫地將嘴貼上了驢屁股。"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這話卻是中國的老祖宗說的。

  不要小看教師對學生的影響,它也許是任何教科書、任何道德箴言、任何懲罰和獎勵制度都不能代替的一種教育力量。

  一天下班,我開車經過路口時沒有看見洪鈞。在這之後的幾天裏一直沒看見他,我以為他是專心去干店裏的活了,或者又找到了新的工作。

  那天,我去快餐店買早點,在店裏沒看見洪鈞,便向店老闆打聽他的下落。老闆說:"你說的是那個東北小孩呀,已經被他父親領回去了。"

  從老闆的講述中,我知道了事情的緣由。

  原來,洪鈞是離家出走的,他沒有18歲,只有16歲,離家出走已近一年了,為找他,他父親辭去了工作,尋遍了東北三省,後來是從一位老鄉那裏得到他的消息的。洪鈞離家出走的原因是,他與班主任老師因一件小事發生了衝突,老師不讓他上學,要他回去叫父親來學校。他怕挨打,回家拿了幾件衣服和500元錢連夜逃走了。他本想去深圳,到北京站轉車時,錢被人偷走了,只好在北京流浪,後來認識了一個在北京打工的東北老鄉,將他介紹到這家快餐店打工。那位老鄉並不知道洪鈞是離家出走。

  洪鈞還會回到學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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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2024-4-22 17:13
第四章 披着蓋頭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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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发表于:2024-4-22 17:13
一、好奇的腳邁進情慾深淵

  我是在一家電視台的話題節目裏認識張霞的。

  張霞是那天話題節目的惟一嘉賓,談的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性"。

  穿着淺藍色套裙的張霞,梳着長長的披肩發,看上去有點像大學生。可是如果仔細看她,就會發現她少了一份清純,多了一份滄桑。坐在靠椅上的她,有點拘謹地看着台下的觀眾,臉上帶着不太自然的笑容。

  主持人介紹說,當初我們準備策劃做這個節目時,在網上徵求嘉賓,張霞給我們節目組寫來了一封長信,講述了自己由於無知走過的一段人生彎路,她在信上說,"我願講出自己的故事,因為,我不願這樣的悲劇在下一代人身上發生。我們已經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並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不願讓我們的下一代繼續在黑暗中摸索,他們有權知道,也應該知道有關性的知識。"

  從張霞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我知道了她的故事,那是一個苦澀、荒唐而又充滿了悔恨的故事。

  我的父母都出身於軍人家庭,生活中,我從沒見過他們互相開過玩笑,更不用說卿卿我我地表達感情。父親是一個不苟言笑的很嚴肅的人,母親快人快語,走路能帶起一陣風,說話急速速的,像一串從衝鋒鎗里射出的子彈。從事業上來說,他倆都算是成功人士,父親是從事動力學研究的高級研究員,母親是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的副總裁。

  像我這樣的家庭背景,生活本應該是無憂無慮的,人生的路也應該是寬闊平坦的,可是我卻走得跌跌撞撞、坎坎坷坷。這是因為在我年幼無知的時候,我的靈魂缺少一個正確的引導者,在我睜着一雙好奇的眼睛東張西望時,沒有人為我釋疑解惑。

  我對性的好奇始於3歲那年。

  3歲之前,我一直住在爺爺奶奶家。那是靠近湖邊的一座很大的院子。爺爺奶奶都是軍人,他們住的是軍隊幹部休養所。他們對我很寵愛,但管束得很嚴。他們從沒讓我單獨走出過那座院子,爺爺奶奶說外面壞人多,壞人看見了小女孩會蒙上她的眼睛,然後裝進袋子背進深山老林,深山老林里有會吃人的老虎、豹子、狼。他們的警告,嚇得我從沒敢單獨邁出那個院子一步。

  沒有小夥伴跟我一塊兒玩,我的世界裏只有爺爺、奶奶,還有一隻名叫麗麗的小狗。

  3歲那年,因為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父母將我接回了家。那時,我很盼望上幼兒園,因為我聽爺爺奶奶說,幼兒園裏有很多小朋友,有很多玩具,老師會教小朋友們唱歌跳舞。所以聽說父母要送我去幼兒園,我高興得又蹦又跳。

  由於父母工作忙,我上的是全托,他們只在周末才接我回家。也許是一直沒在父母跟前,對他們少了一些依戀,也許是我很快就喜歡上了幼兒園的老師和小朋友,所以每次去幼兒園,我不像一些小朋友那樣拉着父母的衣服哭哭啼啼地不願去,而是很高興地在大門口就跟他們說再見,然後歡蹦亂跳地自己去教室。


由於3歲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一個比較封閉的環境裏,所以幼兒園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新奇的、有趣的。我學會了做遊戲,學會了搭積木,學會了滑滑梯,還學會了不少兒歌。

  一天,我去廁所撒尿,剛蹲下來,便看見我們班的一個小朋友也進來了。那時,幼兒園的廁所是不分男女的,而且是開放型式的,便池與便池間沒有隔板。也許老師們認為我們都是小孩子,不知道害羞,也沒有什麼私隱可言。男孩女孩都進一個廁所。

  那是一個男孩子,我很奇怪地發現,他沒有像我一樣蹲下來,而是拉開褲子拉鏈後,掏出一個"小雞雞"站在便池跟前撒尿。我一下子看呆了,心想,他有"小雞雞",我怎麼就沒有呢?

  上完廁所回到教室,這個疑問一直在我腦子裏縈迴。

  那天剛好是星期五,媽媽下班後來幼兒園接我。回家的路上,我好奇地問她:"媽,我看見我們班有個小朋友這裏長了個'小雞雞',為什麼男孩子長'小雞雞',女孩子不長'小雞雞'呀?"

  媽媽聽了,猛地一下甩開了牽着我的手,漲紅着臉指着我的鼻子說:"你羞不羞啊,問這麼無聊下流的問題!"

  我嚇得哭了,我不知道媽媽為什麼生氣,也不明白她罵的無聊和下流是什麼意思。

  回到家裏,父親見我抽抽噎噎一臉淚痕,問我說:"你怎麼了?"

  媽媽一臉惱怒地說:"不要臉,還哭,有什麼好哭的。"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向媽媽問這個問題了,我也不敢問老師,既然媽媽聽了這個問題不高興,老師聽了也一定會不高興。可是這個問題卻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一直困擾着我。

  有時我會想,如果我也有一個"小雞雞"該多好,上廁所就不用脫褲子了。那時候對我來說,脫褲子、穿褲子都是一件很困難、很麻煩的事,有幾次,就因為褲子一時脫不下來,尿濕了褲子,害得我一整天都穿着濕淋淋的髒褲子。有一次,老師發現我尿濕了褲子,一時找不到乾淨褲子讓我換上,乾脆讓我光屁股在被窩裏躺了一天。

  女孩子為什麼不長"小雞雞"的問題還沒弄明白,我又有了新的問題。那天,老師給我們講老母雞下蛋的故事。講完後她問我們說:"老母雞下的雞蛋能作什麼用呢?"

  小朋友們幾乎全都舉起了手,有的說:"能做番茄炒雞蛋",有的說:"能做雞蛋炒飯",有的說:"能做雞蛋湯"……

  老師笑着問我們說:"雞蛋除了能做出各種各樣好吃的菜,還能做什麼呀?"

  這個問題可把大家都問住了,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答案。這時老師笑眯眯地說:"雞蛋還能孵出小雞娃,小雞娃就是從雞蛋裏出來的呀。"接着,老師又告訴我們小雞娃是怎麼孵出來。我聽了覺得又新鮮又驚奇,沒想到雞蛋放在老母雞的身子下面竟能孵出小雞娃。小雞娃是老母雞孵出來的,我是不是也是媽媽"孵"出來的呢?小雞娃是從雞蛋裏出來的,我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呢?我腦子裏塞滿了這些問題。

  帶着這些沒有找到答案的問題,我走進了小學。

  一天放學,我和幾個女同學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了那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我問她們說:"你們知道小孩子是從哪裏來的嗎?"

  一個同學說:"是從媽媽肚臍眼裏鑽出來的。"

  另一個同學說:"不對不對,是從媽媽腋窩裏鑽出來的。"

  還有一個同學說:"是爸爸媽媽接吻時從嘴裏掉出來的。"

  她們一人一個說法,我真不知道該相信誰。誰的答案才是對的呢?我心裏仍一片茫然。

  這個問題一直伴隨着我走進青春期。

  12歲那年的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胸部隆起了兩個像小乒乓球一樣硬硬的小包,輕輕一碰還很疼。我心裏很害怕,擔心自己得了病。但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害羞了,也不好意思跟媽媽說這件事,所有的不安和擔憂都自己悄悄地扛着,弄得整天心神不定地胡思亂想。

  不久後的一天,我上廁所時,發現內褲上有血,當時我嚇壞了,不知道為什麼會流血,不知道血是從哪裏流出來的。下午放學回家,我哭着將這件事告訴了母親。她聽了似乎很吃驚,愣了一下,然後給我拿來一包衛生巾說:"不要緊,是月經來了,女孩子都會來月經,來了月經就說明是大人了,記住,往後不要隨便跟男人接觸。"

  雖然媽媽的話我聽了似懂非懂,但知道來月經不是病就不再恐懼和害怕了,可是我又有了新的問題:為什么女孩子會來月經?還有,為什麼媽媽說不能隨便跟男人接觸呢?

  12歲的我,不能明白這些問題,也沒有人給我回答這些問題,父母沒跟我講,老師也沒跟我講。進了初中,我們的課本里,多了一門生理衛生課,可是那本書從發下來,一直到初中畢業,一共沒講幾課,特別是那幾章我們最感興趣的關於人體結構和青春生理衛生的內容,老師都跳過去了沒跟我們講。那幾章內容我們是自己看課本自學的。

  已是初中生的我,雖然已不再為"女孩子為什麼不長小雞雞"而困惑,不再為自己身體的變化驚慌失措,但是我仍有許多不明白的問題。比如說:女人是怎麼懷上小孩的?孩子是從哪裏生出來的?

  因為不知道,便生出種種荒唐怪誕的想法。記得有一段時間,我一直為一件事憂慮不安。這是因為有一個女同學告訴我說,如果女人坐了男人坐的凳子就會懷孕。我聽了後,心裏馬上緊張不安起來,因為有一天中午我坐過一個男同學剛坐過的凳子。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都被恐懼和害怕糾纏着,因為我聽說女人生小孩有時會死的。

  從童年一直到青少年,性知識教育對於我來說幾乎是一片空白,父母每天可以拿出幾個小時陪伴我做作業,卻不願給對性充滿了好奇心的我講講這方面的知識。老師可以給我們講人類登上月球的奧秘,卻不願滿足我們對性知識的渴求。他們將性劃為禁區,千方百計擋住或阻止我們好奇的目光。

  所有被掩蓋起來不讓人看、不讓人了解的秘密總是會喚起一種不健康的好奇心,一種病態的遐想和敏感。

  我不能從正常渠道得到想知道的知識,便去尋找其他的渠道。

  我家附近有一條街,每天一到傍晚,街邊就會擺出許多小地攤,有賣各種日常用品的,也有賣書刊雜誌的。地攤上的書刊雜誌大都是舊的,也有一些盜版書和非法出版物。一天傍晚,我蹲在一個地攤前隨手翻着書,翻到下面,發現了一本薄薄的小書,封面上畫着一個裸體的男人和一個裸體的女人,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男人的裸體,就在那一刻,我全身的血似乎一下都涌到了臉上,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心也"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我不敢當着那個賣書的男人的面翻開那本書,可是心裏卻有一種無法克制的想看看那本書的欲望和衝動。我花5元錢買下了那本小書。

  我將書藏在內衣口袋裏,快步回了家。一回到家,我就將自己房間的門反鎖上,急不可耐地翻開了書。拿現在的眼光看,那是一本低級下流淫穢不堪的書,講的是一對男女苟合的故事,書中極盡描寫性交的細節。看得我臉熱心跳,身體裏湧起陣陣衝動。那天晚上,我躁動不安地一晚上沒睡好,腦子裏盡想着書中描寫的那些事兒。第二天去上學,頭昏昏沉沉的,坐在教室里,老師講什麼一點都沒聽進去,還是想着書上寫的那些事兒。

  16歲那年,上高一的時候,我和一個比我大一歲的男孩子偷吃了禁果。事情發生在下午放學以後。那天本來是四個同學值日,可另外兩個同學一放學就跑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們打掃完教室,關好了門窗,不知怎麼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一起,在教室後面做了那件事。

  發生了那件事後,我很害怕,怕老師知道,怕同學知道,更怕父母知道,每天,精神恍恍惚惚的,學習成績也急劇下降。過了幾個月我才發現例假一直沒來,但當時我很無知,根本沒想到自己會懷孕,到了六七個月,肚子漸漸隆起來了,我還沒有往這方面想過,還以為是自己長胖了,由於冬天穿着棉衣的緣故,父母也沒發現我身體的異常。有一天,我在教室里上課時,肚子劇烈地疼起來,後來疼得實在受不了,老師將我送到校醫那裏。

  校醫摸了摸我的肚子後大驚失色,她讓老師給我母親打去了電話。不一會兒,母親臉色蒼白地跑來了。他們將我送進了醫院,我在醫院生下了一個女嬰。

  事情發生後,母親氣急敗壞地找到男孩子家,可是對方已經搬家了,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

  發生了這件事後我就退學了,17歲的我成了一個單身母親。是愚昧和無知毀了我的一生。

  上海某中學對112名學生進行性知識調查,對"你的性知識是從哪裏來的"問題所作的回答是:29%是從書刊上看來的,57%是聽小夥伴講的。而從這兩條渠道得來的性知識往往是變形的,不健康、不科學的。

  伯特蘭·羅素說:"迴避絕對自然的東西就意味着加強,而且是以最病態的形式加強對它的興趣,因為,願望的力量同禁令的嚴厲程度是成正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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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发表于:2024-4-22 17:13
二、一耳光打出一個強姦犯

  一位專家這樣描述青少年所經歷的性教育情景:

  假如想讓一個孩子對腳趾頭有罪惡感,很簡單,當幼兒第一次摸腳趾的時候,就嚴厲斥責他,再摸就罵他:"羞,丟人!"命令他穿上襪子,不能讓別人看見,也不許看別人的。在教他身體各個部位的名稱時,就是不教腳趾;但凡問題涉及腳趾,全都避而不答,或者支支吾吾,或者罵他一頓。最後的結果是,孩子要麼對腳趾充滿了罪惡感,動一下腳趾都會有犯罪的感覺;要麼會對腳趾充滿了神秘感,並不時湧起撕破神秘的衝動。

  張元屬於第二種結果。

  2001年,16歲的張元因猥褻強姦幼女成了一名少年犯。據辦案人員講,在此之前,張元並無犯罪前科,而且學業優秀。他是從家裏被帶走的。當公安人員出現在他家裏時,他的母親——一位受人敬重的女勞模,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她的兒子會是一個強姦犯,她說:"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我家元元肯定是被冤枉的。"

  為了證明兒子是個好孩子,證明他是被冤枉的,她抱來了一大摞精心保存的獎狀、證書和獎盃,那都是兒子上學期間拿回來的,有他被評為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幹部的獎狀,有他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獲得賽區第二名的證書,有他參加省青少年作文大賽獲獎的證書和獎盃……可是這些獎狀、證書和獎盃只能證明張元曾有過的輝煌,卻不能證明他沒有犯罪。

  不敢面對母親傷心絕望的眼神,戴着手銬的張元低着頭走出了家門。

  這起案件,因涉案者都是未成年人,法庭在進行審理時,沒有通知張元的母親,但她收到了法院寄來的判決書。判決書白紙黑字記錄着兒子的罪行。她如雷轟頂,呆若木雞。

  見過張元母親的人說,張元出事後,她的頭髮在一夜間幾乎全白了,將名譽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她精神垮了,身體也垮了,才40多歲,就辦理了內退手續回了家。

  在少管所已經度過了兩年的張元,今年就要滿18歲了,他神情沮喪地說:"如果不是被關進來,今年正是我高中畢業參加高考的時候,我原來的理想是考上清華大學。"

  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啊!可是這個父母眼裏的好孩子,老師眼裏的好學生怎麼會成為一個失足少年?這個好學上進、本有着大好前途的少年為什麼會墜入罪惡的深淵?邪惡的種子是誰種下的?罪行是怎樣發生的?

  帶着這些疑問,我與張元有了一次長談。

  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罪犯,做夢也沒想到一時的邪念會葬送自己的前途,甚至一生。當公安人員從家裏將我帶走時,我還以為過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家、能繼續上學,直到法庭作出判決被押進少管所,我才知道後果有多麼嚴重。那時,我簡直絕望到了極點,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完了,我完了"。我常常恍恍惚惚地以為自己是在做噩夢。我多麼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多麼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啊。可是四周圍起的高牆、鐵絲網和走來走去的管教幹部都在告訴我,這不是噩夢,我犯了罪,我是一名失去了自由的罪犯。

  關押在少管所的少年犯,有殺人的,有偷盜的,有販毒的,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與這些人關在一起。我知道,自己的一生從此將被改變,即使以後出去了,也永遠洗刷不掉這個污點。有時我想,在我矇昧無知時,如果有人告訴我應該知道的性知識;在我進入青春期時,如果有人對我進行正確的引導,也許我不會將性看得那麼神秘而對它充滿了好奇,也許我不會被罪惡的欲望糾纏而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我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父母在我一歲多時就離婚了,我不知道他們離婚的原因,只知道父親走時將家裏所有的積蓄都帶走了,我後來再沒見過他。母親是一個很要強的人,雖然一個人帶着我生活得很艱難,可從沒見她流過眼淚。那時,母親在我的眼裏是一棵能為我遮風避雨,能讓我放心依靠的大樹,她有着男人一樣的堅強。

  母親是紡織廠女工。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她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常常深夜才回家。好在外婆家離我們家不遠,她加班時,我就呆在外婆家,她下班了,會來外婆家將我接走。

  也許是擔心我會尿濕褲子,兩歲多了,母親還讓我穿開襠褲。小時候我皮膚很白,長得虎頭虎腦,外公和舅舅他們都很喜歡我,他們常逗我玩兒,有時他們會跟我玩一個常玩的遊戲。外公或舅舅捂着我的"小雞雞"說:"元元的'小雞雞'哪去了?"

  我會說:"飛了!"

  他們又問:"飛去哪裏了?"

  "飛到天上去了。"

  "去天上幹什麼?"

  "抓小雞雞。"

  每次說到這裏,他們都會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親我的"小雞雞"。

  那時我還不知道害羞,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一天,我蹲在外婆家門口的地上看一群螞蟻爭搶一顆飯粒兒,最後,那顆飯粒兒被兩隻大螞蟻搶走了。當那兩隻大螞蟻扛着自己的戰利品趾高氣揚地往回走時,我惡作劇地對着它們撒了一泡尿,興高采烈的大螞蟻一下子就被沖得無影無蹤。我覺得我的"小雞雞"真是太了不起了,射出一泡尿就能將貌似強大的大螞蟻消滅得片甲不留。坐在地上,我第一次打量起它來,並好奇地撫弄着它。

  突然,我頭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抬頭一看,是怒目圓瞪的媽媽,她氣急敗壞地提着衣領將我從地上拎起來說:"你是痒痒了嗎?你玩那個東西幹什麼,再讓我看見,小心我砍斷你的手!"

  我嚇得沒敢哭,心裏卻很委屈,因為我不知道為什麼不能玩"小雞雞",對於當時只有兩三歲的我來說,在我眼裏,生殖器和耳朵、眼睛、手腳都是身體的一部分,並沒有什麼區別,為什麼我可以隨便地摸耳朵、摸眼睛、摸腳,卻不可以摸"小雞雞"呢?

  雖然心裏存有這些疑問,但我卻不敢去問媽媽。

  越是被禁止的東西,越是充滿了神秘。媽媽的嚴厲制止反而刺激了我的好奇心,有時媽媽不在家時,我會玩自己的小雞雞,那時的感覺也就是覺得好玩,就像玩一個玩具,雖然有時也會覺得很舒服,可那感覺也無非就像在背上撓痒痒。媽媽在家時,我不敢玩,我怕她看見,怕被她砍斷手。更多的時候,我是在晚上睡覺時躲在被子裏玩。我很早就有了手淫的毛病,恐怕跟這件事有關。

  7歲那年我上學了,記得上學的第一天,媽媽牽着我的手一邊往學校走,一邊說:"兒子啊,上了學你可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上了大學,不但要讀碩士還要讀博士,你可要給媽媽爭氣啊。"

  媽媽還在我房間的牆上貼了一張畫,畫面是一群穿着博士服、戴着博士帽的年輕人。這張畫在牆上掛了多年,一直到紙張都變黃了也沒拿下來。

  除了工作,媽媽幾乎將全部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上小學時就送我去奧賽班培訓,去少年宮學畫畫。她還給我買回許多輔導學習的參考書和一本本習題集、作文選。在她的督促下,我的學習進度遠遠超過了我的同學,小學四年級時,在老師的建議下,我跳了一級,直接上了6年級,11歲的我成了班上年齡最小的學生。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生活里發生了一件事。一天早晨,我起床時發現自己的內褲濕了,床單上也濕了一大塊,我以為是自己尿床了,便悄悄地換了內褲然後扔進了洗衣機。然而這樣的事,往後隔不了多久就發生一次,我心裏便很納悶兒,不知自己為什麼會經常尿床。但是又隱隱約約地覺得,那跟尿床好像不是一回事,而且每次"尿床"的時候好像都在做一種莫名其妙的夢,但醒來後夢就忘了。還有,尿濕的褲子上有糨糊狀的東西,粘粘糊糊的,床單上也有那樣的污漬。

  這件事成了我不敢向外人說的一塊心病。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進了初中,班上男生都比我大。有一天,幾個男生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說悄悄話,我也湊過去了,一個同學見了,一邊推我一邊說:"走吧走吧,你這個小屁孩知道什麼。"

  我不服氣地說:"我不是小屁孩,有什麼我不知道啊?"

  那個同學叉着腰神氣地說:"好,那我問你,你知道什麼是夢遺嗎?"

  什麼是夢遺啊,我從來沒聽說過。那個同學見我茫然無知的樣子哈哈大笑地說:"我說你是小屁孩吧,還不服氣,走吧走吧,我們說的話你聽不懂。"

  這時,上課鈴響了,我只好回到座位上。但那節課我上得心不在焉,腦子裏老是想着剛才的事,他們為什麼那麼神秘兮兮的,"夢遺"到底是什麼呢?

  終於盼到了下課。我將一位剛才參與說悄悄話的同學拉到一邊,悄聲問他:"喂,告訴我,什麼是夢遺啊?"

  同學看了我一眼,一臉的得意和不屑,說:"你還小,還沒到時候呢。"

  我更好奇了,問:"到時候又怎麼樣?"

  "到時候就會夢遺啊。"同學賣關子地說。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什麼是夢遺。"我說。

  "你真的不知道啊?夢遺就是那個了……你知道嗎,就是那個了……"

  "什麼那個了啊?"我着急了。

  他將臉湊到我跟前神秘地說:"就是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會夢見喜歡的女孩子,然後就那個了……明白嗎?"

  突然,我心裏一扇隱秘的門仿佛一下被人撞開了,我頓時茅塞頓開且恍然大悟,原來,一直令我困惑不解的"尿床",就是他們說的夢遺。我馬上又得意又驕傲地告訴他說:"哦,原來你們說的是那個呀,我早就夢遺了。"

  "真的?"同學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怕他不相信,我又將發生的時間、地點、形態細細地描述了一遍。

  同學對我的夢遺終於確信無疑。從那以後我經常參與他們討論的話題。

  夢遺的事還是時有發生,而且我漸漸迷戀上了手淫,雖然我儘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做,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有一種難以遏制的、奇怪的欲望湧上心頭,使我的克制一次次土崩瓦解。

  後來,聽別人說手淫傷身體,有一陣子,我心裏很害怕,到了晚上一熄燈我就開始數數,儘量使自己早點入睡,不去想那事。

  一次,幾個有了夢遺經歷的同學又湊在了一起。有個同學問大家:"哎,你們看過毛片沒有?"

  大家面面相覷,說沒看過吧,沒面子。我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似乎看過……那又怎麼樣……"

  "看過?那你說說看,是什麼樣的?"同學不依不饒。

  我答不上來了,反問一句:"那你說什麼樣的?"

  同學得意地說:"我當然知道了,就是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干那個。"

  大家都饒有興趣地問:"干哪個呀?"

  "就是脫光了衣服,又是親嘴又是那個那個什麼的。"同學自己也說不清。

  不久後的一天,下午放學回家的路上,一個同學很神秘地跟我說:"我這裏有一張毛片,我看了,很刺激,你看不看?"

  說完,他瞧前後無人,便從書包里掏出一張影碟,封皮上是一對裹着薄紗的裸體男女,影碟的名字是:伊甸園裏的亞當和夏娃。

  我將影碟裝進了書包。回到家,一吃完飯,我就進了自己的房間,並將門反鎖上。我從書包里拿出影碟將它藏在床下,想等媽媽不在家時再看。沒想到,一連幾天晚上媽媽都沒去加班,我心裏暗暗着急,老想着看那張影碟,做作業也心不在焉。

  終於有一個星期天,媽媽說要去廠里加班中午不回來,讓我自己下麵條吃。我高興壞了,終於可以看那張影碟了。媽媽走後,我反鎖上大門,急不可耐地拿出影碟放起來。看着看着,我開始臉熱心跳,最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騰起來。我情不自禁地又犯了手淫的毛病。

  我將這張影碟來來回回看了兩遍,帶着一種按捺不住的欲望我出了門。世界上的事情就這麼巧,出門不遠,我便看見了與我家隔壁門洞的一個小女孩,她剛上一年級,正一個人站在路邊吃雪糕。我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我騙她說我家有很多漫畫書問她想不想看,她一點都沒發現我有邪念,高高興興地跟着我到了我家。

  事情發生後,我心裏很害怕,因為走的時候她哭哭啼啼的,我擔心她回去後會告訴她爸爸媽媽。

  第二天,我剛從學校放學回家,公安人員就來了。當時我腿都嚇軟了,我哭着跟他們說,我再也不敢做壞事了,求他們不要帶我走。

  一時的邪念不但斷送了我自己的前途,也害了那個小女孩,我是罪有應得。進來後我常常想,如果那天媽媽在家,我就不會看那張影碟,如果我沒有看那張影碟,也許事情就不會發生。但是這畢竟是假設啊。

  現在我心裏最擔心的是我媽媽,她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落到這個地步等於是殺了她。

  談起媽媽,張元一次次落淚。

  少管所的管教幹部說張元仍在自學高中課本,說他刑滿後還想考大學。不知張元能否實現這個願望。

  中國的父母們,總愛將性與噁心、醜陋、墮落、陰暗這些詞兒連在一起,他們對孩子從來不談性,如果孩子問起來,古板一點的父母會嚴厲斥責,甚至會用巴掌來教訓。開明一點的父母會說:"這個你不懂,等你長大了就懂了。"他們或談性色變,或諱莫如深,這使得他們的孩子不得不在黑暗中自己摸索。

  當孩子們有了學習性知識的正常渠道,當他們了解了性知識,性就不會那麼神秘。當性不再神秘時,罪惡也就少了。
 
上士 九级
18楼 发表于:2024-4-22 17:14
三、男人這個壞東西

  一天深夜,某報"真情訴說"欄目編輯可可,接到一個自稱李芸的女人打來的電話,她說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可是那個男人知道了她的過去後提出要跟她分手,她抽泣着說:"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愛一個男人,原來我從沒有真正愛過,我對男人只有厭惡和憎恨,可是這一次我是真的……"

  可可約李芸第二天下午在一家咖啡廳見面。

  可可說她第一眼見到李芸時心裏暗暗吃了一驚,電話里,李芸的聲音疲憊而無力,這讓可可以為她一定是一個滿臉蒼桑、神情萎靡的女子。李芸很年輕,她背着雙肩包走進來時,遠遠看去像一個清純的大學生。她放下雙肩包在可可對面坐下來,可可發現她很美,有點像混血兒,白皙的皮膚像大理石一樣光滑,如果不是那雙帶着一圈黑暈的眼睛,可可很難相信面前這個女孩子就是昨天晚上跟她通電話的那個痛苦絕望的女人。

  要了一杯咖啡後,李芸點燃了一支煙,淡青色的煙霧從她的指間裊裊飄起,她猛地吸了一口後,跟可可講起了她的故事。

  下面是可可整理的談話錄音。

  我出身在一座依山傍水的城市,父親是一名公務員,母親是一名小學教師,從我記事起,父親和母親就一直在爭吵。有時兩人爭吵後,父親會一連好幾天不回家。

  小時候,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總吵架,後來慢慢懂點事了,隱隱約約地覺得好像是為了什么女人,每次,母親都傷心欲絕地尋死覓活,她吞過安眠藥,割過手腕,每次都被搶救過來。

  在我9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事。一天晚上,我正在做作業,他倆在隔壁又吵起來了,不一會兒,傳來了母親歇斯底里的嚎啕聲,還有父親的怒吼聲:"你想怎麼樣?想拿死來威脅我嗎?"他話音剛落,我便聽到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房間的牆也似乎抖動了一下。

  我跑過去一看,母親頭破血流,昏倒在地上,父親一臉恐慌地將母親從地上抱起來,然後打電話叫來了救護車。

  母親住院的那段日子,我一直住在奶奶家。一天中午,由於下午有美術課,我在奶奶家吃完飯後便急匆匆回家拿放在家裏的美術書和畫筆。

  我身上有家裏的鑰匙,上樓後掏出鑰匙先開了防盜門,準備開裏面的門時,發現門沒鎖上,以為是父親走時忘了。進了客廳我放下書包,正準備去房間拿書時,聽到父母房間裏好像有人在說話,平時,父親中午是從不回家吃飯的,會是誰呢?我走過去輕輕推開門,我看到了令人不堪的一幕:一個陌生女人赤身裸體地躺在我父親的懷裏。他們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我,那女人一邊發出尖叫,一邊慌亂地拉上被子蓋住了身子。父親驚慌失措地坐起來,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他嘴唇嚅動着似乎想說什麼。

  我捂着臉一口氣跑出了家。突然間,我明白了他們為什麼經常吵架,明白了母親為什麼一次次地要自殺。我蹲在路邊哭了,哭得很傷心,為可憐的母親,也為不幸的自己。

  那天下午我沒去上學,那是我第一次逃學。

  幾天後,父親來接母親出院,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在醫院陪伴母親。他進來後看見了我,臉上的表情極不自然。我沒有叫他,只是默默地幫媽媽收拾東西。他小心地將媽媽扶下床,攙扶着她向病房外走去,也許母親從未得到過這種細心的呵護和關愛,她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暈。

  默默走在一旁的我,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我覺得父親實在是太假、太虛偽了,他虛情假意的殷勤周到又一次騙了母親。

  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我和父親的關係變得很微妙,我很少喊"爸爸",更不像以前那樣摟着他的脖子撒嬌,我無法忘記我看見的那一幕,無法原諒父親對母親的背叛和欺騙。有幾次,母親出去了,只有我和他在家,他似乎想跟我說什麼,可是張了張口又走開了。我不知道他想跟我說什麼,解釋那天發生的事嗎?對於我親眼目睹的事實他又能作何解釋呢?

  從此,那件事像一枚永遠拔不出的楔子一直插在我心上。它顛覆了我對父親的尊敬和信賴,顛覆了我對家庭幸福的夢想。

  那件事發生後,家裏平靜了一些日子,可是沒過多久父母又開始了無休無止的爭吵。一天晚上,在大吵了一場後,父親摔門而去,母親將我緊緊抱在懷裏哭着說:"芸芸,媽媽活着都是為了你啊,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早就不想活了。"

  看着她被痛苦和傷心折磨得日益憔悴的臉,我的心隱隱作痛,我突然說了一句令我自己也吃驚的話:"媽,你跟他離婚吧。"

  母親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她驚愕地看着我,過了好一會兒,她撫摸着我的頭說:"我不是沒想過離婚,可是你還這麼小,我不願讓你成為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其實,母親當時不願離婚一是對父親還心存希望,希望他有一天會回心轉意;二是那時她工資很低,如果離了婚,她擔心沒有能力將我撫養成人。這些原因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母親是為了我才含羞忍辱地維持着已經死亡的婚姻。

  在我13歲那年,那個一直在風雨中飄搖的家終於還是解體了。離婚是父親提出來的,母親這次沒哭沒鬧,她的心已經死了。為爭我的撫養費,離婚官司打上了法庭,最後,在法庭調解下,父親答應每個月給我付200元生活費。

  與母親離婚不久,父親便與一個女人結了婚。如果不是每個月要去他那裏拿生活費,我與他之間幾乎沒有任何聯繫。而每一次去拿生活費對於我來說都是一種痛苦和屈辱。可是為了生存、為了能繼續上學,我不得不忍受這種內心的折磨。

  可就是這200元的生活費,他後來也不願給我。在我上初三的那年,他與那個女人又離了婚,他說離婚時那個女人將他的存款都拿走了,他沒錢給我,往後更沒有。記得那天,沒有拿到錢的我是一路哭着回家的,心裏除了仇恨還是仇恨,我恨他的不負責任,恨他給了我一個破碎的家,恨他給了我一個不幸的童年和少年。

  高中畢業時,出於經濟上的考慮,我報考了本市一所師範院校。雖然當時進校時大都只有十八九歲,可是已經有人開始談戀愛了。我對那些人嗤之以鼻,在我眼裏,那些男孩子全是騙子,那些女孩子全是蠢貨。

  上學不久,就有一些男同學像討厭的蒼蠅一樣圍着我團團轉,有的給我寫肉麻的情詩,有的在我書裏偷偷地夾一張約會的紙條,還有的提出在放學後護送我回家。

  給我寫情詩的,是一個鼻子兩邊長滿了青春痘的男孩,每次,他總是在下課後趁我離開教室時,將他的情詩塞進我的抽屜。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故意當着他的面,讓他的情詩一次次成了我隨手擦桌子的廢紙。

  終於有一天,他在校門口堵住了我,臉上的青春痘因憤怒而一個個鼓脹着,隨時都要爆炸似的,他質問我說:"你為什麼不看我寫給你的詩?"我裝出一臉無辜地說:"你說什麼呀?你什麼時候給我寫過詩呀,我怎麼沒看見。"

  "你真的沒看見?"他半信半疑地問。

  我很認真地搖搖頭。

  他臉上立刻露出很欣喜的表情,然後揮揮手走了。我忍不住偷偷竊笑,這個討厭的傢伙一定又回去寫什麼狗屁情詩去了。

  第二天上午,上完第一節課後我故意出去了一下,等我折回教室,果然發現抽屜里有一個用紙摺疊成的三角形,我用眼角餘光掃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緊張不安地看着我,我慢慢吞吞地拆開那個三角形,然後故作驚訝地在教室里大喊大叫:"這是誰寫的情詩呀,真肉麻!"

  同學紛紛圍上來,有人從我手上搶過情詩在教室里大聲朗誦起來:

  你的眼睛是天上的星星,
  一眨一眨在我心裏閃爍。
  你的唇是熟透的櫻桃,
  散發着誘人的芬芳。

  ……

  教室里響起此起彼伏的鬨笑聲,我幸災樂禍地偷偷看了他一眼,那張點綴着青春痘的臉早已因羞怒扭曲得變了形。從那以後,他遇見我總是一副憤慨的樣子。

  這樣的惡作劇還有一次。我捉弄的是那個往我書裏夾約會紙條的男孩。

  自從捉弄了"粉刺"後(就是那個長青春痘的男孩,我一直管他叫"粉刺"),我發覺圍着我轉的"蒼蠅"少了,也許是"粉刺"在背後說了我壞話,也許有的"蒼蠅"怕遭到"粉刺"同樣的下場,急流勇退了。

  一天下午,我打開課本,發現裏面夾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今天晚上你有空嗎?如果有空,晚上7點半鐘我在湖邊等你。"

  一看那筆跡我就知道是誰寫的。他就坐在我後面,是一隻最討厭的"蒼蠅",經常故意裝作無意地碰一下我的胳膊或在桌子底下碰碰我的腳,我早就對他煩透了。我從本子上撕下一張紙,然後寫上一行字:"晚上見,不見不散。"下課後,我將紙條偷偷夾進他的書裏。

  他一定看見了那張紙條,放學時,他激動地沖我作了一個會心的笑。

  吃過晚飯,我躺在沙發上一邊吃着爆米花一邊看電視,心裏想像着他在湖邊等待我的情景,不由得偷着樂。說來也巧,正在我偷着樂的時候,外面颳起了狂風,不一會兒就聽到了雨點敲擊窗戶的聲音。想像着他在雨中像落湯雞一樣的狼狽樣子,我又幸災樂禍地樂了。

  第二天,他沒來上學,有同學代他向老師請假,說他感冒了,在家休息。

  第三天,他蠟黃着臉來了,看我的眼神帶着慍怒。第一節課剛下,他就從桌子底下踢我的腳說:"前天晚上,你為什麼不去?"

  "真對不起,我媽病了,實在走不開。"我將早已編好的謊話拿出來搪塞他。

  "真的?沒騙我?"他問。

  "我幹嗎要騙你呀"。

  "那好,今天晚上怎麼樣?"

  本以為教訓他一下就算了,沒想到他還真黏上了,如果說不去,他一定會懷疑我上次騙了他,何妨不再騙他一次,誰叫他像蒼蠅一樣黏着我!

  我說:"好,不見不散。"

  那天晚上,我當然還是沒去。

  第二天,他見了我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將我撕成碎片。我卻不怒不惱地衝着他很淑女地微笑。從那以後,討厭的"蒼蠅"們再也不往我跟前飛了。

  一次次地玩着貓捉老鼠的遊戲,我心裏充滿了報復男人的快感。

  畢業後,我不想當老師,應聘去一家生產保健品的企業做市場營銷。在那裏我認識了S。

  S是市場部經理,從我第一次見到他,我就知道他對我沒安好心。是他的眼神給了我這樣的預感。

  那天,前去應聘的人很多,主考官就是S。我走進他辦公室時,他正在低頭看我的簡歷,直到看完了才漫不經心地抬起頭,就在那一剎那間,我看到有一種怪怪的眼神在他眼鏡片後一閃而過,他只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便在我的名字後面打了一個鈎。

  不久後的一天,當他告訴我,他第一眼看到我就喜歡上了我時,你知道我當時的感覺是什麼,恨不得啐他一臉口水。也許我父親當年也是這樣勾引女孩子的吧,也許他當年也是用這樣的方法將女人騙上床的吧。我清楚地記得,那個跟我父親上床的女人很年輕,也許跟我現在的年齡相仿,聽說她是父親那個部門的一個資料員。

  我知道S有妻子,還有一個5歲多的女兒,看着他那張臃腫的、堆滿了欲望的臉,我心裏涌動着報復的衝動。

  S很快就對我神魂顛倒,頻頻跟我約會,有時我會踐約,有時我會找出種種理由故意失約,讓他抓耳撓腮地坐立不安。


一天中午,S從辦公室給我來電話,他的辦公室與我們市場營銷人員的辦公室只有一牆之隔,他低沉着聲音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我一進他的辦公室,他就反鎖上門,我心裏很緊張很害怕,便故意大聲地說:"經理,你找我有事嗎?"那聲音大得足以讓隔壁所有的人都能聽見。他只得裝出公事公辦,也大聲地說:"你將這份材料拿去複印一下。"然後走過來跟我悄悄耳語說:"今晚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保證讓你玩得高興。"

  我故意裝出很高興的樣子說:"去哪兒?"

  "XX飯店。"

  "我們在哪見面?"

  "我在308房間等你。"

  下午,我偷偷出去在公用電話亭給S的老婆打了一個電話,電話號碼是我從S的手機裏竊取的。我說:"你老公在外面有了情人,今天晚上他與一個女人在XX飯店308號房間幽會。"

  "你是誰?我怎麼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說完我便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他老婆今天晚上一定會去飯店捉姦,因為S告訴我他老婆是個醋罈子。

  那天晚上,我故意晚到了半個小時。當我走到308房間門口時,看見走廊拐角處閃過一個女人的身影。我心裏踏實下來。一進房間,S就迫不及待地要抱我,我藉口去一下洗手間轉身躲了進去,在裏面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估計S的老婆該來了我才出來。就在S準備對我有進一步的行動時,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叫罵聲和瘋狂的撞門聲,S嚇得面如死灰,他鬆開了緊緊抱着我的手,驚恐地看着那扇在猛烈的撞擊下發出吱吱響聲的門。門終於被撞開了,當那女人和S扭打在一起的時候,我悄悄溜走了。

  第二天,我托人給公司送去了辭職信,並換了手機。

  從那以後,我再沒見過S。

  D是悄悄走進我心裏的,當我發現了這一點時,我已失去了抗拒的能力。

  我和他是在一次朋友聚會時認識的,他不像有些男人那樣愛誇誇其談,也不像一些男人那樣圍着女人獻殷勤,他從不打斷別人的談話,對女人更是彬彬有禮。他不事張揚的個性和紳士風度深深打動了我。我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還會真愛上一個男人。

  從小到大,我對男人從未有過好感,因為父親騙了母親,我便認為天下的男人都是騙子。因為父親不對我負起做父親的責任,我便認為天下的男人都是不負責任的。因為父親的朝三暮四,我對男人充滿了憎惡和蔑視,而那些像蒼蠅一樣圍着我轉的男同學,還有那個看見漂亮女人就千方百計想弄上床的S,則更加深了我的這種心理。這種心理讓我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一次次地將他們作為報復的對象。

  第一次見到D,我對他並沒有特殊的好感,如果他一開始就對我大獻殷勤,他也許會成為我的又一個報復對象。可是他沒有,他對我的關心是真誠的,具體的,像綿綿不斷的細雨慢慢地滋潤着我的心。就這樣我被他打倒了,被他俘虜了。

  我發現,原來我是渴望愛的,只是我不敢承認罷了,不敢承認是因為我心裏有一枚難以拔出的楔子。我發現,當我將男人作為復仇的對象玩弄他們時,獲得的只是一時的快感,我不快樂,也不幸福,在報復男人的過程中,我已不知不覺地將自己弄得傷痕累累。這些傷痕是掩飾不住的,它遲早會暴露出來。

  我做夢也沒想到,D竟是S的表弟。這世界是如此的大,又如此的小,一個我曾經報復過的男人和一個我深愛的男人,竟在一條大街上不期而遇,而當時,我正在D的身邊。

  那天,我和D逛了商場後進了一家麥當勞。當我挽着D的手臂從麥當勞出來時,迎面碰上了S和他的老婆。我驚呆了,他們也呆呆地站住了,我拉着D的手想迴避,沒想到D更緊地抓住了我的手,邊走邊笑眯眯地喊着"大哥、大嫂"迎了上去。天哪,那一刻我腦子裏一片空白,我只感覺到S的老婆抓住了我的衣服,她一邊用力扯着我的衣服一邊罵着:你這個"狐狸精"、"騷貨",勾引了我男人,現在又來勾引我弟弟……

  S拉開了他老婆,那女人罵罵咧咧地走了。D臉色蒼白地看着我,眼裏充滿了傷心和憤怒。我渾身發抖,眼淚嘩嘩往下流,我說:"你能聽我解釋嗎……"他堅決地搖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關了機,拔了電話插頭,他不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可是如果我真的走到他面前,我又能怎麼解釋呢?說我對S沒有愛,只有報復。他會信嗎?一個對男人充滿了報復心理的女人,他還會愛嗎?

  說到這裏,淚水已打濕了李芸的臉。

  我們每一個人都無法擺脫家庭對自己的影響,這似乎是一種宿命。不同的影響會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個性,不同的命運。從這一點來說,李芸的命運,在她9歲那年似乎就已露出端倪。

  父母是孩子的偶像,當這個偶像打碎了後,孩子心靈負載的痛苦是很難忘記的,即使他們長大成人,那些經常纏繞的噩夢,某種似曾相識的場景,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隱約的提醒。這種時時刻刻、無處不在的提醒,是痛徹心肺的折磨,也是無法擺脫的宿命。

  正如一位心理學家說的那樣:一個人的整體心理狀態都是過去經歷的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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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发表于:2024-4-22 17:15
第五章 迷失在黑白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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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发表于:2024-4-22 17:16
一、默許偷盜

  某大學在不到半年內連續發生了幾起盜竊案,被盜者都是大學生,被盜物品有便攜筆記本電腦、CD-Walkman播放機、手機、名牌運動衣等。

  盜竊大都發生在白天。盜竊者既不是撬門入室,也不是從窗外爬進來的,而是趁學生不注意順手牽羊把東西拿走的。

  第一起案件發生在男生宿舍12號樓301室。301室住的是幾個大一的學生。那天是星期天,他們有的上街去了,有的回家了,只有一個學生留守在宿舍,那個留守者整個上午都呆在他剛買的一台筆記本電腦前。據他後來回憶,中午大約一點多鐘的時候,有人喊他接電話,他將房門隨便帶了一下就出去接電話了,公用電話在走廊的另一頭,也不過50米距離,他拿起話筒,發現電話已經掛斷了。當時他也沒在意,便將電話掛上了,他以為對方還會打過來,便在那裏等了一會兒,後來見電話鈴一直沒響就回房間了。他回來的時候,房間的門開着,他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不翼而飛。

  報案後,派出所來人做了筆錄和調查,將作案者框定在校內人員和流竄人員身上。之所以將流竄人員作為懷疑對象,是因為他們發現,學生公寓的管理存在很大漏洞,雖然樓下有一個門衛,可是看門的老頭對進出公寓的人不聞不問,誰都可以自由出入。

  這件事發生後,那個看門的老頭被辭掉了,他的位置被一個身穿保安服的年輕人代替。

  可是沒隔多久,12號樓又發生了第二起盜竊案。這次是樓下的207室,一個學生花3000多元剛買回不久的CD-Walkman播放機不見了。他說早上離開宿舍去上課時,播放機還在床上。會不會是同宿舍的人作案呢?後來的調查證明,與他同宿舍的幾個同學是跟他一起離開的,整個上午都沒有離開過教室。查看發案現場,房門沒有被撬的痕跡,窗戶也關得嚴嚴實實的,作案的人肯定是用鑰匙開門進來的。可是宿舍的幾個同學身上都帶着自己的鑰匙,而且從未丟失過。作案的人怎麼會有他們宿舍的鑰匙呢?

  207室盜竊案成了一樁讓人難以琢磨的懸案。

  發生了這兩起盜竊案後,12號樓里人心惶惶,大家都提高了警惕,連出去上個廁所都將房門鎖上。校保衛科也加強了12號樓的保安工作,在樓里增設了一名保安,他的工作就是樓上樓下來回走動。有一段時間,12號樓里風平浪靜。

  可是207室失竊案發生不到一個月,距12號樓不遠的研究生樓又發生了手機被盜案件。那位手機被盜的研究生睡午覺時因天熱沒關門,等他起床時發現,放在桌子上的手機被人拿走了,那是一部摩托羅拉新款手機,他買了還不到一個星期。

  事隔幾天,12號樓又再次發生失竊案,一個學生新買的一套耐克運動衣和一雙耐克運動鞋丟了。這次失竊案發生在301室對面的302室,盜竊者是趁大家都去吃午飯時撬門入室的。

  校園連連發生盜竊案,引起學校高度重視,就在302室發生失竊案的當天,公安部門開始了立案偵察。

  公安人員在校園裏埋伏了半個多月,一天中午,終於將一名撬門入室的盜竊者抓獲。他們發現,盜竊者竟是住在301室的薛銘。

  這個消息在校園裏引起極大的震動,更讓301室的同學震驚不已,他們做夢也沒想到,那個在校園裏連連得手的大盜竟是與他們同居一室的薛銘,他們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並不缺錢花,在同學中,他家的經濟條件雖然不是最好的,但他父母一個是本市稅務局的幹部,一個是本市一家銀行的職員,剛進校時,他是宿舍惟一一個有手機的人。他學習成績也不錯,高考時是以高分考進這所重點大學的,學的是熱門的軟件工程。

  審訊中,薛銘交待自己為什麼作案時說的一番話,也許能解開人們心中的謎團。

  他說:"我並不缺錢花,家裏每個月給我的800元生活費綽綽有餘,我偷那些東西不是為了變賣錢,而是因為我喜歡那些東西,喜歡的東西,我就想千方百計弄到手。"

  據說公安人員到他家裏搜查時,發現薛銘將偷來的東西都藏在一隻箱子裏,一件都沒少,包括那台筆記本電腦。

  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想據為己有,這是薛銘犯罪的心理原因。可是如果對他形成這種心理的過程進行分析,就會發現,他最初的迷失發生在童年,在那個還分不清黑白、好壞的年齡,他早早地就在黑與白之間迷失了,他並不知道拿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是可恥的,他以為只要他喜歡,那東西本就應該屬於他。而大人的默許和慫恿更強化了他這種心理。

  在我童年的時候,玩具還很少,男孩子玩槍、玩變形金剛,女孩子搭積木、玩布娃娃。僅此而已。那時,我的玩具只有一隻玩具槍。有一次,爸爸去外地出差時給我買回了一個跟真人差不多大小的"阿童木",院子裏的小朋友聽說了都羨慕極了,都想到我家來看"阿童木",可是媽媽攔在門口將他們轟走了。

  那時我已經上了幼兒園,幼兒園的玩具也很少,只有積木、拼圖、木馬,老師不是教我們唱歌跳舞,就是帶我們到院子裏玩滑滑梯、蹺蹺板。反正沒什麼太有意思的玩具。

  一天,我走進幼兒園教室時,發現放玩具的桌子上多了幾個我從未見過的玩具。我和班上的小朋友吵吵嚷嚷地要玩那些新玩具。老師將我們分成5人一組,每組一個新玩具,大家輪着玩。發給我們組的是一個可以拼拆的宇宙飛船。那個宇宙飛船由許多零件組成,要求我們按紙上的圖形,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將它組裝起來。

  我們組有3個女孩子,她們不喜歡玩宇宙飛船,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玩別的去了,只剩下我和另一個男孩子。我倆饒有興趣地擺弄着那一堆零件,搗騰來搗騰去,最後終於將它組裝成了。

  老師表揚了我們,還將我們組裝的宇宙飛船擺在教室最醒目的地方。

  那天,我的心思全部都放在那隻宇宙飛船上,我想,它要是我的該有多好啊,那樣我就可以在家裏玩它了。

  下午,媽媽來幼兒園接我,我將她領到宇宙飛船前,驕傲地告訴她,這個宇宙飛船是我拼裝的。媽媽聽了,高興得臉上笑開了花,她親着我的臉蛋誇我說:"我兒子真聰明!"

  我望着那隻宇宙飛船捨不得離開。

  媽媽拉着我的手說:"走吧,咱們回家去。"

  我掙脫了她的手說:"我喜歡這個宇宙飛船,我想把它帶回家玩。"

  媽媽聽了,朝四下看了看,見老師和小朋友都沒注意到我們,便悄聲說:"你把它放小書包里,別讓人家看見。"說着她站在我後面擋住了別人的視線。

  我馬上將宇宙飛船拿過來放進了書包。

  媽媽牽着我的手趕快離開了教室。

  剛出幼兒園,我就按捺不住地將手伸進書包想拿出宇宙飛船,被媽媽低聲喝住了:"不要拿出來,回家再看。"

  回家後,媽媽跟我說:"明天如果老師問你拿小飛船沒有,你就說沒拿,知道嗎?"

  第二天早上,媽媽送我去幼兒園的路上又叮囑我,要我一定記住她的話。

  上課時,老師果然問起了這件事,她說:"昨天放在桌上的一隻小飛船不見了,有誰看見嗎?"

  小朋友們都回答說:"沒看見。"

  我低着頭沒吭聲。

  這時老師走過來問我說:"你看見小飛船了嗎?"

  我想起了媽媽的叮囑,同時也害怕失去那隻小飛船,我低着頭搖了搖腦袋說:"沒看見。"

  那年我上幼兒園中班,那隻小飛船一直放在我的床頭,成了我童年裏最心愛的玩具之一。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個毛病,凡是看見了我喜歡的、自己又沒有的東西,心裏總是痒痒的,總是有想將它拿過來的衝動(在交代時,薛銘從不用"偷"這個字眼,而是用"拿")。

  上小學二年級時,班上有個同學的親戚從美國給他帶了一個很漂亮的自動筆盒,只需按一下按鈕,筆盒就會自動彈開,而且裏面還有一套學習用具,有圓珠筆、鉛筆、橡皮擦、透明膠、膠水,還有一把小剪刀。我羨慕極了,心想,我要是有一個這樣的筆盒該多好啊。

  那幾天,我滿腦子想的就是那個漂亮的筆盒。上課時,眼睛常常從課本溜到那個筆盒上。筆盒就放在離我不遠的桌子上,看那個同學不時"叭"地彈開筆盒,我又羨慕又嫉妒,恨不得上前將那隻筆盒搶過來。

  一天上午,上完第二節課後開始做課間操,我對老師說要上廁所,老師同意了。我裝作去上廁所,走到老師視線看不見的地方,馬上跑步去了教室,那隻筆盒果然就在桌上,我一把將它抓在手裏,迅速藏進了內衣口袋,然後悄悄從教室溜出去趕到操場,我到操場時課間操還沒做完。我的心怦怦直跳,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興奮和激動——這隻漂亮的筆盒終於歸我所有了。

  做完操走進教室,那個同學馬上發現桌上的筆盒不見了,他哭着跟老師報告了。老師說班上的同學都在操場做操,不可能是本班同學拿的,一定是其他人順手牽羊拿走的。老師責備他說:"這麼好的筆盒你就不應該放在桌子上,應該放書包里。"

  這件事後來再沒人追究。我將筆盒拿回家,藏在爸爸媽媽看不到的地方,晚上,等他們都睡下了,我才將筆盒拿出來玩。沒多久就玩膩了,我將筆盒隨便扔進了抽屜。一天,媽媽在抽屜里看見了那隻筆盒,她疑惑地問我說:"你這隻筆盒是哪來的?"我隨口編了個謊話說:"是班上一個同學送給我的。"媽媽相信了我的話,沒有刨根究底。

  像這樣的事我幹過不止一次,可是從未被人發現過 。可是高一的那次就沒那麼幸運。

  那次,我是看中了一個同學的手錶,是外國進口的,不但防水防震,而且樣子很好看,聽說是他爸爸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雖然我很想得到那隻手錶,卻一直沒有機會下手,他從不取下手錶。

  有一天我終於等到了機會。我跟他還有幾個同學一起去游泳館游泳,我看見他將手錶取下來放進了褲子口袋,那天游泳館人很多,沒有地方存放衣物,我們的衣物只能放在水池邊。下水後,趁他不注意,我潛回到岸邊,從他口袋裏掏出手錶匆匆塞進自己口袋裏。

  沒想到,這一切都被他看現了,他游到水池邊,然後將我和其他同學都喊過去,他說:"我手錶不見了,對不起,我必須挨個搜你們的口袋。"說着,他先搜我的口袋,結果搜出了那隻手錶,我結結巴巴為自己辯護,可是他冷笑一聲說:"別狡辯了,我親眼看見是你拿的。"

  這件事捅到老師那裏,老師將我爸爸喊到了學校。那天晚上,爸爸怒不可遏地狠狠揍了我一頓,那是他第一次打我。媽媽也說我不該拿別人的東西,她說:"這事要是鬧出去,還有臉見人嗎?你不就毀了嗎?"

  由於父母從中疏通,這件事被老師壓下來,沒向學校反映。父親又帶我去那個同學家當面賠禮道歉,對方也就沒再追究。

  雖然我知道拿別人的東西不對,但是卻遏制不住將喜歡的東西據為己有的欲望。

  上大學後,我雖然極力克制自己的這種欲望,但是當看到同室的同學拿回那台小巧玲瓏的便攜電腦時,那種欲望又開始鑽出來折磨我。

  周末那天,同室的幾個同學相約去逛書店,剛買回電腦的那個同學正與電腦熱戀,表示不願跟他們一塊出去。聽說他不去,我也扯了個由頭說錢用完了,得回家拿錢,然後便當着他們的面背上包先走了。其實我並沒走遠,在校外閒逛到12點多鐘,估計樓上的人大都去食堂吃飯了,我又溜回到公寓二樓,我給樓上打了一個電話,是一個同學接的,我說找301室XXX,接着我便聽到他一路小跑去接電話的腳步聲。我趕快上到三樓,輕而易舉地就拿到了那台電腦。

  欲望這個魔鬼一旦放出來,想收回去就很難了。不久,我發現樓下一個同學拿的CD-Walkman播放機很不錯,便很想將它弄到手。我跟這個同學在上公共課時常見面,倆人漸漸熟悉了。一次上公共課,我跟他坐一起,他將一串鑰匙隨手放在桌上,課聽到一半他就睡着了,我趕緊拿着他的鑰匙一口氣跑到校門口,我知道那裏有一個配鑰匙的攤點。公寓房間的鑰匙大同小異,我很快就找出了他房間的鑰匙,配好鑰匙回到教室,他還在呼呼大睡。

  拿別人手機那次純屬偶然。那天我去研究生樓找一個師兄,路過那個房間時發現門大開着,桌上放着一部手機,就進去順手拿走了。

  風聲緊時,我也想過懸崖勒馬,我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一旦被抓住了,我就什麼都完了,可是一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時,我又控制不住自己想得到它的欲望。

  聽完薛銘的故事,我想起了這樣一個場景和對話。有人問一位諾貝爾獎獲得者:

  "您在哪所大學、哪個實驗室學到了您認為最主要的東西呢?"

  那位白髮蒼蒼的獲獎者回答:

  "是在幼兒園。"

  提問者愣住了,又問:

  "您在幼兒園學到些什麼呢?"

  科學家耐心地回答說:

  "我在幼兒園裏學到了把自己的東西分一半給小夥伴們;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要拿;東西要放整齊;吃飯前要洗手;做錯了事情要表示歉意;午飯後要休息;要仔細觀察周圍的大自然。從根本上說,我學到的全部東西就是這些。"

  這段耐人尋味的對話告訴我們:一切都是從童年開始的,一切都是教育的結果。

  默許孩子將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默許孩子將瓜皮果屑隨手扔在地上;默許孩子損壞公物;默許孩子欺負別的小朋友……這樣的默許其實就是對孩子行為的一種肯定。孩子的是非標準、價值標準、道德標準往往來自父母或其他成年人的態度,默許的態度對於年幼無知的孩子來講就是一種判斷標準,而從小形成的判斷標準甚至會影響他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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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楼 发表于:2024-4-22 17:16
二、破碎的連衣裙

  對於筱敏來說,2001年4月20日,是個黑色的、瘋狂的日子。

  那天,她將早已準備好的硫酸潑在了一直深愛着的男友章力臉上,造成對方手、面部和左眼瞼燒傷的嚴重後果。在法庭上,筱敏痛哭流涕地為自己申辯,她說她愛章力,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害怕失去他。她說:"無論他的臉燒成什麼樣子,我都會服侍他一輩子。"

  法庭以故意傷害罪判處筱敏有期徒刑10年。

  筱敏與章力是在一次朋友派對上認識的,當時她只有20歲,正在讀成人大專。章力25歲,在一家文化廣告公司做平面設計。在那次派對上,筱敏和章力一見鍾情。

  事隔幾年,談起第一次見到章力,高牆內的筱敏,眼睛裏仍閃着柔柔的波光。

  那天,我是被一個同學拉去的,她說有一個朋友要在家裏舉辦假面舞會,屆時會有許多人參加。一聽說有假面舞會,我立刻興奮起來,原來只在電影上看過,從沒親眼見過,更別說參加了。和一群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戴着面具,盡情地宣泄,無拘無束地瘋玩,不用裝淑女,也不用擔心怕熟人認出來影響形象,一定很過癮。

  到那裏後,發現來的人不少,我特地挑選了一個狐狸面具戴上。舞池裏只有幾點搖曳的燭光,在一陣節奏明快的音樂聲中,一個戴着豬八戒面具的人在舞池中間扭動着身體跳起了踢踏舞,漂亮嫻熟的舞步引起陣陣歡呼聲和掌聲。我隨着節奏晃動着身體,沉浸在美妙的音樂里。

  這段音樂過後是一段輕慢舒緩的音樂,那個戴着豬八戒面具的人走到我面前說:"小狐狸,我能請你跳個舞嗎?"他的聲音很有磁性。我將手伸給他,他輕輕托着,我們一起旋進了舞池。他的慢四跳得也棒極了,他托着我的手,扶着我的腰,我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那天晚上,我幾乎成了他的固定舞伴,只要音樂響起,他會第一個走過來請我。我們配合默契,隨着瘋狂的節奏我們跳得瘋狂,踏着輕慢舒緩的節拍,我們輕快地旋轉。在跳舞時,他幾乎不說話,我相信他是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音樂中了。

  有時跳着跳着,我心裏會暗暗地想,這張醜陋的面具後面會是一張怎樣的臉呢?

  舞會進行到尾聲,舞池裏的燈光突然亮了,人們紛紛摘下面具。昏暗的光線,滑稽的面具使我一直處在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里,摘下面具,置身在真實的環境裏,反而讓我有點拘謹,除了那個帶我來的同學,其他人我都不認識,看他們彼此熟悉地打着招呼,我仿佛是一個陌生的、莽撞的闖入者。那個戴着豬八戒面具的人是誰呢,我用好奇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他。

  後來,我是從那件暗紅色的T恤將他認出來的,他也認出了我,微笑着朝我走過來。雖然剛才跳舞時我不止一次地猜想過面具後面的臉,可是當他真實地站在我面前時,仍給了我不小的驚喜,除了英俊瀟灑,我想不出用什麼詞來形容他。

  "小狐狸,認識一下,我是豬八戒章力。"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彎下了腰。見章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戴那麼難看的面具,我還以為你是個醜八怪呢。"

  章力也笑了,說:"那就是說,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丑。你知道嗎,你比我想像的還要美。"

  那天晚上,我們像一見如故的老熟人一樣聊得很開心。分手時,章力要走了我的電話號碼。

  後來我們就開始了頻繁的約會。章力畢業於某師範院校,學的是美術教育專業,可是畢業後他沒有去教書,搞起了平面設計,幾年下來,在圈內已小有名氣。我見過他為一家房地產公司設計的廣告。那幅大型廣告立在鬧市區的街頭,它以新穎大膽的構思吸引着眾多眼球。

  我們的關係很快就升溫了,我們從朋友變成了戀人。那天,他將我擁在懷裏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你知道愛到心痛是什麼滋味嗎?做我的愛人吧,一生一世……"

  我在他懷裏幸福得熱淚盈眶,渾身顫抖。上天如此厚愛我,將這麼優秀的男孩送到我面前,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因為章力,我們認識後的第一個情人節過得浪漫而又溫馨。那天傍晚,章力抱着99枝玫瑰來學校接我,那玫瑰在他懷裏紅得像一束火焰,引來許多女同學羨慕的目光。我們相擁着去了一家酒吧,章力讓服務生拿來一把蠟燭,他將蠟燭在桌子中間組成一個心形的圖案後一根根點燃,然後他指着那個跳動的"心"說:"這顆心永遠都屬於你。"

  章力天資聰明,多才多藝,因為太出色太優秀了,我心裏漸漸產生了怕失去他的恐懼。這種恐懼有時會弄得我坐臥不安,心神不寧。我開始注意他的行蹤,開始留意他傳呼機上的留言。有時他和朋友聚會沒讓我一起去,我就會胡思亂想,擔心他看上了別的女孩子。有時,我會要他一遍遍地對我說:"我愛你",似乎這樣說了,就是一種保證,就是一種承諾。

  一個周末,我們本說好了一起去打網球,他來電話說公司老闆有事找他,不能跟我去打網球了。放下電話,我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晚上見面後,我問他老闆找他有什麼事,為什麼去了一整天。

  他不耐煩地說:"你怎麼像審犯人似的,對我不相信,你可以去問我的老闆呀。"

  我委屈地哭了。那是我們第一次發生爭吵。

  幾天後又發生了一次爭吵。那天晚上我問他:"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他說:"你是不是有點神經過敏。"

  "如果你還愛我,就跟我說。"

  "說什麼?"

  "說我愛你呀。"

  他皺着眉頭說:"你煩不煩啊。"

  我氣得嗚嗚哭了,我說:"現在讓你說,你就煩了,以前你煩過嗎?你現在是煩我了,是不是?"

  雖然後來章力向我認了錯,說那天心情不好,但那天晚上的爭吵卻在我心裏投下了一道陰影,我覺得他變了。

  2001年初,我從章力的手機裏發現了一個頻繁撥出的手機號碼,如此頻繁聯繫的一定是關係不一般的人。我悄悄記下了那個號碼。

  第二天,我趁章力去衛生間,拿他的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接電話的是一個女孩子,她聲音嬌嗔地問:"你在哪裏,怎麼現在才跟我打電話呀?"

  我啪地關上手機,眼前一陣陣發黑,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章力從衛生間出來,見我臉上神色不對,問我說:"你怎麼了?"

  我嘴唇哆嗦着問他:"你告訴我,她……是誰?"

  章力愣了一下,說:"你說什麼呀?"

  "別騙我了,我剛才用你的手機跟她通過話。"

  章力臉色驟變,過了一會兒,他低沉着嗓音說:"我不知道這件事該怎麼跟你說,她一直在追求我,我……"他停下不往下說了。

  "你也愛她,是嗎?"

  當我這樣問他的時候,我多麼希望他說他不愛她,說那個女孩子追求他只是一廂情願。可是章力看了我一眼後低下了頭。我腦子轟的一下,頓時一片空白,我覺得天塌了,地陷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章力過來想扶我,我拼出全身力氣給了他一耳光。然後,我搖搖晃晃地走到路邊攔住了一輛出租車。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醒來時天仍然黑着,當想到也許會永遠失去章力時,我嚎啕大哭。不,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沒有他,我不能讓那個女孩得到他,他是我的,他永遠都應該是我的。

  可是,怎麼才能讓章力重新回到我的身邊?怎麼才能讓章力重新愛我,像他曾經許諾的那樣倆人一生一世不分開?往事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湧上心頭,我回憶着與章力的相遇,回憶着他的眼神,他的聲音,他瀟灑的舞步。我回憶着那個浪漫的情人節,回憶着他的笑聲,他對我說過的話。不禁又悲從心來,我不能沒有他,我不能讓他離開我。一張褪色的照片從記憶深處慢慢浮上來,照片上的小女孩穿着一條粉色、上面點綴着小白圓點、還鑲着一圈兒花邊的連衣裙,美麗得像個小公主。

  照片上的小女孩就是我,那條漂亮的裙子,是爸爸送給我的6歲生日禮物。那張照片是在我6歲生日那天照的,媽媽說這張照片很漂亮,她加洗了好多張,分別送給一些親朋好友。我在姨媽和舅舅家的影集裏都看到過這張照片。

  可是,我身上穿的那條漂亮的連衣裙早已被媽媽剪成了碎片,化成了灰燼。只有這張保存下來的照片,讓我還能記起那條裙子美麗的模樣。

  事情發生在我6歲生日後不久。那時我上幼兒園大班,為了迎接"六一"兒童節,老師組織我們排練節目,說是要在"六一"兒童節那天表演給我們的爸爸媽媽看。我很想參加跳舞,可老師沒點我,她讓我參加合唱。

  "六一"那天,爸爸媽媽們都來了。演出開始前,老師讓我跟一個參加跳舞的小朋友換一下裙子,說我的裙子比她的漂亮,跳舞時穿上它更好看。雖然心裏一百個不願意,可是我不敢說,只好將裙子脫下來給了她。我穿上了那個小朋友的裙子,一條白色的皺巴巴的裙子。第一個節目就是合唱,我只好穿着那條皺巴巴的裙子上台了。我看見了坐在台下的媽媽,我似乎看見了她失望的眼神,站在台上我心裏難過得直想哭。

  演出剛一結束,媽媽氣急敗壞地跑過來問我:"怎麼穿這麼難看的裙子,你的裙子呢?"

  聽說裙子換給了那個跳舞的小朋友,媽媽揚起手便給了我一巴掌:"你這個傻瓜、笨蛋,自己的東西為什麼要給別人?小時候就這麼沒用,長大了,別人還不在你頭上拉屎拉尿?"

  那個小朋友跳完舞剛從台上下來,媽媽就衝過去脫下了她的裙子。

  回到家裏,媽媽的怒氣越躥越高,她拿起剪刀將那條裙子剪得稀巴爛,她一邊剪着一邊咬牙切齒地說:"我要讓你長個記性,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決不能讓別人得到……"

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也決不能讓別人得到。我想,如果他沒有英俊瀟灑的外貌,也許就不會有女孩子追求他、愛他,追慕虛榮的女孩子不會愛上一個外貌醜陋的人。我心裏產生了一個念頭,我要讓章力毀容,使他成為一個醜陋的人,只有這樣,他才能永遠屬於我。

  開始,我被自己這個可怕的念頭嚇了一跳。可是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像魔鬼纏身一樣趕也趕不走。最終促使我下手的是章力的電話。

  章力來電話,說想跟我好好談談,並讓我將他寫給我的信都帶給他。我知道章力是想跟我談分手的事。那個潛伏着的可怕念頭牢牢地抓住了我的心。

  章力約我在學校門口酒吧見面。我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在他對面坐下來,甚至還對他笑了笑。

  章力漸漸放鬆下來,他說:"其實我很早就想跟你談談,我覺得我倆不是太合適,但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我忽地站起來,說:"章力,我愛你,此生我只愛你一個男人。"說着,我將早已準備好的硫酸朝他臉上潑去,章力下意識地揮手擋了一下自己的臉,接着便發出一聲慘叫,我看見皮膚在一塊塊脫落,我甚至能聽到硫酸燒灼皮膚的"噝噝"聲,我被眼前的慘相嚇壞了,一下癱坐在地上。

  人像一張硬盤,記憶便是儲存在這張硬盤上的信息。那些一直儲存着的年代已久的信息,有時說不定就會變成攻擊"硬盤"的黑客,黑掉所有的信息,或者死機。

  從筱敏記憶深處飄出的那條連衣裙,就是一個這樣的"黑客"!

  沒有誰天生就是罪犯,一切都是教育的結果。常常聽到一些父母這樣教導自己的孩子:"他打你,你就打他,打不贏咬也要咬他一口"、"憑什麼你就該拿那個小蘋果,去,去拿那個最大的"、"是你的東西為什麼要給別人,傻瓜蛋才這樣做"……在這樣的教導下,孩子的心就會漸漸失去純真和善良,變得自私和殘暴。這種教導其實也是一把雙刃劍,它在刺傷別人的同時,也會刺傷自己。
 
上士 九级
22楼 发表于:2024-4-22 17:16
三、沒有拔出的毒芽

  2001年,某市一連發生了幾起強姦、輪姦案,受害人大都是女中學生。據受害人舉報,罪犯作案時都蒙着面罩,他們持兇器將受害人脅迫到僻靜處,然後肆意蹂躪。

  根據受害人提供的線索,公安部門分析認為,這幾起案件是同一個犯罪團伙所為。根據犯罪分子的作案規律,公安人員在幾所中學周邊進行了佈控。

  幾天後,案件告破,犯罪團伙成員紛紛落網。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些作惡多端的犯罪分子除主犯19歲外,其他都是未成年人,最大的17歲,最小的只有14歲。

  2002年初,法院對這起系列強姦、輪姦案進行了宣判,主犯瞿某被判處死刑,其他人被分別判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其中,16歲的關劍,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

  關劍參與了3起持刀輪姦案,其中一次,是他用刀將受害人的臉部劃傷。在審理這起案件時,辦案人員發現,這個犯罪團伙成員,大都來自離異家庭,只有關劍例外,他家庭條件優越,父親是處級幹部,母親是會計,本人是一所重點中學的學生,而且學習成績也不錯。像他這樣的少年怎麼會卷進犯罪團伙呢?

  此案告破後,聽說關劍的母親曾到有關部門大哭大鬧,說不該抓她的兒子,說關劍是被人逼迫的。他父親也四處活動,想為兒子開脫罪責。可是法律是無情的,在大量確鑿的證據面前,所有的狡辯和抵賴都是徒勞的。

  關劍在法庭上對自己所犯的罪行供認不諱,他痛哭流涕地請求法官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一審作出判決後,關劍提出了上訴,在他遞交的上訴書中,還有一封寫給法官的信。

  在這封信里,關劍後悔莫及地講述了自己走上犯罪道路的心理演變過程,他說:"如果當初有人告訴我,幹這些壞事是要坐牢、要殺頭的,也許我會早早懸崖勒馬,可是沒有人提醒我,包括我的父親和母親……"

  記者在做進一步的深入採訪後發現,關劍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庇護下,他在外面無論是做了壞事還是有了過錯,他父母都會站出來幫他百般抵賴,即使抵賴不掉,也會由父母出來幫他收拾殘局。這種庇護,使關劍養成了隨心所欲,幹什麼都不顧後果的惡劣秉性。因為他知道,無論他幹了什麼壞事,父母一定會在後面幫他兜着,一次次嘗到甜頭後,他更加肆無忌憚。可沒想到這一次父母幫不了他,他必須為自己做的壞事付出沉重代價。

  從表面看,案發之前,關劍似乎沒有什麼劣跡,可是據他自己交代,在參與犯罪集團之前,他曾有過幾次對別人進行性侵犯的經歷,只是每一次(尤其是第一次)都因為有父母的掩蓋和庇護而化險為夷。

  我第一次對別人實施性侵犯時只有11歲。那是住在我家樓下的一個6歲的小女孩,她叫妞妞。

  其實那時候我還什麼都不懂,只是好奇而已。我最初的好奇心是由一副撲克牌引起的。

  一天,我在爸爸抽屜里翻找東西時發現了一副撲克牌,便好奇地打開了,發現撲克牌的圖案全都是裸體畫,有男的,也有女的,大部分都是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的。我覺得挺好玩的,就將這副撲克牌拿走了,偷偷藏在自己的房間,如果家裏沒人我就拿出來看。畫在撲克牌上的女人的裸體讓我很好奇,也讓我想入非非,但那畢竟是畫,並不是真的裸體。真的裸體會是什麼樣的呢?有時,我一邊看着,一邊胡思亂想着。

  一個星期天,爸爸和媽媽都出去了,我將住在我家樓下的妞妞喊到家裏,我說我有一副很好玩的撲克牌。妞妞當時還在上幼兒園大班,因她媽媽跟我爸是一個單位的同事,所以兩家有時也會互相串串門兒,大人們聊天時,我們就在一塊玩兒。所以妞妞一聽說我有一副很好玩的撲克牌,便馬上"噔噔噔"地上樓來了。我拿出撲克牌,讓她看撲克牌上的裸體畫,妞妞捂着眼睛說:"羞死人了,我不看。"

  我說:"妞妞,你把衣服脫下來,讓我看看你是不是這個樣子。"

  妞妞生氣了,扭身要走,我將她抱住了,她拼命掙扎,可是我的力氣比她大,硬是把她按在床上將衣服脫下來。我將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心裏暗暗失望,妞妞的胸脯平平的。

  妞妞穿上衣服哭着走了。我心裏害怕起來,如果妞妞回家將這件事講出來,她爸爸媽媽一定不會饒過我,他們一定會告訴我爸爸,那我爸爸還不揍扁了我。

  果然,那天下午,妞妞媽媽滿臉怒氣地找上門來,對我爸爸說:"你兒子對我女兒耍流氓。"然後將妞妞告訴她的事全說了。

  我躲在房間裏不敢出來,心裏充滿了大難臨頭的恐懼。可沒想到爸爸聽完後說:"你家妞妞一定是在撒謊,我兒子決不會做那樣的事,上午我跟他媽媽一直都在家,怎麼可能呢?再說了,我們家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種撲克牌。"

  我心裏暗暗吃驚,他這不是在撒謊嗎,他和媽媽明明上午都出去了,直到吃午飯時才回來,卻說倆人上午一直都在家,他明明有那副撲克牌卻矢口否認說沒有。

  妞妞媽媽拿不出其他證據,只好氣呼呼地走了。

  爸爸敲開房門讓我交出撲克牌,拿到撲克牌後他狠狠盯了我一眼,沒再說什麼。

  那一次要不是爸爸幫我極力掩飾和抵賴,妞妞媽媽決不會輕饒我。從那以後,妞妞看見我總是一副很仇恨的樣子,我再不敢打她的主意了。

  上初二那年,我14歲,看電視上男人和女人抱着親嘴覺得很刺激,便很想模仿他們。我心裏一直暗暗喜歡長得很漂亮的同桌魯姍姍,可是魯姍姍很傲慢,對我愛理不理的。她越是不理我,我越是喜歡她,有了想跟女孩子親嘴的念頭時,我第一個就想到了她。

  那幾天,我腦子裏每天都想着這件事,卻一直找不到機會。大庭廣眾之下我沒有那個膽量,可是放學後,她總跟一群女孩子說說笑笑一塊兒走,使我很難靠近她。

  有一天,機會終於來了。那天輪到我們和前排兩個同學做衛生,我們四個人分工,一人掃一行,誰先掃完誰先回家。我故意掃得很慢,儘量保持跟魯姍姍差不多的距離。果然,那兩個同學很快就掃完了,扔下掃帚背起書包就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和魯姍姍。過了一會兒,我們也同時掃完了。我趁魯姍姍低頭清理書包時,突然抱住了她,並強行親了她,她驚恐得大聲喊叫起來,她的叫喊聲讓我很害怕,我鬆開手抓起書包就跑了。

  第二天,我心裏有點害怕便謊稱頭疼沒去上學。可是一大早老師就打電話將我媽媽喊去了。原來,我逃走後,魯姍姍哭着離開教室時被老師看見了,幾經盤問後,她說出了實情。老師向我媽講了前一天發生的事,她說:"這件事對魯姍姍的傷害挺大的,她的家長非常氣憤,要是他們將這件事捅到校長那裏,你兒子一定要受處分。"

  媽媽離開學校後,在回家的路上給爸爸打電話,讓他馬上回家。媽媽剛進門,爸爸也趕回來了。聽媽媽說了事情的經過,爸爸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他說:"你小子給我闖了這麼大的禍,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們開始商量怎樣才能儘快平息此事。最後決定由他們親自去魯姍姍家賠禮道歉,說我是因為喜歡魯姍姍,才一時衝動干出了傻事,請求他們的原諒。商量出對策後,他倆拎着大包小包的禮品馬上去了魯姍姍家。

  我不知道他們去魯姍姍家說了些什麼,反正後來學校沒找我麻煩,只是將我和魯姍姍的座位調換開了。

  事情雖然平息了,但班上同學不知怎麼都知道了這件事,女生全都對我側目而視,就連一些男生也對我一臉的鄙視和不屑。在學校我很孤獨,沒有人搭理我,那些女生像避瘟神一樣躲着我,特別是魯姍姍,從不拿正眼看我,有時從我身邊走過時還會發出鄙夷的冷笑。我恨她,如果不是她將這件事講出去,同學就不會拿這樣的態度對待我。

  但是對魯姍姍的恨還摻雜着一種很複雜的情緒,那是一種想得到又無法得到的鬱悶,一種近在眼前而又遠在天邊的絕望。當她發育得已經像個少女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現,我就不由得臉熱心跳,但是一看到她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我的心馬上又會充滿濃濃的恨意。

  這種倍感壓抑的生活終於隨着中考結束了。填報中考志願時,我決定跨區報考一所離家較遠的重點中學,那樣就不會有人知道我的過去,就不會有人用鄙夷的眼光看我。父母沒有反對我的決定,這在我的意料之中,因為他們對我很溺愛,一向都由着我性子來。

  沒想到我的中考成績離那所重點中學的分數線差了5分。父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到處托人找關係,最後花了3萬元贊助費讓我進了那所重點中學。

  如果不是遇見小J,也許我會忘記過去不愉快的日子,也許我會成為一個好學生,好少年,但是命中注定我遇見了他,從此,我徹底地變了。

  遇見小J純屬偶然。小J是我小學同學,他上3年級時,父母離婚,他被判給了父親,離婚才幾天,父親就給他領回了一個年輕的繼母。繼母不但比母親年輕,而且長得漂亮,父親在她面前俯首貼耳,小J漸漸很少回家,後來就沒來上學了。

  我是在網巴遇見小J的,他一身新潮打扮,脖子上還掛着一個銀十字架。他一眼就認出了我,過來跟我打招呼。因為小J,我認識了老大和他的一幫小兄弟。

  一天,小J神秘地問我:"你睡過女孩子嗎?"

  我搖了搖頭。小J馬上一臉瞧不起地說:"你也太落伍了,像我們這個年齡的,有幾個沒睡過女孩子,你也太沒本事了。"

  不知怎麼,聽了他這番話後,我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這時,小J又湊到我耳邊說:"你知道老大睡了多少女孩子嗎?告訴你吧,最少有這個數。"說着他伸出10個手指。

  我暗暗大吃一驚,心裏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既羨慕又嫉妒。

  過了幾天,小J來學校找我,說老大要見我,約好那天放學後在校門口見面。

  見了面,老大看着我"嘿嘿"笑了幾聲,然後說:"聽說你還是個處男,怎麼樣,要大哥幫忙嗎?"

  "處男"兩個字狠狠刺傷了我,我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很無能,很窩囊,是廢物。也就在這時,我鬼使神差地突然想起了魯姍姍,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備受壓抑的日子。我對老大說起了那個發生在兩年前的"親嘴事件"。

  他聽了後說:"這事包在你大哥我身上,你只負責搞清楚那個小妞在哪個學校就行。"

  我很快就打聽到了魯姍姍就讀的學校,並知道她們學校有晚自習,放晚自習的時間是晚上8點半鐘。我將這一切都告訴了老大。

  兩天後,老大讓小J通知我準備在當天晚上動手,約好晚上8點鐘在魯姍姍她們學校附近的路燈下見面。

  那天晚上,學校要上自習課,我向老師請假謊稱感冒了,便匆匆離開了學校。在坐車趕往見面地點的路上,我又緊張又興奮。到了那裏後,見小J和老大已經來了。老大對我說:"等她出來後,你跟緊着她,別讓她發現,走到街的拐角處,我們會在那裏堵住她,等我幹完了,你再上,這是規矩,懂嗎?"

  說完,他塞給我一個面罩,便和小J朝那條街的拐角走去,那是一個路燈幾乎照不到的地方,很昏暗,行人相對也較少。

  他們走後,我在學校對面找了一個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地方藏了起來,從那裏,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從學校走出來的每一個人,別人卻很難發現我。隨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開始害怕起來,等待的時間越長,害怕的感覺越強烈,有好幾次我甚至想逃走。可是我又拼命給自己打氣:你不是早就想報復她嗎,機會來了,怎麼能逃走呢。

  終於等到學校放學,終於看到魯姍姍走出學校大門,我知道她要拐到學校後面那條街上坐公汽回家。我悄悄尾隨在她後面。到了拐角,戴着面罩的老大和小J突然從黑暗處包抄上來,一左一右地夾住了她的胳膊,她正準備喊叫,老大拿刀抵住了她的脖子,連拖帶拽地將她弄到胡同里。我聽到了掙扎聲和沉重的呼吸聲,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上去的,腦子很亂,很緊張。事情完了後,我們就跑了。

  後來,我又跟老大和小J一起輪姦了另一所中學的一個女生,由於她拼命掙扎,我還用刀威脅她,劃傷了她的臉。

  如果當初,邪惡的毒芽剛冒出地面時,關劍的父母能及時拔掉它,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罪惡。遺憾的是,關劍的父母沒這麼做,他們反而一直在用溺愛和庇護為這棵毒芽施肥澆水,遮風擋雨。他們自以為是在愛兒子,卻不知,他們無意間已成了兒子的幫凶。
 
上士 九级
23楼 发表于:2024-4-22 17:17
四、一個毒梟的自白

  2001年除夕之夜,空氣里飄着一股濃濃的喜慶的味道。

  晚上7點多鐘,一個身穿皮夾克的年輕人從公園側門鬼影子般飄了進去。

  這裏已沒有了白天的喧鬧,沒有了摩肩接踵的遊人,稀稀落落、時明時暗的燈光使公園裏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他走走停停,不時朝身後張望。走到一座假山前他停住了,他站在那裏點燃了一支煙,黑暗中,煙火時明時滅。這時候,從遠處傳來一陣咳嗽聲,他馬上摁滅煙頭藏到假山後面。

  來人也是一個年輕人,有點胖,戴着一頂蘑菇狀的絨線帽。他站在假山前,低聲說:"猴哥,是我。"

  穿皮夾克的年輕人從假山後出來,低聲問:"帶來了嗎?"

  "帶來了。"胖子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

  就在這時,幾名公安人員仿佛從天而降,迅即將他們按倒在地上。公安人員從胖子身上搜出了500克冰毒。

  原來,這伙販毒分子的活動早已進入公安人員的視線,這座公園是他們進行毒品交易的一個地點,為了抓到他們,公安人員已在這裏埋伏了好幾天。

  穿皮夾克的毒販叫劉頡,外號猴子,這個城市不少"癮君子"吸的毒品都來自於他。胖子是廣東人,劉頡的貨大都是從他那裏進的。

  劉頡,25歲,本地人,中專畢業後曾做過飯店門童、導遊,1999年開始販毒。

  販毒分子中有許多人是吸食毒品後不能自拔才走上販毒這條道的,可是劉頡不同,在販毒之前,他從未吸食過毒品,跟毒品打了兩三年交道,他從不沾它。他說:"我之所以販毒,是因為它來錢多,來錢快。"

  2002年6月,市中級人民法院以販毒罪一審判處劉頡死刑。

  雖自知犯了死罪,劉頡仍抱着一線希望提出了上訴。當生命開始倒計時,當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就要在眼前關閉時,他給相戀了幾年的女友寫下了一封長信:

  ……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也許已經去了我該去的地方。在離開這個世界時,我惟一牽掛的就是你,我本來許諾要給你幸福,卻給你帶來了恥辱和痛苦。

  我一直欺騙你,說在做貿易生意,其實我所說的生意就是販毒,我不願告訴你是不願牽連你,更不願讓你知道我給你的幸福里摻雜着罪惡。

  我辭去那份導遊工作時,你曾問我原因,當時我騙你說是跟幾個朋友一起投資辦一家商貿公司,我說我要賺很多的錢,我要讓你過上有錢人的生活。你聽了只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並不是一個愛錢的女孩子,你愛我時,我只不過是一個有一點小聰明,卻運氣不佳的窮光蛋。無論是做賓館門童還是做導遊,我做得都很出色,可是掙錢卻不多,雖然做導遊能拿到一點回扣,可是拿那一點小錢不是我的理想。

  記得在那家五星級飯店做門童時。一天,一輛高級轎車停在飯店門口,我趕緊迎上去彎腰打開車門,車上下來一位精神矍鑠、似曾相識的老人,幾個保鏢前呼後擁着他進了飯店,我趕緊打開後備箱取出他們的行李,是兩隻沉甸甸的行李箱。突然間,我想起那位老人是誰了,我曾在電視裏見過他,他就是那位財產在香港名列前茅的巨富。

  我拎着兩隻行李箱踉踉蹌蹌一路小跑地跟在他們後面,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沒有人朝身後看我一眼。當時我心裏便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念頭,我不能這樣窮下去,我一定要做一個有錢人。

  其實,在那裏當門童每個月工資加上小費也能拿到二三千元,可是我嫌太少。後來,我離開飯店去做了導遊。導遊的基本工資並不高,但是掙錢門道多,帶遊客購物,可從商家那裏拿到20%、甚至30%的回扣。帶遊客去旅遊景點,可從門票中拿到回扣。如果接的是外賓團,還可拿到小費。旅遊旺季,工資加回扣加小費一個月能拿到七八千塊錢。但是還是不能使我感到滿足,它離我要做個有錢人的夢想還太遙遠。

  在做導遊時,我認識了一個叫阿惠的廣東女人。阿惠有40多歲,開始我只知道她是做外貿生意的,常往來於香港和內地。阿惠出手闊綽,花錢像流水,在牌桌上有時一夜輸掉幾萬元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我常有意跟她套近乎,因為像阿惠這樣走南闖北的女人手上多的是賺錢的機會,說不定哪一天她會給我一個機會。

  果然,有一天阿惠找到我,問我願不願跟她一起做生意,她說:"我早就看出你是一個想做大事的人,決不會安於做一個小導遊,如果跟着我干,你很快就能發財。"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我當然滿口就答應了。我問跟她幹什麼,她神秘地笑了笑說:"你來了就知道了。"

  我很快就辭去了導遊工作。

  第一天"上班",阿惠交給我一個封好的小包裹,讓我送到一個地方,說有人會在那裏接貨。我沒多想接過那包東西就去了,與我接頭的是胖子,他拿走了"貨",給了我一張收條。回來後,我將收條交給阿惠,阿惠給了我1000元。

  我驚訝地接過錢,做夢都沒想到錢會來得這麼容易,僅僅跑一趟路送一包東西而已。阿惠意味深長地說:"這還只是開始,往後只要跟着我好好干,保准讓你發大財。"

  過了幾天,阿惠又讓我去送一個包裹,地點改在了另一個地方。這兩次送包裹,我對阿惠不是沒產生過懷疑,直覺告訴我,她所做的不像是合法生意,要不然為什麼行動詭秘,就像做地下工作似的,還有接頭暗號。

  不久,我的猜測從阿惠嘴裏得到了證實,她告訴我,我送去的那兩包東西都是毒品。她陰冷地笑着說:"你現在跟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做一次是做,做兩次也是做,如今這社會要想發大財就只能鋌而走險,膽子越大,錢就賺得越多。"

  阿惠的話並沒有讓我感到意外,反覺得她說的句句有理,要想做一個有錢人,就得鋌而走險,不然,這個夢想永遠都實現不了。

  跟阿惠幹了一段時間後,我對做這個"生意"漸漸有了了解,覺得在她手下當個馬仔雖然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但賺不了大錢,便決定自己出來單幹。我不是不知道販毒是犯罪,不是不知道這是拎着腦袋冒險,但是為了錢,我豁出去了。當初,我也想賺到一大筆錢後就洗手不幹了,但是慾壑難填,賺到了10萬,我還想賺20萬,賺到了20萬,我又想30萬,永無止境,如果不是被抓進來,我恐怕很難洗手不干。這就像上了一列沒有停靠站的車,想中途下車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車毀人亡。

  我之所以有今天,是錢害了我,是那個想當有錢人的白日夢害了我。如果不是阿惠,也許我不會販毒,可是遲早會栽在錢上,因為我一直認為錢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只要能得到它可以不擇手段。這是童年時,我從父親那裏得到的全部教育。

  父親給我上的第一課是"拾金不昧是傻瓜"。

  他給我上這一課的時候,我只有7歲。一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遠遠看見從一輛自行車的後架上掉下來一個東西,便好奇地跑過去,見是一個公文包。這時,那輛自行車已經走遠了。

  我打開公文包,發現裏面有一個存摺,還有一摞錢和各種證件。當時心裏很矛盾,看看前後左右,並沒有人看見我撿到這個公文包,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它拿走,可是這時我耳邊響起了老師的聲音:撿到東西應該交給失主,要做一個拾金不昧的好孩子。我還想起了在幼兒園時就學過的兒歌:"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把它交到人民警察手裏邊……"

  我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我還是決定做一個拾金不昧的好孩子。我想,那個丟了公文包的人一定會沿着原路往回尋找,於是就站在路邊等着。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一個30多歲的男人滿臉焦急地騎着自行車過來了。見我站在路邊,他從車上跳下來問:"小朋友,你見到有人撿包嗎?"

  我從身後拿出公文包說:"是這個嗎?"

  他驚喜地說:"對對對,就是它。"

  他接過公文包,親切地摸着我的頭問我是哪個學校的,叫什麼名字,說他明天一定會到學校去跟老師講這件事,讓老師好好表揚我。

  回到家,一進門就碰見了父親,他不高興地問:"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又興奮又激動地將在路上發生的事細細向他描述了一遍,心想,爸爸一定會表揚我。

  沒想到,他聽完後狠狠給了我一巴掌並破口大罵說:"你他媽的真是個傻瓜,撿到東西還傻等着要交給別人,就是交也不能白給呀。"

  我委屈地說:"老師說了 ,撿到東西要交給失主,要拾金不昧。"

  父親冷笑着說:"傻瓜才拾金不昧,你們老師就會說大話,說假話,要是你將撿到的東西交給他,他肯定拿回家去了。"

  父親的話讓我很困惑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對不對,他說的為什麼跟老師說的不一樣?我到底該聽誰的?

  第二天,我有點激動地等待着老師的表揚,等待着大家讚揚的掌聲,可是一直到下午放學老師都沒提起過這件事,我知道那個叔叔騙了我,他並沒有到學校來跟老師講我拾金不昧的事。我做的好事沒人知道,我沒有得到我希望得到的表揚。我很失望,也很失落。

  父親給我上的第二課是"助人為樂是笨蛋"。

  三年級下學期剛開學不久,我們班有個同學得了重病,他家很困難拿不出錢給他治病,老師在班上講了這件事,希望大家給他獻愛心。那個同學平時跟我關係很好,我很想幫幫他。我將沒花完的180元壓歲錢全捐出來了。我成為班上捐款最多的人,老師表揚了我,還在教室宣傳欄里宣傳了這件事。

  我怕父親罵我,沒跟他講這件事。可是不久後學校開家長會,父親知道了我捐錢的事。回來後,他揪着我的耳朵罵我說:"表揚值個屁,幾句好話就哄得你乖乖地將自己的錢送給別人,你不是個笨蛋就是豬腦子。"

  為了以示懲罰,他扣掉了我那個月的零花錢。

  在童年時期,我一直處在兩種教育的拉扯中,遇到一些事情常常感到很矛盾,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父親是一個將錢看得很重的人,爺爺去世時,為了得到爺爺的那筆撫恤金,父親和大伯打得不可開交,倆人從此斷了往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繼承了父親的某些基因,我也是一個將錢看得很重的人,為了錢我會鋌而走險,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也許是必然的。

  走上販毒的黑道後,雖然我一直抱着僥倖的心理,可是天作孽可諒,人作孽不可饒,我知道自己遲早會有這一天。

  我現在真的非常後悔,可是後悔已經沒有用了!如果現在給我改過自新的機會,我一定找一份正當的職業,踏踏實實地工作,老老實實地做人。雖說人生自古誰無死,但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誰願意這樣死呢!我心裏的害怕,沒有走到這一步的人,是無法體會到的。

  我現在太留戀人世了,還有許多幸福沒有品嘗過。我現在是等死的人,才知道生活的美好。常說寧願轟轟烈烈過一時,不願平平淡淡過一生。我現在死到臨頭,才明白平平淡淡過一生的價值。人啊,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能領悟到曾經擁有的自由和幸福……

  幾天後,法官在看守所向劉頡宣讀了死刑覆核裁定書。劉頡的生命畫上了句號。

  劉頡從一個拾金不昧的少年墮落成毒梟,固然有社會環境的原因,但當年父親給他上的人生第一課卻有着最重要的影響,它覆蓋了劉頡剛從老師那裏接受到的什麼是美、什麼是高尚的啟蒙教育,它使一棵本可以健康茁壯成長的幼苗從此失去了陽光的照耀。

  孩子的心靈是一張白紙,父母是在這張白紙上畫畫的第一個畫家,畫出的是天使還是魔鬼,全在於父母如何運筆。同時,父母又是孩子人生路上最重要的啟蒙老師,當孩子睜着一雙無邪的眼睛觀察這個世界時,父母的品格也許就決定了孩子的品格。
 
上士 九级
24楼 发表于:2024-4-22 17:20
第六章 靈魂在唾棄中猙獰
 
上士 九级
25楼 发表于:2024-4-22 17:20
一、54條罪狀


  進工讀學校的學生,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他們中的許多人心裏都有一個暗傷,雖然這個暗傷有的是父母給的,有的是老師給的,有的是同伴給的,但它留下的後遺症卻驚人地相似:自卑,缺少自信;愛猜忌,不相信人;自私,只為自己打算;有的甚至有暴力傾向。

  但他們不是天生就自卑,就自私,就愛猜忌,他們是被人有意或無意間塑造成這個樣子的,在這個被塑造的過程中,他們失落了自信,丟失了自尊。而且他們中的一些人,是在被老師唾棄繼而又被父母唾棄後才破罐子破摔的。

  某工讀學校心理健康中心一位老師說:"我們這兒百分之百的學生在原校受到過不公正待遇,三分之一的學生來自離異家庭,還有更多的孩子來自'問題家庭'。"

  這位老師認為,正是錯誤的家庭教育和錯誤的學校教育,才將孩子塑造成了今天這般模樣。

  彭喆是高一(2)班學生,13歲被送進工讀學校,從那以後他再沒離開過這所學校。不是父母不接他出去,也不是他表現不好不能出去,而是他自己一次又一次拒絕出去。

  他的老師告訴我,最近,彭喆的父母又到學校來談接他出去的事。他父母認為再一晃,彭喆就要上高三了,他們不想讓他以工讀學校學生的身份參加高考,他們已經為他聯繫好了一所普通高中。可是他們跟彭喆談了幾次都被他拒絕了,他父母希望老師能做做彭喆的工作。

  彭喆為什麼不願離開工讀學校呢?我和他的交談就是從這個問題開始的。

  彭喆長得很瘦小,鼻樑上架着一副像玻璃瓶底一樣厚的眼鏡,看人的眼神怯怯的。

  "你父母想給你轉學,聽說你不願意,為什麼呢?"我問。

  他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驚惶的表情,說:"我不想去別的學校,我不想去……"

  "有人認為從工讀學校畢業不光彩,千方百計想在畢業前出去,何況你將要面臨高考,你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考慮過,可是我害怕,我不敢去別的學校。"彭喆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

  直覺告訴我,這個孩子一定受過很重的傷害,他心裏一定有一道很深的傷口,他拒絕出去也許是害怕再次受到傷害。

  我的推測在接下來的談話中得到了印證。

  我不是天生的壞孩子,上幼兒園的時候,我每周得的大紅花總是班上最多的,我畫的水彩畫還參加過幼兒園辦的畫展。剛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還當過小組長,因為會畫畫,字也寫得不錯,老師還讓我出過黑板報。

  但不久後,這一切都改變了。

  事情發生在一年級下學期。那天上午第一節課是數學,因為老師講的幾道題我都會做,坐在那裏覺得挺無聊的,便隨手畫了一個烏龜。快下課時,我將"烏龜"用透明膠偷偷貼在前面一個同學的衣服上。下課了,那同學渾然不知地站起來,結果引來哄堂大笑。當發現是我干的後,他跑過來要找我算賬。我笑着跑到教室外的走廊里,見他又追了過來,我掉頭就往樓下衝去,卻沒想到一頭撞到一個人懷裏,那人趔趄了一下。抬頭一看,發現被我差點撞倒的人竟是班主任,我嚇得愣住了。

  班主任的臉頓時氣得像個紫茄子,他一把揪住那個追我的同學說:"誰讓你們在這裏瘋瘋打打的。"

  同學指着我說:"他剛才在上課時在我背上畫了一隻烏龜。"

  老師放開他,怒不可遏地走過來拎起我的衣領一直將我拖進教室,命令我站在黑板下面。第二節課剛好是他的課,他沒有上課,這節課便臨時改成了對我的批鬥會,他要求全班54個同學每人給我指出一個缺點,並拿出幾張白紙,讓大家將我的缺點一一寫在上面,並簽上名。

  那幾張紙從第一排座位開始往後傳,教室里有悄悄的議論聲,我低頭站着,心裏又緊張又害怕,我不知道他們會在上面寫些什麼。有一個同學舉手報告說:"我想到的別人都寫了,我想不起來他還有什麼缺點了。"

  老師狠狠盯了他一眼說:"是不是也想讓大家給你提提意見?"那同學馬上坐下去再也不敢吭聲了。

  到下課時,那幾張紙上已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我的缺點,有"字寫得不端正"、"上課時玩橡皮泥"、"偷抄作業"、"有時罵人"、"經常作業沒完成就去玩"、"下課後常搶別人的球玩"、"有一次上廁所他故意將尿撒到我身上"、"有一天我聽見他說XXX笨得像豬"、"他說X老師有口臭"、"上體育課時他故意用球打我"……共有54條"罪狀"。

  最後,他問全班同學:"彭喆是好學生還是壞學生。"

  全班同學異口同聲地回答:"壞學生。"

  下課後,他將寫滿我缺點的"狀子"交給我說:"拿回去給你家長看,看完後讓家長簽字後交給我。"

  看了大家給我列出的那些缺點,我心裏很不服氣,也很委屈,有的缺點完全是憑空捏造的,比方說,"他說X老師有口臭",那話不是我說的,是另一個同學說的,可是那個同學卻將這個缺點扣在我頭上。還有,說我偷抄作業也是沒有的事,我從不偷抄別人的作業,因為我都會做,根本用不着去抄別人的作業。有一次我是將尿撒到了一個同學的褲子上,可那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撒上的,事後我還向他道了歉,可他現在卻說我是故意的。我覺得他們好像人人手上都拿着一枝蘸着墨的筆,一筆一筆地將我從頭到腳畫了一遍,我成了一個全身漆黑的人。

  回家後,我一直不敢將告我的"狀子"交給父親。父親對我寄託很大的希望,平時對我要求很嚴,如果看了這個"狀子"他會怎麼想呢?我多麼希望他知道我心裏的委屈,多麼希望他說:"爸爸相信你,你不是一個壞孩子,你還有許多優點。"

  可是,我的希望破滅了。

  當我硬着頭皮將"狀子"交給父親後,他邊看臉色邊由晴轉陰,看完後已是暴跳如雷,他狠狠摑了我一耳光說:"沒想到你小子在學校這麼壞!"

  我從沒覺得自己很壞,從沒覺得自己有那麼多缺點,可是白紙黑字寫在這上面的54 條罪狀,使我像被人脫光了衣服罰站在太陽下,沒有自尊,更沒有自信。

  從那以後,我被老師和同學戴上了"壞孩子"的帽子。班上無論出了點什麼不好的事,大家首先就懷疑我。

  記得有一次,教室的窗戶玻璃不知怎麼碎了一塊。老師問是誰幹的,沒有人回答。他走到我身邊厲聲地問:"是你干的嗎?"

  我搖搖頭說:"不是我。"

  他用懷疑的眼神將我從頭到腳掃了一遍後說:"不是你干的是誰幹的?"

  這件事雖然後來不了了之,但他的眼神已經告訴我,也告訴所有在場的人,這件事他認定是我干的。

  還有一次,一個同學將剛發的新書放在桌子上,等他出去了一會兒再回來,發現新書的封面被人用刀子劃破了。我的座位跟他隔着三排,可他卻認定是我劃的。我說我沒有劃,我根本就沒離開過座位。他不信,說:"不是你,還能是誰?"

  在他們眼裏,我是一個壞孩子,並由此認定所有的壞事都是我干的。

  我個矮、近視,原來一直坐在前三排位置,可是班主任卻將我換到了最後一排。上課時,坐在我前面的一些個子高的同學常常擋住了黑板,我什麼都看不見。

  一次父親有事到學校來找我,發現我坐在最後一排,便找到老師,要求給我換換座位。

  老師說:"你兒子上課愛講話,沒人願意跟他坐,不信,你自己去班上問問,看誰願意跟你兒子坐一起。"

  爸爸無言以對,氣得臉色鐵青地走了。晚上回到家,迎接我的是一頓痛罵和幾個火辣辣的耳光。

  老師沒有給我換座位。一直到小學畢業,我一直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從沒挪過窩。

  在老師眼裏,我似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課堂上,他們從不點我發言,更別指望表揚我。開始,同學中還有一些人願意跟我玩,後來也漸漸不理我了。有個家長當着我的面對他兒子說:"你如果再跟他玩,小心我揍你。"

  我開始討厭上學,討厭聽課,討厭做作業,討厭一切與學習有關的事情。學校不再是一個使我快樂的地方,學習不再是一個令我愉快的事情。我的學習成績逐步下滑,最後滑到全班倒數第一,而且我將這個名次一直保持到了小學畢業。

  老師和同學不喜歡我、不信任我,而父母對我不是罵就是打。我乾脆一條道走到黑:你們不是都認定我是壞孩子嗎?那我就做一個真正的壞孩子。我經常在課堂上故意搗亂,故意惹老師生氣。逃課成了家常便飯,並有過三次離家出走的經歷。

  第一次是上小學四年級時,我身上帶了200元錢,出去玩了3天,直到後來身上沒錢了,才給家裏打電話,父親將我接回來了。

  第二次是上小學六年級時,我想去青島,卻上錯了車,火車將我拉到了鄭州,我在那裏玩了兩天後自己又偷偷回來了。

  第三次離家出走也是在六年級。那次離家出走的原因是不願參加期末考試,我躲在一家遊戲機室玩了三天三夜。我這樣做是發泄,也是報復,報復老師,報復父母。

  我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父母管不了我,他們說:"你去工讀學校吧,像這樣下去,你遲早會進少管所。"

  開始,我很反感,我覺得他們是把我往火坑裏推。後來我聽人說,工讀學校的老師對誰都管,不管你學得好不好。我就想,工讀學校也許沒有我想的那麼可怕。於是我就來了。

  剛來時,看到學校有鐵門、鐵網、鐵鎖,心裏挺害怕的。後來發現, 這裏的老師對學生比較公正,也比較能尊重人。這裏都是小班教學,24小時監護,老師跟我們吃住在一起,如果思想有了波動,老師會主動找我們談心。我覺得在這裏挺好的,沒有人把我當壞孩子,也沒有人有意歧視我,孤立我。

  可是如果出去了,去了普通中學,不說別的,就是曾經上過工讀學校這段經歷也會遭人白眼,讓人側目而視。我真的很害怕出去,一想到那些冷冰冰的眼神我就不寒而慄。

  54條"罪狀"就這樣擊碎了一個幼小生命的全部自信。對於一個當時只有7歲的孩子來說,還有什麼比早早就被當做垃圾,早早就被打入另冊更殘酷,更可怕!

  彭喆的經歷,讓筆者想起美國一位名叫海倫的教師。她在教育後進生效果不佳時,選擇了與彭喆的老師截然相反的做法——發動全班學生互相找優點。

  海倫老師做了個小遊戲:讓學生把每個同學的"最好的品行或做過的最好的事情寫下來"。學生寫好後交給老師,老師把每個學生的優點集中起來,然後分別寫在一張張小卡片上,分發給每一個學生。

  這張並不起眼的小卡片,讓優秀學生的優點更加突出,使他們更加自信,同時也使那些有這樣或那樣缺點的後進生看到了自己的優點,增加了自信。"尋找優點"的活動還增進了同學之間的了解和信任,使學生之間、師生之間的關係更親密了。

  海倫的學生人人都將寫有自己優點的小卡片奉為至寶,珍藏起來。有位叫邁克的青年軍人——這個當年因上課搗蛋而被老師用膠帶封住嘴巴的學生,後來還把這張卡片帶到了越南戰場上。他陣亡後,人們從他的衣袋裏發現了那張因摺疊、磨損而破舊的、有的地方還被粘貼過的卡片,那就是由同學們評述而由老師親手抄寫的邁克最好品行的卡片!

  這個故事說明,教育過程中的"人文關懷",說到底,就是對受教育者心靈、精神的高度尊重和小心呵護。而讓學生列舉"罪狀"的做法,其實是對學生的"心靈施暴",有人將這種做法稱之為"看不見的災難",因為它容易使學生自尊受損,自信受挫,個性壓抑,人格扭曲,容易使學生形成逆反心理、厭學情緒、對抗行為、暴力傾向、"奴隸"性格、"雙重"人格等諸多心理障礙和精神疾患。

  一位心理教育專家認為,"心靈施暴"的做法,並不僅僅只傷害了當事人,實際上也傷害了班上全體學生的心靈——它將使天真無邪的孩子得到一個重要的"教訓":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揭發"自己,並因此會遭到與當事人一樣的命運。於是,他們要麼視他人為"陷阱"處處防範,要麼處心積慮記住別人的"缺點"以便向老師邀功,純潔的心靈會因此而變得陰暗,健康的人格會因此而受到扭曲。

  前蘇聯教育學家蘇霍姆林斯基說:"世界上沒有別的職業比醫生和教師更富有人道性了。"這種人道性是一種潛移默化的營養,它給予學生的教益也許是終生的。因為,無論在怎樣的一個生命里,強大的、弱小的、高貴的、平凡的、聰明的、愚笨的,自尊都是無價的。

 
上士 九级
26楼 发表于:2024-4-22 17:21
二、為什麼總是我的錯

  一位女孩投書報社,講述了自己兒時的一段心路歷程。

  如果用社會慣用的價值標準來看,如今的她無疑是一位成功者:大學畢業,在北京有一份收入不薄的工作。可是兒時所經歷的一切,像一道永遠無法消失的傷痕在她心裏裸露着,她說她一直逃脫不了在這道傷痕上行走的慣性,這種慣性像一道咒語控制着她的思想,她的性格,她的命運。

  昨晚我又做夢了,夢裏,母親又一次責備我。一件原本不是我做的錯事,母親一定要我承認是我做的,任我如何解釋都無用。我又氣又怒,委屈得大哭起來。這麼些年裏,不知為什麼,類似的夢總是不斷重複着出現。每一次,我都會一臉淚水地從夢中驚醒。

  母親出身貧寒,初中畢業後,她沒能如願讀高中而是進了不收學費又有補助的中專,學習當時很讓人羨慕的機械製造專業。可是大學夢一直深植於母親心中,所以,她嫁給了父親,一個工農兵大學生。這可能是母親愛上父親的重要原因。

  父親溫和、內斂,沒有母親的爭強好勝。所以,在後來,當工農兵大學生不再吃香時,母親就開始抱怨隨遇而安的父親不求上進。母親憑藉自己的努力成為單位技術處為數不多的中專畢業生之一。儘管如此,母親還是覺得自己吃了沒學歷的虧,而且,她認定自己如果是一個男人,肯定比父親有出息。畢竟,機械製造不是一個適合女人的職業。

  父母的關係還算不錯,父親處處讓着母親,但也不把母親出人頭地之類的要求放在心上。家裏的事情基本上是母親說了算,在我和弟弟相繼出生後,母親便將自己的心高氣傲轉嫁到我和弟弟身上,也將她沒能圓的大學夢寄托在我們身上。

  從小我就知道,母親的話必須聽,母親的要求必須達到。但是我一直不能明白,母親為什麼處處偏袒弟弟,只要我和弟弟有什麼爭吵,挨罵甚至挨打的總是我。一旦發生什麼事情,母親問都不問,就認定是我的錯。

  在父母身邊的18年裏,這樣的事不知發生了多少回,而讓我刻骨銘心不能忘的是上小學時發生的一件事。

  一天,父親拿回兩張電影票,讓我和弟弟去看電影。就在我們準備出門時,母親突然發現放在桌上的10塊錢不見了。

  她厲聲問我:"是你拿了嗎?"

  我壓根兒就沒看到桌上的錢,我告訴她沒拿。可是母親不相信,硬是認定錢是被我拿走的,她說:"不是你,還會是誰?你今天要是不承認,就別去看電影!"

  我委屈地爭辯說:"我真的沒拿,我根本就沒看到桌上的錢。"

  母親指着我的鼻子說:"拿了錢你還嘴硬,不承認你就別去。"

  這時,父親過來跟我說:"只要你承認,爸媽不怪你。"

  天哪,居然所有人都認定是我拿了錢!我愣愣地站着,看着父母確信無疑的表情,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電影眼看就要開始了,弟弟已經穿戴整齊,正往口袋裏裝着餅乾。我想,我如果不承認,電影肯定看不成,可是我特別想看那場電影。在最後一刻我終于堅持不住,違心地承認自己拿了錢。

  在母親刺得人背脊發涼的目光下,我低頭出了門。那天晚上雖然看上了電影,但坐在電影院裏我有一種想哭的感覺,為了看這場電影,我不得不違心地承認自己偷了錢,那種感覺真的很委屈、很悲哀。

  電影看完後,我和弟弟回到家裏,母親一邊繼續訓斥我,一邊鋪床準備睡覺,就在拉動枕頭時,她在枕頭下面發現了丟失的錢。

  聽說錢找到了,我再也忍受不住委屈,一下子大哭起來。

  父親見狀,一邊安慰我,一邊跟母親說:"你看,是你弄錯了吧。"

  母親瞪了父親一眼,拉着弟弟洗臉去了,就像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一樣。她憑白無故誣陷我偷了錢,最後卻連一句道歉的話也不說。

  母親總是這樣先入為見,認定所有的錯事都是我做的。

  這事過去沒多久,又發生了一件事。

  有一天,院裏來了收廢品的,母親將家裏一些無用的東西拿去賣了。弟弟見那些破破爛爛的東西能賣錢,心動了。第二天,那人又到院子裏來吆喝着收廢品。當時母親出去了,只有我和弟弟在家。弟弟東找西找地找了一堆東西,要抱出去賣。我在一邊看着,沒阻攔,心裏暗暗有點幸災樂禍,我知道,他要賣的那些東西里有不少是有用的,弟弟這回肯定要闖禍。

  果然,母親回來後發現家裏少了東西,找我和弟弟責問,弟弟一看闖了禍,趕緊跟母親說:"我看見了,那些東西都被姐姐拿出去賣了。"

  母親一聽暴跳如雷,她指着我說:"我就知道是你干的!"

  我說不是我,那些東西是弟弟拿出去賣了。可是母親不信,她認為我是在狡辯是在栽贓,見我死活不承認,母親怒不可遏地要將我趕出家門。當時,天已漸漸黑下來,想到在漆黑的夜裏無家可歸,我害怕極了,我用雙手死死抓住門框哭得昏天黑地。

  聽到我的哭聲,鄰居一位阿姨趕過來,問清緣由後,她告訴母親,她親眼看見那些東西是我弟弟拿出去賣的。知道了實情,母親只輕描淡寫地跟弟弟說:以後不能這樣。然後對滿臉淚水的我說:"你再哭,就滾出去!"

  那天晚上,我一次次從噩夢中哭醒,夢裏,母親拿着大棒追在我後面要打我。我的哭聲驚動了父親,他走到床邊問我為什麼哭。我不願說出那個噩夢,我說:牙齒疼。父親信以為真,給我拿來了消炎藥。他走後,我將那些藥全部扔到了床底下。

  從此,我時常做同樣的夢,醒來就一個人哭,心裏有什麼事兒再也不願跟父母說。

  母親一直念念不忘她的大學夢,她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和弟弟身上。在我印象里,我很少得到母親的讚揚,她總是嫌我不夠好,達不到她的要求。她總是拿我和別人比,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看人家怎麼怎麼樣!我很小就知道清華、北大、牛津、哈佛,當別的孩子還在數數時,我已經在母親的指導下念着"負負得正,正負得負"的口訣,做算數題。

  從讀小學開始,母親就要求我考第一。每天,除了完成作業,我還要做完母親佈置的50道數學題。看着別的孩子開心地玩耍,我開始憎恨母親,恨那些數字。我發現,如果我堅決不做那些題,母親肯定會責罰我,但是母親關心的只是題目的最後結果正確與否,並不留意解題的過程。因為忙,她顧不上查看每一道題。

  發現了她的疏忽後,我在書店找到了那本習題集,每天都去那裏抄答案,然後簡單地寫兩行解題過程,這樣每天就能很快地完成母親佈置的作業,然後去和小朋友玩。

  也就是在這樣的投機取巧中,我學會了應對母親。我從來不跟她說我的真實想法,我干的很多事她從來都不知道。我找各種藉口放學不回家,甚至逃學,好在我的成績好,家長會上總能得到老師表揚,這讓母親很滿意。

  小學畢業,我以絕對的高分考上了省重點中學。當年能考上省重點,就意味着一隻腳已邁進了大學校門。母親對我的管制有所放鬆,我有了相對自由。可是到了初三,我又開始跟母親有了正面衝突。可能我天生就不是學理科的料,到了初二、初三開始有物理、化學課之後,我的考試成績就不如原先那麼好了。而且,母親越是逼我,我越是逆反。我迷上了詩歌、小說,在物理課上寫詩,在化學課上看小說。看着我日漸下降的考試名次,母親大怒。不管是她發脾氣,還是說好話,我都置若罔聞。終於有一天,母親忍無可忍地撕了我辛苦寫好的準備拿去參賽的作文。

  她認為我參加作文比賽毫無用處,我的塗塗寫寫只是浪費時間,是故意跟她作對。在她看來,舞文弄墨根本就是不務正業,數理化才是實實在在的一技之長。我冷冷地看着母親撕我的作文,一句話也不說。我越這樣,母親就越生氣。她罵我,罵很難聽的話。我冷漠地站在那裏,仿佛一切都與我無關。其實,母親罵我的那些話,每一句都被我記在了心裏。

  讀高中的那幾年,我將自己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跟家人幾乎沒有什麼交流。母親對我優異的文科成績視而不見,我當然也不會告訴她我在全市作文大賽得獎之類的事。看着母親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我在心裏跟自己說,我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學,給她看看。而且一定要遠遠地離開家,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高中畢業時,我本有機會被保送讀當地一所大學,但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個機會,因為我想遠遠地離開家,離開母親的監視,離開她挑剔的、永遠不滿的目光。高中三年我學得很苦,當時,支撐着我的惟一信念,就是考上大學,離開這個家。

  我如願以償地考上了北京一所重點大學。接到錄取通知書時,母親大吃一驚,她曾認定我考不上這所學校。

  我熱切地盼望着離家的日子,母親卻明顯地焦慮起來。她不止一次地抱怨我沒有報考本省的學校,又不得不接受我將要離去的事實。走的那天,在火車站,母親居然哭了起來。瘦小的母親站在人群里,車窗的玻璃將我們隔開,看着她伸手擦眼淚,我很想跳下車去安慰她,卻愣愣地站着不敢動,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很長時間以來,我已經不知道如何跟母親交流。

  好勝、要強的母親終於將我和弟弟都送進了大學校園。每個假期回家,母親都跟我說畢了業一定要回來工作。我知道母親的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可心裏總有隱約的不快——為什麼從來就不問我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可是,我再也不會跟母親理論了,而母親也知道,她永遠改變不了我的想法。

  畢業後,我留在了北京,因為這裏更適合我。我無法去跟母親講我的打算,我害怕她跟我說:長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了你了。

  我曾經以為,離開家,離開母親後,我就自由了,我就快樂了,我就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其實不然,隨着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發現, 雖然我開始了自己的生活,卻仍然無法擺脫家庭曾經給予我的影響, 這種影響已滲透進了我的人格、心理、性格,它甚至決定着我的行為方式,處事原則。我不能不說這是一種宿命,我的好強、倔強、不擅交流、內心深處的孤獨,這都是生我養我的家所給予我的。它已經給我的靈魂打上了烙印。

  失敗的家庭教育結出的苦果並不只有"問題少年"、"劣跡青年",還有一種苦果是心靈的,這種心靈的苦果看不見摸不着,它的苦汁卻每時每刻都流動在血液里。

  父母對孩子的傷害常常是不自覺、不自知的。也許不是打罵,卻留下比打罵更深的烙印。心理學家認為,這種傷害,年齡越小烙印越深。就像俄羅斯玩具"套娃",人們看到的是一個強大的外表,但他內心深處的自我,卻還是小小的一個。如果孩子在幼年時期沒有感受到父母的愛,不管他長大以後掙了多少錢,地位有多高,他都可能不喜歡自己,因為他無法獲得自信。

  人的一生,很難擺脫家庭所帶來的影響。一些心理學者甚至認為,一個人成年後的人格特徵、處事方式、心理狀態,都與童年的經歷相關。家庭給人以溫暖和關愛,但同時,家庭也能傷人。

  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每一個人都是世界上惟一的。學會欣賞你的孩子吧,因為生命之間是無法比較的。
 
上士 九级
27楼 发表于:2024-4-22 17:21
三、改正了也是壞孩子

  沒見到馬韜之前,我便聽到了對他的種種議論。

  他原來學校的老師說:"馬韜長期曠課、性格孤僻、有仇視社會的心理,要是再發展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工讀學校的老師說:"這孩子心理上恐怕有問題,他跟誰也不說話,也不聽家長的話,但他不尋釁滋事,表面看起來很安靜。"

  我是在馬韜被送進工讀學校後不久見到他的。那天,他母親聽說我在學校採訪,便來找我,說:"你能不能跟我兒子談談,這孩子心事很重,又不願說出來,我真怕他會幹出什麼傻事。"

  他母親跟我講了許多馬韜小時候的事,說他小時候很活潑,很聰明,雖然也有男孩子常有的頑皮和淘氣,但那時候他還是個很討人喜愛的孩子。後來不知怎麼慢慢就變得怪怪的,除了上學就將自己關在家裏,哪裏都不去,而且不干別的,只聽音樂,他把音響開得大大的,震耳欲聾,聽的幾乎都是瘋狂的搖滾樂,有時他會像瘋子一樣跟着音樂又唱又跳,樓上樓下的鄰居被他鬧得不得安寧,多次向他們提出抗議。

  在家裏,他幾乎不跟父母說話,除了吃飯、上廁所,他幾乎不出他那間小屋,而且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只要他在家,他都要拉上小屋的窗簾,房間的光線總喜歡弄得暗暗的。他沒有朋友,也從不跟同學交往,就連從小在一塊長大的幾個表兄妹,他也很少跟他們往來。

  上小學的頭幾年,學習成績還可以,後來就越來越不行了,進了初中後,情況越來越糟,後來發展到經常逃課,不聽講,也不做作業。初一上學期快要期末考試時,他從家裏偷拿了幾百元錢,到一家招待所開了個房間躲起來。後來找到他,問他那幾天躲在招待所房間幹什麼,他說聽音樂。

  父母懷疑他有自閉症,帶他去看醫生,可沒想到,他跟醫生侃侃而談,像換了一個人,令坐在一旁的他們驚詫不已。最後的診斷結果是,馬韜沒有自閉症。可是一從醫院出來,他又變回到原來的冷若冰霜、沉默不語。

  他母親說:"我們真搞不懂,這孩子到底是怎麼了?"

  談話中,馬韜的母親一再談起兒子的頭髮,說他的變化是從頭髮開始的。上小學五年級時,帶他去理髮,他死活不去,後來頭髮一直長到脖子、蓋住了臉,他還是不去理。有一天,他父親實在看不過去硬是將他拖進了理髮店,可他趁理髮師不注意撒腿就跑了。後來他就一直留長髮,長得太長時就去剪一剪,但絕不留短髮。

  促使他們下決心將馬韜送進工讀學校,是馬韜的變化越來越讓他們擔憂。初三下學期的一天,馬韜學校的校長找她去談話,說馬韜寫了一篇作文,不但調子灰暗,而且對社會有仇視心理,如果不嚴加教育和防範,他很有可能會做出危害社會的事,並勸說他們將馬韜送到工讀學校去。

  她回家跟丈夫說了學校的意見。雖然去工讀學校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但萬一兒子真做出什麼傻事,就後悔莫及了。工讀學校實行的是封閉管理,而且進工讀學校的學生都有這樣或那樣的心理問題,老師對這樣的學生會比普通中學的老師更有管理經驗和教育經驗。

  馬韜聽了他們的決定,沒有反對,也許他自己也希望換個環境。

  從老師和他母親介紹的情況看,馬韜似乎是個很難接近的孩子,他願意跟我講心裏話嗎?

  雖然聽馬韜母親說過他留長髮的事,可是見了面還是讓我吃了一驚,他低垂着頭,長過耳際的頭髮像黑色的帘子一樣從額上披散下來,遮住了整張臉,也許他能從頭髮的縫隙里看見我,我卻看不清他的臉。

  我們的談話進行得很艱難,對我的問話,他要麼回答"是",要麼回答"不",有時乾脆沉默不語。

  "你的聲音很好聽,很有磁性,聽說你很喜歡音樂?"我轉移話題。

  他抬起頭,從頭髮的縫隙里我終於看見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在興奮地眨動着。

  "聽說你很喜歡搖滾音樂,你最喜歡哪個樂隊?"

  "甲殼蟲樂隊、涅磐樂隊,還有'超級男孩'。"

  "我聽過涅磐樂隊的《青春活力》,它融合了硬搖滾和朋克風格。"

  "你也喜歡聽搖滾?"

  突然,他撩起披散在臉上的長髮,眼光灼灼地問:"那你知道喬治·哈里遜和艾爾頓·約翰嗎?他們是我最崇拜的偶像。"

  我這才發現,馬韜是一個皮膚白皙,長得眉清目秀的男孩。

  我們聊起了喬治·哈里遜,聊起了艾爾頓·約翰,也聊起了美國"超級男孩"樂隊的歌手JC Chasez和Justin Timberlake。

  馬韜侃侃而談,全然沒有我想像中的那種陰沉的表情。

  "你是不是也想當一個搖滾歌手?"我問。

  他低下頭,頭髮又滑落下去遮住了他的臉。過了好一會兒,他聲音低沉地說:"想是想,可誰能看得上我呀。"

  "別自暴自棄,只要努力,每個人都會有成功的機會。"我說。

  "別安慰我了,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是沒有希望,沒有明天的,我恨所有的人。"他情緒激動起來。

  "你才17歲,怎麼就說自己沒有希望沒有明天呢?你……"

  他打斷我的話說:"我的希望和明天在11歲那年就被人剝奪了,剝奪它的人就是該死的老師,我恨他!"

  在他言詞激烈的講述中,我漸漸知道了他仇恨老師的原因,也知道了他為什麼要蓄起長發。

  我從小就是一個好動的孩子,2歲多時,我就敢從滑梯上倒着滑下來。上幼兒園時,老師要求我們背着手,挺直腰板坐在小板凳上,我常常做不到,於是,我總是班上拿小紅花最少的孩子。

  上學後,老師要求更嚴了,40分鐘一節課,要求我們自始至終必須將腰板挺得直直的聽課,我做不到,常常課只上到一半就堅持不下去了,不是我一個人堅持不了,有很多人都堅持不了。有時,我們趁老師不注意時偷偷在桌子上趴一會兒,或交頭接耳說幾句悄悄話。這些小動作一旦被老師發現,就得罰站。有時一堂課下來,教室後面就站了一排罰站生。

  罰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要筆挺挺地站着,不准靠牆,更不准下蹲,有時一站就是半天。後來老師覺得罰站還不足以讓我們"改邪歸正",便發明了一種新的懲罰措施——"游班",即讓受懲罰的人在同年級的每個班站着上一天課。

  我是我們班第一個被"游班"的。

  那是四年級下學期。一天下午,課上到一半,我實在困極了不知不覺中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迷迷盹盹中,覺得似乎有人在抓我的頭髮,我一下驚醒了,發現班主任就站在身邊,我嚇得趕快坐起來。沒等我坐穩,他拎起我的衣領,將我拖到教室後面厲聲說:"給我站好了!"

  下課後,他又將我拖出教室,一直將我拖到與我們班一牆之隔的四(2)班。他命令我站在教室後面說:"給我站好了,今天你就在他們班聽課,讓大家都來看看你的嘴臉。"

  他走後,四(2)班一些同學紛紛圍上來起鬨,有的吹口哨,有的向我扔果皮,還有人朝我吐唾沫。我被一片尖利的譏諷聲、嘲笑聲淹沒。我聽見有人大聲說:"怎麼把這壞小子弄到我們班來了,我們班可不要老鼠屎。"

  我感到頭皮發麻,背脊發涼,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躲起來。

  這時,幾個男生走過來推推搡搡地一直將我推到教室的一個角落。如果不是上課鈴響了,如果不是他們班老師進來了,他們也許會對我大打出手。

  老師用鄙視的目光掃了我一眼說:"你們聽好了,誰不遵守紀律,就跟他一樣的下場,去'游班'。"

  在眾人鄙視的目光中,我在四(2)班站了整整一下午。

  第二天,我以為懲罰結束了,可以回自己班上課了。可是我剛走進教室就被班主任攔住了,他說:"怎麼,才游了一個班就想回來?沒這麼便宜的事。"說着他又將我拉到了四(3)班。

  在四(3)班,我又遭到了同樣的待遇。

  四年級一共5個班,我便游了5個班。我一下成了人人皆知的"壞孩子",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人對我指指點點地說:"別理他,他很壞,游過班。"

  我不就是頑皮一點,淘氣一點,我不就是上課趴在桌上睡着了,有時上課時與同學交頭接耳嗎,我並沒有幹什麼壞事,既不偷東西也不跟人打架,我怎麼就成了壞孩子了?

  那次被"游班"後,我心裏蒙上了一層陰影,我像做了一場噩夢,一想到"游班"受到的羞辱我就不寒而慄。我再也不敢上課睡覺了,再也不敢上課時跟同學交頭接耳了,我努力想做一個老師滿意的好孩子。

  可是老師對我抱有偏見,在他眼裏,壞孩子就是壞孩子,即使改正了也是壞孩子。

  一次,有人趁老師轉身在黑板上板書時,悄悄遞紙條,紙條是從我後面遞過來的,上面畫着一隻小肥豬,小肥豬的旁邊寫着XX同學的名字。同桌看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老師轉個身,一個粉筆頭朝我砸過來,穩准狠地擊中了我的額頭。我一下被打蒙了,回過神後,我委屈地說:"又不是我畫的,幹嗎打我?"

  "還嘴硬!就打你!"說着,一個粉筆頭又朝我砸過來。

  我哭了,心裏充滿了委屈,既不是我畫的,紙條也不是我傳的,為什麼要懲罰我?見我在哭,他更火了,"噔噔噔"地跑過來,將我拖到教室外面,然後"砰"地關上門。

  下課後,他向全班同學宣佈了對我的處理決定:"游班"。

  我像一隻被人拴住了脖子的猴子,被他拉到一個個教室示眾出醜。

  由於班主任對我的偏見,其他任課老師也對我側目而視。班上同學也紛紛疏遠我,特別是一些"馬屁精",見老師不喜歡我,也落井下石,常常到老師面前告我的狀。我本想改正缺點做一個好孩子,可是第二次"游班",卻讓我的願望徹底破滅了。一個被老師列入另冊的壞孩子還有什麼希望,還有什麼前途?

  我不願上學,我開始逃課,學習成績更是一落千丈。父母對我很失望,認為我不爭氣,給他們丟了臉,可是他們不知道我在學校的處境,不知道我心裏的想法,我也不願跟他們說,說了也沒用。

  在學校我很壓抑,我覺得身邊所有的人都是壞人,都對我不懷好意,我不願看到老師冷冰冰的面孔,不願看到同學鄙視的目光,也不願讓別人看見我,認識我。第二次被"游班"後,我就開始蓄起了長發,我要讓長發遮住我的臉,我不想看見別人,也不讓別人看見我。

  回到家裏,我不願面對父母失望的眼神,不願聽他們恨鐵不成鋼的嘮叨,於是我就躲到搖滾音樂里,在瘋狂的音樂里痛痛快快地宣泄。

  我不知馬韜的老師是否真的對他存有偏見,但是老師一個冰冷的目光,一句嘲諷的話語,也許就會摧毀一個學生的自尊和自信。相反,老師一個鼓勵的目光,一句親切的話語,能成為學生建立自信的基石。"游班"傷害了馬韜的自尊,摧毀了他的自信,他的心靈一再受到傷害,這種傷害是致命的。不知怎麼,我似乎感到了一種人性的扭曲,我不敢往下想了,只感到一種做人的心痛!

  由此,我想到美國著名心理學家羅森塔爾到一所學校做過的一個實驗。

  羅森塔爾和他的助手來到一所學校,聲稱是來預測"未來傑出人才"的。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研究,最後,他們向學校提供了一份將來有可能成為"傑出人才"的學生名單,並鄭重要求校方一定要對學生名單嚴格保密,並聲稱,這個名單只能校長和班主任老師知道,否則就會嚴重影響實驗效果。

  8個月後,羅森塔爾和他的助手到這所學校進行複查驗證,並將學生名單公佈於眾。果然,這些學生都是學校出類拔萃的人物。而且有意思的是,他們之中一些原本成績較差、表現不良的學生,現在也變成了全面發展的優秀學生。

  教師、家長、學生無不驚嘆他們的預測能力,認為這種預測真是"太神了"!

  這些"傑出人才"是怎麼預測出來的呢?在全體教師大會上,羅森塔爾揭開了謎底:原來他們上次根本就沒有對學生進行任何預測,那張名單,其實是根據學校學生的花名冊,採用隨機等距離抽樣的方法,即每隔50名同學抽取一個而羅列出來的。因此,在被抽取的學生中,沒有摻雜任何人為的主觀意願。

  大家都表示不可思議:既然是隨機抽取,為什麼這些同學全都品學兼優?是不是專家故弄玄虛?羅森塔爾解釋說,產生這樣的結果有四個社會教育心理機制:

  *氣氛:因班主任的期望而產生對學生情感上的支持,形成良好的氛圍;
  *反饋:教師對寄予厚望的學生,往往給與更多的鼓勵和讚揚;
  *輸入:教師在指導這些學生學習時,總是針對問題給予啟發性的回答;
  *鼓勵:對學生的行為和反應,及時評價和鼓勵。

  也就是說,之所以出現上述結果,關鍵在於教師對學生的態度發生了重大變化。教師感情的變化直接影響着學生的變化,他們對老師的關注心領神會,因而採取積極、合作的態度努力學習,嚴格要求自己。於是,奇蹟出現了!

  這個實驗告訴人們,如果老師對學生傾注更多的感情,給予更多的關注,也許每一個孩子都能成為傑出人才。

  而培養傑出人才的第一步是:讓每一位孩子抬起頭來。
 
上士 九级
28楼 发表于:2024-4-22 17:21
四、關進瘋人院的女孩

  燕燕曾經是個聰明、漂亮,腦子裏充滿了各種奇妙幻想的小女孩。3歲時,她捏着媽媽的鼻子說:"我要把媽媽的鼻子捏成大象的鼻子。"4歲時,她給爸爸講自己編的故事"老婆婆的棗樹"。那時,爸爸媽媽都認為燕燕是個智力超常的孩子。

  燕燕5歲那年,媽媽將她送到鋼琴老師家裏學琴,和她一起學琴的還有一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小朋友。燕燕的樂感很好,可是手型卻常常不符合老師的要求,嚴厲的老師見了便喝斥着用鉛筆打她的小手。這使燕燕對老師充滿了恐懼,只要見到老師就緊張,越緊張越彈不好。學了沒多久,老師在小朋友中進行淘汰賽,排在最後的她被無情地淘汰了。這是一直在寵愛和讚揚聲中長大的燕燕,遭受的第一次挫折。

  可是這次挫折並沒有讓燕燕喪失自信。她說她的一切不幸都是在上學以後發生的。

  在她家那間擺滿了布娃娃的小房間裏,燕燕向我講述了她的不幸。

  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認為我是一個智力超常的孩子,他們對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到了上學的年齡,我本可就近去我家附近的一所小學,可父母認為那所學校太一般,而我應該上最好的學校。後來,他們找了很多關係將我送進了一所實驗小學。

  不幸很快就發生了。上學不到一個月,便發現我眼睛弱視,媽媽帶我去醫院治療,醫生將我的瞳孔放大了,在治療的一個多月里,我的眼睛看不見黑板上的字。期中考試,我有兩門功課不及格。

  我一下變成了差生。班裏同學歧視我,欺負我。放學路上,有的搶我的書包,有的揪我的頭髮,有的還朝我身上扔土塊。

  我心裏不服氣,不就是治眼睛把功課拉下來了嗎,我一定能趕上去。那時候我對自己還充滿了信心。

  一次,二年級學生都要挨個去校長室考朗讀,為了能考個好成績,我早就將那篇課文讀得滾瓜爛熟。

  我們在校長室外排着隊,我有點緊張又有點激動地等待着這場考試。終於輪到我了,我翻開書正準備朗讀,這時,站在一旁的大隊輔導員李老師走到校長身邊,悄悄對他耳語說:"這孩子有點傻,可能腦子有問題。"

  李老師說的話,一字一句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校長聽了後抬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厭惡。

  我一下子呆住了,望着書上的課文,腦子裏一片空白。這時,耳邊傳來校長嚴厲的聲音:"還愣着幹嗎,還不快讀?"

  我哆哆嗦嗦嗑嗑巴巴地讀起來,那課文變得好長好長啊,怎麼也讀不完。終於讀完了課文,我不敢抬頭看校長的臉,我想他臉上的表情一定很難看,我噙着淚水低着頭跑出了教室。

  二年級下學期,正好是這位校長擔任我們班數學老師,我怕他,我怕他看我的眼光,那眼光里似乎充滿了鄙視和譏笑,似乎在說"你是個傻子"。

  在這之後不久,一次上體育課,老師讓大家圍成圈做遊戲。班長點了人數後報告說:"老師,多出一個人。"老師指着我說:"你出去,自己一邊玩去。"我只好低着頭走出隊伍,背後傳來一陣譏笑聲:"傻呆呆的,還想做遊戲……" 我含着淚水孤獨地走到操場外,我用樹枝在地上拼命地寫着:"我不是傻子,不是傻子……"

  學校要舉行歌詠比賽。我想,這次是全班合唱,不會沒有我。可是排練的那天,老師卻讓我提前放學回家。我愣住了:"老師,為什麼不讓我參加排練?"老師皺了皺眉頭說:"這次合唱沒有你。"我鼓了鼓勇氣問:"為什麼沒有我,老師,我唱歌得過滿分的!"老師不耐煩地說:"這是班上的安排。"站在一旁的班幹部說:"你傻啦巴嘰的,上台會給我們班丟分的。"

  僅僅因為成績差,我就是頭腦遲鈍的傻孩子嗎?僅僅因為成績差,我就要受人欺負嗎?我恨那些用看傻子眼光看我的老師,我恨那些將我當着傻子耍弄的同學,我討厭學校。為了報復同學,我將毛毛蟲偷偷放進那些欺負我的女同學的筆盒。為了報復老師,我故意天天遲到,天天不做作業,因為我的"搗亂",年級的流動紅旗我們班從沒得到過。我不聽課,也聽不進課,老師講課時,被永遠安排坐在最後一排的我便神遊在自己的世界裏。那是一個充滿了神奇的童話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我是一個無所不能,又聰明又漂亮的小公主。

  小學六年,父母為我轉了三所學校,可是我對學習已失去了興趣,對學校已失去了美好的感覺,我的學習成績越來越差。父親和母親一次次被老師或校長喊到學校。回來後,我總逃不了一頓打。父母又氣又急,他們不明白,曾經那麼聰明可愛那麼溫順聽話的女兒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們也懷疑起了我的智力。

  我的父母,一位是從事科技工作的高級工程師,一位是大學教師,他們的青年時代幾乎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度過的。他們是靠自己的勤奮和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所以,他們希望自己的女兒也是優秀的,希望女兒能讓他們驕傲。

  我兩三歲時,他們就對我開始了學前教育,教我認字做算術,才四五歲他們就將我抱到琴凳上學鋼琴。他們不但希望我出類拔萃、有出息,他們還希望我將來做一個"高尚的人,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所以,他們經常對我進行思想教育,教我唱革命歌曲。我不會唱兒歌,卻會唱《國際歌》、《南泥灣》、《紅梅贊》,長大後,我不會唱同齡人都會唱的流行歌曲,卻會唱蘇聯的《卡秋沙》、《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父母煞費苦心地想為我築起一道防護一切不良思想影響的安全屏障。可是這樣做的結果卻是,我和同齡人格格不入,我不熟悉他們的語言,不熟悉他們的思想,不懂他們的遊戲規則,我被同齡人看做異類,看做什麼都不懂的傻子。我成了一個形單影隻的孤獨的孩子。

  我不但讓父母失望,讓他們傷心,更讓他們的自尊受到傷害。一次家庭聚會,舅舅當着眾人的面誇他的兒子怎麼聰明,並提醒媽媽帶我去檢查一下智力。一向要強的媽媽自尊心受到了傷害,當時我正在另一個房間玩耍,她臉色鐵青地衝過來,狠狠地摑了我一耳光。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嚇得嚎啕大哭。當時我並不知道媽媽為什麼生氣,為什麼打我。

  在家裏,我是讓父母失望和傷心的不爭氣的孩子,在學校,我是被老師和同學歧視和瞧不起的差生。

  我對學校充滿了恐懼,也充滿了厭惡。我不願上學。開始,我裝肚子疼,可是"好"了後,我還得上學。見爺爺因肌肉萎縮,左手常控制不住地顫抖。我想,如果手抖得拿不住筆父母就不會讓我上學了。

  一天早上,媽媽喊我起床上學,發現我雙手顫抖不止,她嚇壞了,趕緊送我去醫院。醫生給我扎針灸,一連扎了半個月。扎針實在太痛苦了,我只好去上學。後來我想,要真正逃避上學,只有裝瘋,只有失去記憶,一個神經錯亂的人是不可能上學的。

  11歲那年的一天,我突然"瘋"了,爸爸媽媽不認識了,鋼琴不會彈了,自行車也不會騎了,連10以上的加減法都不會做了。我披頭散髮呆呆地坐在床上,一會兒大喊大叫,一會兒胡言亂語。

  媽媽嚇壞了,從醫院給我買來了鎮定藥,可是藥服下去後,我的"病"仍不見好。媽媽只好帶我去醫院。她用自行車帶着我,可是走到半路,我突然從自行車後座上滾下來,我拉着媽媽的衣服說,我看見滿地都是血,我看見地上有幾顆人頭在滾動。媽媽嚇壞了,她緊緊將我摟在懷裏,她相信我一定是瘋了。

  第二天,媽媽流着淚對我說:"燕燕,媽媽送你去住院好嗎?"

  我天真地想:"住院就不用上學了,還能看電視,也不用每天裝得瘋瘋癲癲的樣子。"我點點頭。

  去住院的那天是星期一,我興高采烈地穿上了漂亮的太陽裙,在裙子口袋裏裝滿了泡泡糖,還帶上了我心愛的兩個布娃娃。

  到了醫院,只見高高的圍牆圈着一個院子,院子裏的病人,有的神情木然目光呆滯,有的胡言亂語滿院子亂跑。這時,一位護士走過來拉着我的手讓我跟她走,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進來的那個小門就"嘭"地關上了,從外面傳來一陣鎖門聲。爸爸媽媽不見了。我一陣恐懼,猛地掙脫了護士的手,飛快地跑到那個小窄門邊,一邊拼命地拍打着門,一邊哭喊着:"爸、媽,我沒有病,我真的沒有病,我是裝的呀,我要回家,你們快帶我回家呀……"

  兩位護士過來將我拖進了病房。我一邊掙扎着一邊哭着喊着:"我沒有病,我沒有瘋,不信你們可以考我,我什麼都記得,我真的沒有病。"

  可是醫生卻將我的哭鬧看成是"情緒不穩定",他們將我綁在椅子上進行電針灸治療,痛得我險些暈了過去。

  終於盼來了星期三,下午是探視時間,我想爸爸媽媽一定會來看我,我準備將裝病的真相告訴他們,我要回家,我在醫院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下午,我從門縫裏看見了媽媽,我哭喊着:"媽,快帶我回家吧,我沒有瘋,我是裝的。"我看見媽媽在哭,我聽見了媽媽的哭聲。可是媽媽沒有進來看我,後來我才知道醫生告訴我媽媽,說我的情緒很不穩定,不能探視。

  我知道,如果再哭再鬧,我永遠也回不了家,永遠不能向爸爸媽媽說明真相。我變得乖了,聽話了,還主動幫助護士打掃病房裏的衛生。終於盼到了星期天,媽媽來了。我說:"媽媽,我真的沒病,你帶我回家吧。"

  媽媽去徵求醫生的意見,醫生見我安安靜靜的,說:"要不出去試一試吧,不行再送來。"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可怕的地方來了。

  雖然我跟媽媽說我是在裝瘋,可是媽媽仍半信半疑。我住院的那家精神病院辦了一個專門收治青少年的精神療養班,白天治病,晚上可以回家。媽媽將我送進了療養班。我發現,那裏有不少像我一樣討厭學習的孩子。

  見我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媽媽決定自己給我補習落下了3個月的功課。我這次表現得很認真很努力。補習了半個月,學校就要期末考試了,我主動要求回校參加考試。我是想以此告訴爸爸媽媽,我不是傻子,不是瘋子。

  考試結果令老師和父母驚訝,一個學期幾乎沒上學,語文,我考了80多分,數學也考了70多分。媽媽疑惑地說:"這孩子也許並不傻!"她將我帶去做智商測定,幾家醫院的測定結果幾乎是一致的,他們說我是個智力超常的孩子,我的智商指數在130以上。

  雖然父母不再懷疑我的智力,但是我沒有想到,因為逃避上學裝瘋的這段經歷,會成為我永遠也擺脫不掉的恥辱。進了中學後,在同學和老師的眼裏,我不但是個傻子,還是個瘋子,我走到哪裏都會有人指指點點地說:她是瘋子,進過精神病院。

  當幾乎所有的人都拋棄了我,當我的心陷入無邊的黑暗時,一位女老師親切的笑容像一縷陽光使我的心得到了些許的溫暖。

  她是我的數學老師,她不像其他老師那樣歧視我嫌棄我,也不拿另眼看我,她對我和其他同學一樣的溫和可親,我哪怕有了一點小進步,她也會由衷地讚賞。我的心被深深地感動了,因為那麼久那麼久以來,我從沒被老師關心過,從沒被老師尊重過,從沒看見過老師對我投來如此親切的笑容,從沒得到過老師的表揚和讚賞。

  因為有了這位老師,我覺得學校生活不再那麼痛苦和難熬,書本也不再那麼可厭和可憎。我喜歡上數學課,我認真聽講,認真做作業。我喜歡數學老師,為了能夠更多地引起她對我的關注,為了給她留下更好的印象,我甚至向老師主動要求每天由我來開關教室的門。

  管教室的鑰匙是個苦差事,每天早上,我必須提前半個小時到校,下午放學,我必須等同學們都走了才能鎖上教室的門。可是我幹得很高興,而且每天忠於職守。我將那位和藹可親的數學老師當做自己生活中惟一的陽光,我渴望老師更多地了解我,幫助我。可是我又缺乏主動走近老師的勇氣。有好幾次,放學後,我悄悄地騎着車跟隨在老師的後面,目送着老師回家。

  可是不久,同學中議論紛紛,說我愛上了那位數學老師,說我是同性戀者。頓時,謠言像長了翅膀一樣在校園裏飛揚。也許因為我曾經有過"精神病史",於是在許多人的眼裏,我是一個不正常的女孩,所以,所有聽到這個謠言的人幾乎都深信不疑。就連那位和藹可親的數學老師也惶惑不安起來,她有意疏遠了我。也許她並不真正了解一個久被遺忘、久被歧視的女孩的心理,並不了解老師一個溫暖的笑容,一句親切的話語在一個幾乎被所有人拋棄的女孩心裏的分量。謠言也傳到了我父母的耳里,也許他們並不真正相信女兒當初是裝瘋,也許他們內心深處也認為女兒是不正常的,所以,他們憂心忡忡地帶我去看心理醫生。那位據說是京城名醫的心理醫生,竟也懷疑我是個同性戀者。我欲哭無淚。後來,母親幾次要帶我去見那位心理醫生,都被我哭着拒絕了。

  我真正地絕望了,我的心又一次陷進深深的黑暗裏。我怕老師,怕同學,見了他們心裏就打哆嗦,我還懼怕考試,只要考試,我就會暈厥在課堂上。我知道自己已走進了人生的死胡同:不去死,就會真的發瘋。為了發泄內心的痛苦,我常常躲在廁所里用刀片一道一道地劃傷自己的手,我常常讓貓咪將我的手抓得手無完膚。有誰知道啊,我也曾有過那麼多的理想,可是我卻一次又一次地被打擊被否定。我也渴望成功,可是卻一次又一次地看不到希望。

  一天深夜,燕燕用刀片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她沒有死,被母親送進了醫院。可是第二天母親發現,她又用刀片將縫起來的傷口劃開了。

  一個抱着必死決心的孩子,心裏該是怎樣的絕望!

  教育意味着生命的進步,意味着智慧的孕育,而每一個學生都是一本不斷進展的正在撰寫的書,沒有哪一個生命是應該忽略的,沒有哪一個生命是可以唾棄的,教育本就是一種期待,一種牽手,一種成長,它涌動的應是生命之流,綻放的應是成長之花。

  賞識每一個生命吧,因為每一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
 
上士 九级
29楼 发表于:2024-4-22 17:23
第七章 死於搖籃的"天才"
 
上士 九级
30楼 发表于:2024-4-22 17:23
一、是誰"殺"了"愛迪生"

  一位叫邰軍的16歲少年,給"成長的煩惱"專欄的編輯寫了一封長信。在這封長信里,他訴說了自己的煩惱。

  下面是他的來信——

  XXX編輯:

  在父母眼裏我是一個乖孩子,我沒有男孩子常有的頑皮和淘氣,放學了,我會準時回家,從不在外面瘋玩。回家後,我放下書包就做作業,完成老師佈置的作業後,接着做父親給我佈置的練習,做完了這一切我才會去看會兒電視。然後按父母規定的時間上床睡覺。

  在父母眼裏,我是一個溫順的孩子,我很聽他們的話,從不違抗他們的命令,即使心裏有委屈,我也儘量不表露出來。

  記得上小學四年級那年,父親單位給他分了一套兩居室的新房子,聽到這個消息我高興極了,我們一家三口一直擠住在一套不到20平方米的小屋裏,雖然父母將房間一分為二地隔成了兩個小間,但是我住的那個小間還兼作家裏的客廳和飯廳。如果有客人來訪,我就只好去父母房間呆着。我夢寐以求自己有個單獨的房間。

  搬新居前,我一直在想着如何佈置我的小房間,我想將房間的牆刷成奶黃色,我想給自己的房間設計一個新穎別致的書桌和小書櫃,我還畫出了草圖,書桌的抽屜是由一個個格子組成的,可以分門別類地放東西。書架是活動的,還可以拆卸和拼裝。我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給爸爸媽媽,他們聽了不耐煩地說:"你瞎操什麼心啊,這些不用你管。"說着,看都沒看就將我畫的草圖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我又傷心又委屈,房間是給我住的,為什麼不能按照我的想法佈置?但是我沒敢說出來。這是我惟一的一次設計,它花了我幾個晚上的時間。

  在父母眼裏,我的那些構思、設計根本就是胡鬧,是小孩子的把戲,不值一提。那次受了打擊後,我再也不願多動腦子了。因為我得不到支持,得不到肯定, 反而遭到嘲笑和訓斥。我成了一個只埋頭讀書、沒有好奇心、沒有想像力、沒有創造衝動的循規蹈矩的"乖孩子"。

  我很刻苦(因為我沒有別的愛好),但學習成績平平,最差的一門課是物理。物理需要想像力,而我好像偏偏缺少的就是想像力,我不知道是自己天生愚笨,還是因為有其他什麼原因,我的物理考試從沒及格過,連老師都為我着急,還專門幫我單獨補了一段時間課,可是效果並不明顯。後來我自己也沒信心了,也許我就不是學物理的料。

  而且我還有一個毛病,對機械類的東西本能地反感,一接觸到齒輪、軸、傳動、力這些字眼,我的眼睛就會條件反射似地躲開,有時甚至會有噁心想嘔吐的感覺。開始我沒在意,後來這個毛病越來越嚴重了,我不但學物理時躲避這些字眼,而且學數學、幾何時,碰到可以聯想到這些字眼的概念、題目也有一種莫名的煩躁和恐懼。

  一天,我從電視台一個談話節目裏知道,有一種病叫"強迫症",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強迫症。這成了我一塊心病,卻又無法向人訴說。聽說得強迫症的人都有發病的起因,有的人是因為受到了什麼刺激,有的人是因為受到了傷害,而且這種刺激和傷害往往都發生在童年。

  我仔細回憶自己的童年,我想找到這個毛病的病根,開始,我一無所獲。我的童年雖說不是快樂的,但似乎過得很順利,並沒有發生什麼讓我很受刺激的事。

  記憶的閘門是在一天下午被一個物件撞開的,那是戴在老師手腕上的一隻鍍金的手錶。那天上課時,我無意間看見了戴在語文老師手上的手錶,心裏頓時激靈了一下,一件往事慢慢從記憶深處浮上來,漸漸清晰地出現在眼前。後來我才明白,這件事之所以一直沒被我想起來,一是因為時間太久遠,發生那件事的時候,我還只是一個3歲多的孩子;二是潛意識裏,我也許一直在拒絕回憶起那件事,所以當我展開回憶時便本能地跳過了那件往事。

  那件事發生在我3歲那年。對於一個3歲多的小男孩來說,眼前的一切都是新鮮的,神奇的。看汽車在街上跑來跑去,我會想,它為什麼會跑呢,它吃什麼呢?看電扇轉動着送出陣陣涼風,我會想,它為什麼會轉呢?為什麼轉出來的是涼風而不是熱風?按一下電視機的開關,裏面就會出現圖像,畫面上的人不但能走能跑還會說話,是誰在指揮他們呢?總之,那個時候的我,腦子裏有無數個為什麼。

  有時我會好奇地蹲在汽車旁邊,想看它肚子餓了吃什麼。有時我會好奇地拿手去觸摸電視屏幕上的人,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有冷或者熱的感覺。我還發現,電扇之所以會轉,電視之所以有畫面有聲音,是因為有一根神奇的線連着它。因為有一天我曾經實驗過,我將電線開關拔了後,電視就全黑了。媽媽看見了,滿臉驚慌地跑過來,她大聲地喝斥我,打我的手,說動開關會死人的。那時我還不知道死是什麼概念,但知道那一定很可怕,要不媽媽不會這麼驚慌這麼害怕。

  但是我總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天,爸爸上班去了,將手錶遺忘在客廳的茶几上。那是一塊鍍金的手錶,是媽媽送給爸爸的生日禮物。我好奇地拿起來左瞧右瞧,發現裏面有一根針在"嘀嘀噠噠"地走動着。它為什麼會走動呢?它"肚子"里裝的是什麼東西呢?我很想知道裏面的奧秘。

  我從柜子里抱出一個小工具箱,裏面有錘子、扳手、改錐等工具,我不知道用什麼工具才能將這塊手錶打開,拿扳手試了試,不行,又用改錐試了試,還是也不行。我拿起錘子敲了敲表殼,沒想到表殼一下就裂開了,露出了錶盤上的針,我很高興,我想做一個試驗:將針拿下來,看它還會不會有那種"嘀嘀噠噠"的響聲。整個上午,我都陶醉在拆表的快樂里。

  中午爸爸下班回家,一眼就看到了攤開在茶几上被我拆得七零八落的手錶,他氣得臉色煞白地衝過來,一把將我從沙發上拎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後順手抓起一根皮帶,一邊罵着"敗家子",一邊狠狠地抽打我,我疼得哇哇大叫,抱着頭在地上亂滾。他一直到打累了才罷手。

  那時,我已疼得連哭的勁兒都沒有了,我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背、手臂、臀部、腿像被按在火里燒一樣地疼。爸爸扔下皮帶聲色俱厲地說:"記住,以後再敢亂動東西,小心我砍斷你的手。"

  過了一會兒,媽媽回來了,見我遍體鱗傷,她驚呆了。得知我是因為拆表挨了打,她也開始責罵我,她一邊給我身上塗紫藥水一邊告誡說:"以後不要亂動家裏的東西,再亂動,你爸爸會打死你的。"

  那天晚上,我睡在床上無論側身還是平躺,渾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疼,一直到下半夜才好不容易睡着。迷迷糊糊中,我夢見父親惡狠狠地拿着一根鞭子在背後追我,我拼命地跑啊跑啊,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了懸崖邊,再也無路可走了,腳下是黑乎乎的看不到底的深淵。我嚇得大汗淋淋地從噩夢中驚醒。

  這個可怕的情景後來曾反覆出現在我夢中,每一次我都嚇得大喊大叫地從夢中驚醒。

  那是我受到的最嚴厲的一次懲罰。我知道了懲罰的滋味,也知道了如果幹了父母不高興的事會受到怎樣的懲罰。

  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更深地加重了我的這種恐懼。

  那時我已經上小學了,好像是上二年級。有天晚上我在燈下做作業時,枱燈突然不亮了。媽媽過來看了看,說是燈泡壞了,她拿來一個新燈泡換上了,並隨手將壞了的燈泡扔在垃圾桶里。我心想,燈泡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亮了呢?我一邊做着作業,心裏卻一直在想着這個問題。做完作業,我悄悄在垃圾桶里找出了那隻壞了的燈泡,我將它放在燈下仔細觀察,發現是裏面的鎢絲斷了。如果將斷了的鎢絲重新接上,這隻燈泡還會不會亮呢?如果能亮,就不用買新燈泡了。

  帶着好奇和疑問,我拿着那隻廢燈泡左看右看,希望找到一個能打開燈泡的方法,結果一無所獲。後來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在燈泡表面打一個孔。記得有一次曾在電視裏看過製作玻璃器皿的過程,在一定的溫度下,玻璃會軟化,在軟化的玻璃上鑽一個孔是可以做到的。我為自己的這個設想興奮不已,恨不得馬上就進行試驗。

  我沉醉在自己的設想里,絲毫沒發現父親進了房間。他見我沒睡覺,手裏把玩着那隻廢燈泡,很不高興地說:"一隻廢燈泡有什麼好看的,快睡覺!"

  我激動地舉着那隻燈泡。對他說:"爸,我想了一個辦法,說不定能把這個燈泡修好。"

  "什麼,你能修燈泡?別白日做夢了。"他將嘴角朝一邊扯了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我興奮地告訴他說:"只要在燈泡上打個孔,將裏面的鎢絲重新接上就行,我已經想出了打孔的辦法。"

  爸爸的眉頭擰成了一座山,他說:"不要盡想一些不着邊際的事好不好,把心思放到學習上,學習成績好才是最重要的。"說着,他從我手裏奪過那隻廢燈泡,重重地扔進了垃圾桶。我聽見了玻璃碎裂的聲音。

  從那以後,我對家裏的東西不敢碰不敢摸,我不敢有好奇,不敢問"為什麼",我成了一個循規蹈矩、聽話的"乖孩子"。

  當記憶之門被那隻鍍金的手錶撞開後,我突然明白了我為什麼會對機械類的東西本能地反感,為什麼只要一接觸到齒輪、軸、傳動、力這些字眼,我的眼睛就會條件反射似的躲開,為什麼只要碰到能聯想起這些字眼的概念、題目,我就會有一種莫名的煩躁和恐懼。3歲那年的那次嚴厲的懲罰,已在我心裏留下了永遠也無法撫平的傷痛,表面看起來,這個傷痛似乎沉睡着,其實它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身上出現,只是我自己一直未意識到罷了。

  我的循規蹈矩,畏縮不前;我思想的懶惰,想像力的貧乏;我的動手能力差這些顯而易見的缺點,無一不是那個傷痛留下的陰影和後遺症。

  父母對我一直寄託着很高的期望,他們希望我成才,希望我出人頭地,可是他們卻在無意間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當我很小的時候,當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的時候,他們簡單粗暴地關閉了幾乎所有的通向這個世界的"窗戶",在不自覺中扼殺了我的好奇心。當一個人對周圍的一切缺乏好奇心時,他怎麼可能會有想像力?

  跟同齡人相比,我常常覺得自己很笨、很沒本事,並因此而自卑。我不知道自己今後將如何在社會立足。除了學習,我沒有任何愛好和特長。對此,我父母並不以為然,拿他們的話說:"素質有什麼用,高考看的是分數不是你的素質。"

  他們的話也許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心裏仍然很恐慌,因為我知道素質對於一個人未來的發展有多重要。這個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明白的,越是明白這個道理我就越為自己的未來憂慮。

  這種憂慮一直困擾着我,甚至影響到了我的學習成績,我已經上高一了,我對自己的未來缺少信心,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

  郜軍的來信在"成長的煩惱"欄目登出後,在讀者中引起很大反響,並由此引發了一場討論,參與討論的有學生,也有家長和老師。在那些討論稿中,筆者印象深刻的是一位教師講述的一個故事:

  有一次,她在國外一所幼兒園參觀時,看到一個孩子用綠色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圓東西。她問孩子:"你畫的是什麼?"孩子回答:"太陽。"

  她正想糾正孩子的錯誤,告訴他太陽不是綠色的,太陽應該是金黃色的,孩子的老師走過來了,她看了一眼孩子的畫,讚賞地說:"嗯,不錯,畫得好極了!"然後摸了摸孩子的頭就走開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那孩子明明畫錯了,老師為什麼不糾正他,反而肯定他,表揚他,這不是誤人子弟嗎?

  事後她問那位老師:"他用綠顏色畫太陽,你怎麼不糾正呢?"那位老師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說:"我為什麼要糾正他呢?也許那是孩子心裏的太陽。"

  孩子的創新求異難免伴隨着幼稚和犯錯誤。這使得一部分成年人常常產生錯覺,並會在言語上、行動上,不自覺地壓抑甚至扼殺孩子創造的萌芽,對他們的異想天開或一笑置之或隨意地加以嘲笑。其實孩子不斷"犯錯"的過程,就是不斷改正錯誤、完善想像的過程,作為他們的家長或者老師,不應拿着剪子按照自己的判斷標準去修剪,而應該多給孩子創造"犯錯"的條件和機會,當他們的好奇心和想像力冒出來後,要及時澆水、上肥、給足陽光,讓它茁壯成長。

  兒童心理學專家指出:凡是因好奇心而受到獎勵的孩子,都願意繼續進行某種試驗和探索,這既有助於培養孩子的創造性思維能力,又能增強孩子的自信心。

  因為,創造往往萌發於對某一事件或現象的好奇。對於孩子來說,好奇既是天性也是一種十分可貴的心理素質。因為好奇,孩子就會有探索周圍事物的興趣,並在探索活動中豐富和積累知識經驗,發展創造性思維能力。

  呵護孩子的好奇心,讓他們自由地從事他們喜愛的活動。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他們的想像力和創造力,這種想像力和創造力將使他們享用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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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海八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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