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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發】我不原諒——一個90後對中國教育的批評和反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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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鍾道然 之前那個帖子排版有些不太好,故重開一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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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書,獻給麻木而無奈的中國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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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ooks that the world calls immoral are books that show the world its own shame. ——Oscar Wilde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那些被世人稱之為不道德的書展示的是世界自身的可悲之處。 ——王爾德《道連格雷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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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引言 論學生「做自己」的權利 1
一、中國學生的畫像 15 1、絕對服從的小學 19 2、被縛與抗爭的中學 34 3、精神死亡的大學 64
二、「人才」製造業 79 1、標準化製造 85 2、生產線上的老師家長和學校 103 3、合格產品 119
三、THE IDEAL IDUCATION an exhibition 理想教育 129 1、做最好的自己 140 2、這才叫學習呢 161 3、什麼學生的權利,人的權利而已 178
四、「反對」中國教育 191 1、中國教育是怎麼擰巴的 194 2、中國教育真的有問題沒辦法嗎 227 3、反對灌輸 234
結束語 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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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論學生「做自己」的權利
教育,應是像盧梭闡釋的那樣,「其目的,是讓人成為天性所造就的人」,是像馬斯洛說的那樣,「幫助人達到他能夠達到的最佳狀態」。
中國的學生,是背書做題造就的,是考試卷子造就的,是《五年模擬三年高考》造就的,是一道道題的標準答案造就的,但絕對不是天性造就的。
然而中國教育能讓我記住的也只有這些了,連曾經「刻骨銘心」的歷史年代也在考試後忘得一乾二淨,成了歷史。這十幾年裏,我除了無止境地「背書做題」就沒幹別的,而這些在我腦中留下的除了痛苦除了折磨,還有什麼呢?
過去我可以寫出一篇奇形怪狀的低分作文,但那是我自己的文字,是我自己的奇形怪狀的想法,現在我終於能夠寫出一篇高分作文,寫得跟書上的範文一模一樣,但那不是我的文字,是別人的,那不是我的想法,我沒了想法。
教育,也應是幫助人自我實現,讓人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這是自蘇格拉底以來所有教育家們呼喚的,是所有學生企盼的,也是現在美國等國家的教育在做的。李開復讓青年學生「做最好的自己」,別看就六個字,道出了教育和人生的完美狀態。
150多年前,亨利?梭羅的一篇《論公民不服從的權利》猶如一聲驚雷,響徹美洲大地。梭羅不僅以憤怒的文字控訴了美國政府對奴隸制的縱容和對墨西哥發動的不義戰爭,更論述了公民在任何時候都應當擁有的堅持自己正義立場、按照自己意願行事的權利。這篇啟蒙經典引發了所有美國人的思考,喚醒了一個民族的良知,也為日後馬丁?路德?金和甘地們的進步運動埋下了種子。150多年後,當中國的學生被迫無奈地進行高強度的學習,被當做背書做題的工具、成了學習的「奴隸」時,我們是不是也有呼籲現行教育體制變革的權利?有選擇做自己的權利?
2010年,大一下學期,一個沉鬱的下午,本應是上公共課的時間,我騎車到校外的一個廣場,戴着耳塞發呆……
在那個下午,以及我生命中的任何一個下午,我都願意去做任何事,除了坐在課堂里任憑別人往我的大腦灌輸無厘頭的東西。即使是站在這裏發呆,什麼都不干,也比在學校上課更有意義。在這兒,我至少是我自己。
在教室里,我和周圍所有的人,和千千萬萬的學生一樣,只是中國教育的又一個受害者。在這種教育制度下,我們,不是自己。
而中國的教育,也根本不是我們渴望的教育,它是對這個詞的貶低。
英文education一詞,來源於拉丁語educere,由「ex」— 「向外」和「ducere」 —「引領」組成,它最原始的意思是「把人的頭腦中原本具有的能力引導出來」。學校,也就是school,來源於古希臘詞語skhole,意為「閒暇時間,自由時間」。學校本由亞里士多德創建,讓學生在閒暇中讀閒書。教育,應是像盧梭闡釋的那樣,「其目的,是讓人成為天性所造就的人」,是像馬斯洛說的那樣,「幫助人達到他能夠達到的最佳狀態」。
而中國的學生在學校能達到的最佳狀態,就是在教室里看着老師發呆,盯着黑板狂抄筆記,然後晚上跳入題海絞盡腦汁苦熬。中國的學生,是背書做題造就的,是考試卷子造就的,是《五年模擬三年高考》造就的,是一道道題的標準答案造就的,但絕對不是天性造就的。
生來成為一個中國學生,不失為人生一大悲劇。
七年前,初一的語文課,我曾站在講台上,拿着一本當時百讀不厭的《像少年啦飛馳》向全班同學介紹韓寒,以「先知者」的姿態向和我一樣乳臭未乾的同學傳遞韓寒精闢瀟灑的思想和文句。那是我至今為止做過的最成功的演講,大家都瞪圓了眼睛,驚嘆不已,不時爆發出笑聲掌聲讚嘆聲,比聽老師講課帶勁多了。當然這讚嘆不是對我的,是對那個沒拿過高中畢業證日後卻成了全世界影響力排名第二的人的(自那之後,我的所有韓寒的書全部被同學們借走,且都流落於民間有去無回,一傳十十傳百,最終杳無蹤影)。就在我尚自鳴得意時,語文老師說出了一段讓我至今「難以忘懷」的話:「都說魯迅是一個人在吶喊,其實韓寒才真是孤獨的鬥士。魯迅後面至少有一堆擁護者,而韓寒呢?一幫學生們跟着拍巴掌喊『好好好』,然後轉身背着書包屁顛兒屁顛兒上學去了……」那一刻,我眼前立即浮現出自己晃着腦袋上學去的景象。不知老師的話是有意諷刺還是無心插柳,但它的確夠勁兒,不遜於韓同學的博文,立刻讓那些拍巴掌的學生沒了聲音,讓我滿臉黑線,羞於再去介紹什麼韓寒。
記得當時我只是面容僵硬故作鎮定地笑了笑。現在,我面容依然僵硬,卻笑不出來,有的只是心底的一聲自嘲:「背着書包屁顛兒屁顛兒上學,一上就是六年。這六年,中國的教育讓我痛苦,讓我無奈,最後讓我麻木。我也曾抗爭,抗爭完了忍耐,忍到最後就成了順服。」
別人都說考上大學就好了,就熬出頭了,就徹底解放了,為了這一天你就忍忍吧。我還真就傻不啦唧信了,真的為了大學忍了六年。
整整六年。
然而在我有幸見證了被網友戲稱為「人類文明史上最大笑話」的中國大學之後,我就像是被淘寶作弊刷成皇冠的商家騙了的買家,悔恨交集,欲哭無淚,想找地兒投訴,淘寶卻說人家又沒入「7天退換」( 中國大學是不是也可以搞個「7年退換」,把我浪費的時間補回來)。
它從未進行過教育。
—《論公民不服從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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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來,中國教育不擇手段地毀滅我的大腦摧殘我的天性,什麼都幹了,卻沒有進行過我渴望的教育。它能讓我為一道數學題睡不着覺,為一張考試卷子吃不下飯,讓我廢寢忘食地背下一本比《等待戈多》 更荒誕離奇的××課本,它能讓我做夢時腦子裏除了數學公式就是歷史年代。
然而中國教育能讓我記住的也只有這些了,連曾經「刻骨銘心」的歷史年代也在考試後忘得一乾二淨,成了歷史。這十幾年裏,我除了無止境地「背書做題」就沒幹別的,而這些在我腦中留下的除了痛苦除了折磨,還有什麼呢?叔本華說「人生即痛苦」,中國教育則可以不折不扣當之無愧地稱為「教育即痛苦」。
可我竟在如此痛苦中平心靜氣地活着,而且還能不知恥地去阿諛奉承隨波逐流—一個莫名其妙的考試分數就能讓我難受好一陣兒,老師的一句批評也能逼得我一天抬不起頭來。我也跟所有人一樣,喜怒哀樂隨着考試分數起伏變化,考好了眉飛色舞神采奕奕,考砸了眉頭緊鎖垂頭喪氣,好像這輩子就是為了考試而活的。我會因為堆積如山的作業晚上不睡覺,為了背完明天要考的「物質和意識的關係」捶胸頓足,好像沒了這些我這個人就沒了存在的意義。現在想來,一臉尷尬,不相信自己曾經這麼愚昧。
尷尬是因為自己可笑,更是因為可悲。
不知中國教育對我的大腦做了什麼手腳,我只知道我不再是本來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過去我可以在教室裏帶着少年的意氣滿腔熱血地嚎叫《像少年啦飛馳》,現在我只會跟個老朽似的趴桌上在半睡半醒間流着哈喇子呆看着黑板;過去我可以寫出一篇奇形怪狀的低分作文,但那是我自己的文字,是我自己的奇形怪狀的想法,現在我終於能夠寫出一篇高分作文,寫得跟書上的範文一模一樣,但那不是我的文字,是別人的,那不是我的想法,我沒了想法。
「我沒了想法」—這便是中國大多數學生的真實寫照。
這就是中國大多數學生十幾年嘔心瀝血「被教育」的結果。我們唯一會做的就是在「說說你的想法」的題下默寫出 「標準答案」 ,然後在「姓名」欄大筆一揮簽上自己的名字,表示這是「我的想法」,然後屁顛兒屁顛兒地交卷子等着發回好成績。
你沒了想法—這就是接受中國教育的結果。但若用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眼光來看,這是現象,其本質是讓你沒了個性。「個性」同中國教育,好比美國同伊朗周瑜同諸葛亮,那是水火不容的一對天敵。中國教育要做的,就是活生生地扼殺你的天性,就是把所有人變成一樣的人,把學生變成機械人,變成純粹的學習工具。
這便是中國的教育,若問我身處其中的感受—
我的回答是:與它發生關係不能不令他感到恥辱。
—《論公民不服從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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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如此扭曲的教育,我們還都能跟作文里寫的司馬遷似的「忍辱負重」,仿佛這是我們應得的。此時此刻,不知有多少學生坐在教室里以同一個目光盯着PPT,用同一個姿勢瘋狂地記筆記,記累了趴在桌上眯一覺,做着同一個夢,或是沒有夢。下課鈴一響,立刻起身收拾書包(包里裝着同樣的書),然後三五成群追逐嬉戲走向下一個教室。難道你生命中這一個半小時就是為了記筆記背「貨幣價值及作用」的嗎?此時此刻,不知又有多少學生坐在教室里以同一個姿勢趴在桌上,呆呆地聽語文老師講荒誕不經的字音字形,或是坐立不安地等着數學老師髮捲子,然後看着分數或喜或悲。就算你考了100分,也沒有什麼值得「喜」的。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一遍又一遍拿卷子看成績嗎?
中國教育侵蝕的是每一個學生的青春,但絕大多數人茫然而毫無知覺,他們淡定得就像是蒙克《卡爾約翰的傍晚》 中那些臉色蒼白的人,莫名其妙地在一起走着,不知自己是誰也不知走向何處,毫無生氣,如殭屍一般。
就在這「毫無知覺」中,你我的天性被活活扼殺。當我看到以前和我一起在球場上瘋跑上課看漫畫的哥們兒現在搖身一變成了淹沒在高數中的書呆子,當我聽說幾年前還邊翻閒書邊說想當作家的同學到高三一遍又一遍練八股文,心中只剩悲涼。當我坐在大學沉鬱的教室里回想初一的課間,同學們一個個活蹦亂跳、
教室里被翻個底兒朝天的景象,再看看現在周圍人拎着一本GRE紅寶書,推推眼鏡片兒便埋頭背起來,臉上一副考古學家挖墳、山西工人挖煤的表情,我都能猜想到一個人在六年裏是如何一步一步落到這個田地的。中國的教育是一把無情的火,呼嘯而過,把每個學生心中最美好的部分燒成灰燼,留下一片廢墟,和無盡的嘆息。
然而我們的學生們卻能相當坦然地面對這一切。教育的刺刀正一題一題、一字一字刺向你的靈魂,你卻渾然不覺,如此大度就好比耶穌說如果有人打你左臉你就把頭轉過來讓他打右臉,也真令人欽佩。「學習」對於中國學生來說永遠是一件無比光榮無比神聖的事兒。
王爾德說:「年輕,僅僅是年輕,就是極其奇妙的。」但把「年輕」耗費在這種苦澀而無謂的「學習」上,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奇妙的。奇妙的倒是有人不僅不反抗,還覺得在中國當學生和當女人一樣,「挺好」。我有同學就說:「這樣學習沒什麼不好啊,到高三我還有玩兒的時間呢!而且學校教的東西也沒錯啊,再說大家都這麼學,我也就這麼學唄。」
我恍然大悟,中國學生不僅都是女人,而且都是阿嬌,很傻很天真。他們很欣慰自己還有玩兒的時間。我倒想問問,那些灌進你大腦的知識是你喜歡學的嗎?對你有用嗎?能提高你的思維能力嗎?如果不是,在這種教育下,你花費一分一秒都是對生命的褻瀆。
但貌似很多同學不在乎,反而像是修煉得道出了家的人,早已看破紅塵,像是會輪迴轉世,有用不完的時間,浪費了這個青春不要緊,春去春又來。考完試放了學,學生們成群結隊地回家還能追逐打鬧有說有笑。我不明白他們怎麼笑得出來。難道他們看見自己最寶貴的時光就在一張張卷子中白白浪費時沒有一點兒不舍沒有一點兒心疼麼?他們不會想想,自己來到這世界上,就是為了天天考試麼?你的青春就值這麼點兒錢麼?他們會不會睜開眼睛看看世界,看看有多少和你一樣年齡的人已經領略到了年輕的奇妙—20歲的亞歷山大大帝統領千軍萬馬征服了歐羅巴大陸,20歲的傑克?凱魯亞克
離開哥倫比亞大學開始了「在路上」的傳奇生活,20歲的希德?維舍斯 彈奏的貝斯震撼了世界,20歲的比爾?蓋茨為投身軟件領域而毅然放棄了學業……亞歷山大太久遠,比爾?蓋茨太俗氣,那你可以看看,就現在,此時此刻,在你正渾渾噩噩做題時,世界上又有多少同齡人在接受美好的教育,在享受學習的樂趣的同時探索着自己的潛力,追逐着自己的夢想,體味着人生的奧妙。看看他們,你不覺得有點臉紅嗎?你的生命又怎麼能和他們相提並論?
而中國學生呢,則是在說笑中,在麻木不仁中用自己的青春做買賣,換取一個考試分數,且一邊賣着一邊還能怡然自樂。等到賣完那天,就像羅丹的《歐米哀爾》那樣,發現自己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已被奪走,剩下的只是顧影自憐的一聲嘆息。
那就像是每天被人拿刀子捅,但卻毫無知覺,不但不反抗,還能笑眯眯地看着那人捅自己,看着自己的靈魂自己的身軀流血。
中國學生的悲哀不在於被折磨,而在於是麻木地被折磨。
生命寶貴,不能浪費青春。
—《在路上》
無論如何,不能浪費青春。無論如何,不能再麻木下去。 若再麻木,我對不起那本已翻爛了的《在路上》;若再麻木,我愧對我崇拜的所有偉大的名字。王爾德最有名的一句話是「我們都生活在陰溝里,但有人卻在仰望星空」。若再麻木,我愧對天上的星星,也愧對我自己。
Dream as if you'll live forever, live as if
you'll die today.
—James D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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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米哀爾出賣身體是為了錢,那麼我們出賣精神又是為了什麼呢?為了高考,為了那張大學錄取通知書。然後,為GPA,為了一紙文憑。再然後呢?為了找個好工作,為了能在北京買個大房子(那可真是不容易了),為了周末打打高爾夫,為了開輛7系寶馬,為了能有好多好多錢……
看,就是為了這些,這不就是買賣麼。
然後,你就能過上像《猜火車》那段經典台詞說的生活了—
選擇工作,選擇家庭,選擇大電視機,選擇汽車,選擇音響……過日子,一直向前,直到死去那一天。
對,你就是能和大街上所有人一樣,早上7點起床,穿個蹩腳的西裝踩着憋腳的皮鞋臉上掛着虛假的用塑料做的微笑,用千篇一律的步伐走進無數高樓大廈中的一座,到了公司對着電腦跟同事抱怨「無聊透了」,卻又在每星期、每月、每年都來回來去干那無聊得不能再無聊的工作。加班到晚上八九點後,拖着乾澀的身軀回家邊吃飯邊看電視,跟着電視劇或足球比賽激動,但在關掉電視的那一刻,你在黑暗中坐在沙發上,發現這只是又一個一如往常的「每一天」。你能想像到自己今後的生活,無非是30歲前結婚,過兩年要個孩子,工作變動幾次升遷幾次,最多升到經理,然後五六十歲退休。之後便是十幾二十年無聊空虛且疾病纏身的生活,最後因為癌症或者其他什麼疾病死掉。
頂多就是如此,這就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結果,這就是你用無價的青春去交換一個「和其他人一樣」的乏味無聊的生活,這也就是出賣自己的一切所能得到的最好結果。沒有比這更虧本兒的買賣了。難道這就是你的理想嗎?我還從沒聽說有誰的「理想」是度過平庸乏味無趣的一生的。這算哪門子理想?人就一條命,幾十年,你就拿着一條命換了一堆痛苦的學習,無趣的工作,掙了點兒錢就美滋滋的,然後猥瑣地死去,和這世上無數人一樣,這種生命有什麼意義?一個人總要有個夢想,有個比「和其他人一樣活着」更高尚點兒的夢想。你可以無法實現它,但總要朝它努力吧?否則,你對得起你自己嗎?
因為沒有理想,別人都這樣,我也就這樣了。
因為沒有理想,我們沉默,我們屈服,我們麻木。
不要為成功而努力,要為做一個有價值的人而努力。
—蕭伯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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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考個好成績、拿個好文憑、找個好工作、住個好房子、開個好車當然沒錯,但這並不是生活的全部,遠遠不是。「人生是一種過程,而不是一種狀態,它是一個方向,而不是一個終點。」 若把生命比做一個課堂,那它的意義並不是期末分數,而是全部的上課過程。王爾德說:「我不想謀生。我想生活。」在每時每刻,人都應當去體驗「生活」,而不僅僅是在社會的約束中過日子。生活是流動而連續的,人應當在每一分每一秒都主動去賦予它意義,否則,它便沒有意義。
那我們又該如何度過這每分每秒呢?
心理學家馬斯洛那著名的需要層次理論說,人的最高需要在於「自我實現」,即「成為他應該成為的樣子」。「音樂家必須去創作音樂,畫家必須作畫,詩人必須寫詩。如果他最終想達到自我完善的狀態,他就必須要成為他能夠成為的那個人,必須真實地面對自己。」你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應該去學你想學的知識,做你想做的事,活成你自己的樣子。只有這樣,人才能發揮自己的潛力和天賦,才能體驗到生活的價值,而你的生命也像中國的社會一樣,「和諧」了。
教育,也應是幫助人自我實現,讓人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這是自蘇格拉底以來所有教育家們呼喚的,是所有學生企盼的,也是現在美國等國家的教育在做的。李開復讓青年學生「做最好的自己」,別看就六個字,道出了教育和人生的完美狀態。
你可以說這是個人主義,是理想主義。但王爾德說:「我所無法原諒自己的,讓我十惡不赦的錯誤,就是有一天我不再固執地追求自我。」而世上只有一種東西比理想主義更可怕,那就是沒有理想。
李開復從小接受美國教育,他有資格說出這句話。然而對於中國學生—被教育毀掉生活的人來說,我們沒資格「做最好的自己」。我們連「做自己」都來不及。
我有權承擔的唯一義務,乃是無論何時,都做我認為正當的事情。
— 《論公民不服從的權利》
我選擇別的。
—猜火車
你會說了:「說得簡單,我是不想上課不想上班,可我必須上啊。」
你不是「必須」上,這只是你的選擇。
每天你都說我沒有自由我必須幹嘛幹嘛,然後覺得生活很無奈很苦悶。其實這只是你的藉口,逃避自由的藉口。薩特說,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只是在逃避,逃避生活中的選擇,讓自己看起來不自由,然後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為生活不如意找這樣那樣的藉口,心安理得地自怨自艾,心安理得地麻木下去。而事實上,每個人都有「絕對的自由」,這種自由是上天給你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把它拿走。要想活成自己,必須意識到自己有選擇的權利,然後按內心的選擇去行動並承擔相應的責任。所以當你說你必須怎樣怎樣的時候,你顯然不是「必須」去。你只是選擇那樣做。
在這個沉鬱的下午,以及任何一個下午,與其「必須」到教室里虛度青春,我更願意選擇站在廣場上發呆幻想,更願意選擇讀我自己的「閒書」,
更願意選擇去寫一本控訴中國教育的書……我可以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畢竟,這是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我所承擔的唯一義務,就是在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去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我沒有任何理由去選擇做一件毫無意義毫無價值的事情。在服從世俗的標準和遵從內心的意願之間,我會去選擇後者。當我感覺到中國的教育在摧殘我的天性、打碎我的想像力、毀滅我的生活時,我有權利去做真正的自己。
同時,我們更有權利呼籲中國教育的改變。
我相信,無論是「教育是立國之本」的國策,還是「為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的宏願,中國教育都必須改。
各位家長、老師、教育工作者,以及讀到此書的所有人,如果你還在乎青年人的未來,如果你還在乎整個民族、整個國家的未來,請你承擔起推動中國教育進步的責任。
謹以此書,獻給麻木而無奈的中國學生。這是一代人的悲哀。
謹以此書哀悼。哀悼我自己,以及所有學生被中國教育浪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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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中國學生的畫像[1]
概括說來,小學這一階段的老師家長就像是拿塊兒黑布蒙上了你的眼睛,說你小孩子懂什麼,聽大人的沒錯,讓你幹啥你就幹啥。然後你就盲從地跟着他們,走過那本應無憂無慮自由快樂的童年。等到有一天把布摘下,你發現你已同自己的天性分道揚鑣。
自此,「非好即壞」的兩分法思維春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深入我們的心裏,你我的頭腦開始被簡化成鴛鴦火鍋—分成兩半,一邊是「絕對真理」,一邊是「絕對謬誤」,這對我們思維的侵蝕難以預測,而中國學生的所有問題大概都能在此找到影子。
你上了中學就好比走進一條單向街,無路可退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而橫在你面前的就是中國教育著名的兩道鬼門關:中考和高考。於是中學簡單粗暴的打法也由此而生。反正前面就一條路,你愛咋地咋地,我就霸王硬上弓,蠻不講理地虐待你,有氣麼?有中考高考候着呢,小樣兒。
大學,本就應是追逐夢想的場所,然而中國的大學,卻是青年人的夢碎之地。考研工作出國吞噬的是青年人最寶貴的品質,從此你正式走上了別人設定的、不屬於自己的路,而抬頭望去,你都能看到自己以後的衰樣兒。
小學拿走了獨立價值觀,中學拿走了自主思考,大學拿走了理想夢想,自此以後我們的腦子就像太監的內褲裏面什麼都沒有。這便是你花十六年接受中國教育的結果。
We who live in prison, and in whose lives
there is no event but sorrow, have to measure time by throbs of pain, and the
record of bitter moments.
—Oscar Wilde
我們這些生活在監獄裏的人,這些終日與憂愁為伴的人,只得把着痛苦的脈搏默念時間的流淌,憶着苦澀的瞬間哀嘆年華的逝去。
—王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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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為什麼要跟學生,跟這些正在享受生命中最寶貴時光的年輕人引用這樣的話呢。不,我不應該說這句,應該說前面那句「年輕,僅僅是年輕,就是十分奇妙的」。
這才對。年輕的奇妙無與倫比,年輕的美麗舉世無雙,古今中外的文人墨客無不為之動容,不知寫下過多少讚美青春歲月的詩句,亦或是追憶花樣年華的篇章,像美國詩人郎費羅所讚美的「那麼美麗,發光發熱,充滿了彩色與夢幻」,這樣的句子三天三夜都引用不完。年輕代表着一種獨有的氣質,那是令世人驚嘆的活力,它有如冬日的太陽一般溫暖,有如盛夏的微風一樣清爽。只要你年輕,你就足夠幸福了,不知道有多少大叔多少歐巴桑正傷感地看着你朝氣蓬勃的背影羨慕不已呢。年輕擁有着無限的可能性,你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為這世界譜寫最悠揚的讚歌。年輕時會擁有最矯健的身體,最充沛的精力,最敏捷的思維。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和獨一無二的創造力會從你大腦中像香檳一般噴射而出,你在身體上和精神上都處於一生的巔峰,這是你一輩子最珍貴的財富。然而它也會像所有美麗的東西一樣短暫,當你三四十歲感覺精力不如從前、五六十歲思維遲緩、七八十歲病痛纏身之時,你會不斷回味自己十幾歲二十歲的時光,回憶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仿佛又看到文科院校女生回頭那般心曠神怡餘音裊裊。
但中國學生老了以後回望過去,簡直就是看到理科院校女生回頭,慘不忍睹的悲愴之情從心底油然而生。飄進你記憶的,是深夜12點趴桌子上做作業睡着的場景,還是書包里那一本本練習冊?哦,都不是,是N多張讓你心絞痛的卷子。
生在中國,或者說生來做中國學生,真是莫大的不幸。別人的青春是餐具,堆滿的美味佳餚吃不了還要兜着走。中國學生的青春則是「杯具」,裝的是苦水,比黃連煮苦瓜還苦。羅素在著名的特拉法爾加廣場演講中說,年輕人懼怕戰爭無可厚非,因為那會使他「被剝奪了生活所能給予的最美好的東西」。而中國教育呢,何止是剝奪掉最美好的東西?任何一個學生厭惡甚至憎恨中國教育,都不足為奇。
我們這些生來做中國學生的人,這些終日與憂愁為伴的人,只得把着痛苦的脈搏默念時間的流淌,憶着苦澀的瞬間哀嘆年華的逝去。王爾德在監獄中發出的這句哀嘆改編到中國學生身上真是太貼切 了。我們的生活就如同「學習的囚徒」,在各種管制中消耗生命不說,還要承受各種「刑罰」帶來的痛楚。
在中國,所謂的「學習」就是一個摧殘精神禁錮靈魂的過程,而老師家長在此過程中也會助一臂之力,使用各式各樣的手段扼殺學生天性。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你的精神會持續不斷被迫害,直至最後嗝屁。中國教育是痛苦教育,行為被束縛只是表面痛苦,精神被折磨才是深層的痛苦。它最牛B之處在於十幾年後肉體上你貌似是出來了,靈魂卻已死在那裏。到最後,你會成為一個空有軀體沒有靈性、空有頭顱沒有大腦的行屍走肉。
此地無人能夠生還
。中國學生生活景象之慘烈,簡直跟但丁筆下那個XX篇有一拼。倘若您想做一回但丁,走進裏面看個究竟,那麼就讓我來做您的維吉爾,為您勾勒出一幅中國《學生的畫像》。
1.?絕對服從的小學
To be good, according to the vulgar
standard of goodness, is obviously quite easy. It merely requires a certain
amount of sordid terror, a certain lack of imaginative thought, and a certain
low passion for middle-class respectability.
—Oscar Wilde
若按一般庸俗的標準來定義「好」,要做個好人其實很簡單。那只需要一些猥瑣的恐懼,想像力的適度缺失,以及對中產階級體面生活的順從。
—王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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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中國學生的悲慘生活將栩栩如生地展現在您面前。
先要說明一下,要想壓制學生的天性,束縛學生的精神,就像要把大象塞進冰箱,理論上是不可能的,畢竟人的天性生來就是多姿多彩斑斕奔放的,很難被捆綁被同一化。然而中國的教育工作者們可謂是煞費苦心,充分利用不同時期學生的特點,精心設計了一套系統方案,一步步對學生進行「改造」,最終成功達到目的,居然把大象塞進了冰箱,真是令人佩服。此處展示的是學生的悲劇生活,更是中國人的智慧。
對新入校門的小學生,當務之急是讓他們服從指揮。就好比馬戲團招來一批猴子,得先把它們馴化得服服帖帖的,然後才能讓它們進行各種表演。咱們老師家長發現,這個時期的孩子雖然看似調皮搗蛋不好管,但卻有兩個致命弱點:一是他們剛剛來到世界上,頭腦簡單甚至沒有頭腦,尚不具備判斷是非的能力,更不會邏輯推理;二是這種尚未進入發育階段體型小的動物跟資產階級一樣,具有「妥協性軟弱性」,對大人有着本能的畏懼,易於服從,說啥是啥。抓住這兩個弱點,老師家長發明了一套三式的改造程序,把他們徹底馴化成「好孩子」。
第一大招
這改造馴化的第一大招是:樹權威。咱中國人最明白了,要想讓別人聽你的,你就得比他高,就得建立起自己的權威地位。有了權威,就有了絕對的統治。
毫無疑問,家長是第一個禁錮孩子的人,要不怎麼說「家長是人生中第一位老師」呢。在家長們看來,自己地位比孩子高似乎是天經地義的,或者說在他們眼裏孩子不是一個獨立的人,只是他們的私有財產。打記事兒時起,爹媽就總這樣忽悠你:「是我把你生下來的,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你就是我的,你就得聽我的!」你一想,可不是嘛,沒爹沒媽就沒我,豈有不聽爹媽的理?家長龐大的身軀以及時不時動用武力的強大威懾作用,讓迷不稜登弱不禁風的我們, 聲淚俱下唯命是從,把他們奉為權威。
其實我們稍微想想就能發現其中的荒謬,「你從我身上出來的,你就得聽我的」,沒見到比這更邪門的歪理了。《聖經》裏還說女人是男人身上肋骨變來的呢,難道說女人都要聽男人的嗎?若真如此,世上不知會少多少麻煩。孩子再小,他也是個獨立的人,有權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憑什麼聽你父母的?
但孩子那簡單的腦瓜顯然不會想這些,我們只會一心爭當爹媽眼中的「好孩子」。自此以後,你我便成為爹媽養的寵物,完全依從於他們,跟個穿線木偶一樣任由他們擺佈。
家長是用「我把你生下來的」的生物學現象壓你,老師則是用「老師」這個高尚的名字唬你。和家長一樣,老師也是先靠建立等級制度讓學生感到卑微,然後樹立自己的權威地位。首先他們會靠此名號為自己塑造一個光輝形象,你看平常不管是寫看圖說話作文啊,還是講個小故事啊,都要扯上老師的偉大。每逢升旗或者教師節,更會有紅領巾上台朗誦關於老師多麼高尚的感人詩句(當然是老師事先寫好的)以營造「辛勤的園丁」、「陽光底下最光輝的職業」的形象。接着老師就會藉此形象使出「大棒加胡蘿蔔」戰術,先說一堆大道理,不管通不通反正學生聽不懂,然後看着學生要是照着做了就給塊糖表揚一下,要是不聽話那就是一番血腥場面……比如上課都要求手放好,可為啥呢?不知道,只知道老師站講台上下面同學看着就覺得自己渺小,老師發出「手放好」的命令後看到有誰張牙舞爪立馬拉出來,一個兇狠的目光就能把那孩子嚇得尿失禁,然後她走到一位坐姿最僵硬如同戴上手銬的同學面前摸摸腦袋說:「看×××,多乖!她就是你們學習的榜樣。」
孩子們立刻羨慕+慚愧,紛紛仿效着「手放好」,期待着下次老師表揚獎賞自己,而那位屁滾尿流的兄弟恨不得給自己買副手銬。
老師這樣樹權威至「神聖不可侵犯」,一是能威懾學生而有利於管制,二是能給他們留下深深的心理陰影。自此,大家識趣地認識到跟老師較勁如同雞蛋碰石頭休伊特碰費德勒,絕無好果子吃。於是「聽老師的話」漸漸變成了學生的本能,時間一長,批判思維能力也自然無處生長。後面咱會看到外國老師說中國大學生不會質疑老師,其實此趨勢從小學這兒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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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招
行為上的服從只是表象,精神上的服從才是真正的服從。為了讓學生徹底接受老師的價值觀,他們發明了無比犀利的馴化第二大招:喊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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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小學你便會發現,大家首先學會的不是科學知識不是公民素質,而是「喊口號」。所謂「口號」,即牽扯到是非觀價值觀的短句,主要以一個果斷的「怎麼怎麼好」的判斷句形式出現,而究其內容,又統統是那種令人聽後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脫離實際的道德情操。記得上小學時,但凡寫個看圖說話,最後必扯上改革開放的春風,不扯就覺得不對勁兒。那時別說「改革開放」了,連「春風」我都不知道啥意思。但寫這句話卻成了一個不受大腦支配的習慣動作。至於為什麼這樣寫,不知道,我只能說語文書上這樣寫,牆上小黑板這樣寫,老師這樣說,而且我看其他小朋友也都這樣寫(雖然大家的錯別字各不相同),那我最好也這樣寫。
這就是「喊口號」的原理:小學生年少無知,除了吃喝拉撒睡玩以外啥都不懂,這正是最容易被植入觀念的時候,而且一旦成功,此觀念就會深深紮根於他那幼小的心靈中,以後想改還不好改了。說白了就是,在小孩兒不知道A、B是什麼的時候,你不斷跟他說A好B不好,他一定會認為A好B不好,而且以後你讓蘇格拉底來給他論證B比A好都不管用了。
對孩子不能單調地說教,光說出來乾巴巴的,唱出來才夠勁兒。你聽小學操場上,經常會縈繞一些肉麻的歌曲,大家放學路上也沒事兒就唱那個。即使說教,也要利用孩兒們的童趣。比如語文書上一旦印有「口號」,必然伴隨着春暖花開野蝶飛舞的景象,還要配上小學生昂首挺胸領巾飛揚充滿希望看着前方的圖片;比如教室牆上走廊中常常貼滿了烈士們的掛像,高高在上供我們仰望;比如老師會分發各種好人好事的四格漫畫讓同學傳閱,都是扶老太太過馬路之類的,通常在最後一格,一名紅領巾飄飄的少先隊員會挺直胸板兒敬個禮,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不記得小時候寫過多少次「這是我應該做的」這句話了,只記得我一次都沒說過。而「扶老太太過馬路」也只有在上學遲到時才派得上用場。三年級學生會在作文中寫「社會主義好」。乍一看,嘿,這娃真聰明,博士都弄不懂的「社會主義」,他都弄懂了(其實這邏輯也不對,在中國,博士通常都是最笨的),再問他啥叫社會主義,傻眼了。
現在回想起自己當年寫的那些離奇作文,高唱着的那些荒誕口號,覺得真臉紅,比紅領巾還紅。那些口號對我來說就是幾個大字,空洞毫無意義的大字,然而我卻能給它貼上好或壞的標籤。雖然看上去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此舉卻有着里程碑式的意義。自此,「非好即壞」的兩分法思維春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深入我們的心裏,你我的頭腦開始被簡化成鴛鴦火鍋—分成兩半,一邊是「絕對真理」,一邊是「絕對謬誤」,這對我們思維的侵蝕難以預測,而中國學生的所有問題大概都能在此找到影子。
「樹權威」與「喊口號」相輔相成互利互惠。老師家長樹立起權威,就方便了命令學生喊口號,而且權威本身就代表着「絕對正確」的思維模式;同時,喊口號把學生頭腦改造為好壞鴛鴦鍋,權威的想法自然是在「好」的裏面,於是學生會更加聽從指令,不加質疑地接受老師家長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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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大招
到這兒還差點事兒。老師家長們總是希望孩子要時時刻刻為他們利益着想,於是便發明了第三大招:去除自我意識。等這招完成,您就會為了博他們一笑而拋頭顱灑熱血了。去除自我意識裏面又分三個小招式。
第一小招是家長使的,大家肯定不陌生,叫「爭氣」。「爭氣」絕對是小時候我們最常聽到的倆字,你看大人要是夸誰家孩子,都會跟他爹媽說:「瞧你這孩子多爭氣!沒白養!」而家長聽到這種話也定會心曠神怡。相反,若是別人的孩子強過自己的,則仿佛是人生最大恥辱。於是,在此種「以孩子比別人強為榮,以孩子比別人差為恥」的不知什麼主義榮辱觀的誘導下,家長們爭先恐後地給孩子報「興趣班」,號稱「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實際上是不能讓自己輸在起跑線上。於是,孩子走路還走不利索呢,就被父母拎着整天奔波,比唐駿還忙(唐駿現在倒是不忙了),從數學、英語到鋼琴、芭蕾到象棋、武術,有什麼學什麼,一天下來折騰得翻江倒海暈頭轉向,家長們則心滿意足容光煥發。「拼班兒」之風已然盛行開來。
場景一?周末時節,送孩子上課外班的家長往往會聚一堆兒議論孩子,常見句型無非是:「我們家閨女古箏八級了。」「哎喲喲,真棒!」「我兒子華數得了全國二等獎。」「嘖嘖嘖,多給你爭氣啊!」等自己孩子下課出來,就會提溜過來耳提面命:「瞧瞧人家……你也跟人家學學……」
這就苦了孩子們,整日累得半死好像就為了讓家長在人前在茶餘飯後有個談資。今兒拼班,明天就該拼分數拼學校了。「考個好大學,給媽長長臉!」此時,你已然被私有化,成了為家長爭氣長臉的工具,你的個人意識也逐漸消解,明白了活着不能為自己,而要為父母的臉面。
第二小招是老師使的,叫「為集體爭光」。家長們是把孩子「私有化」,老師則逆其道而行之,把學生「公有化」,通過灌輸班級一體的價值觀,一樣能將個人意識扼殺在襁褓中。我們進小學開始,老師就總會語重心長地教導我們:「班級是個溫暖的家,每個同學都是其中一分子,都代表着這個班級的形象,你們應當時時刻刻想着班集體,為集體爭光爭彩!」隨即眉頭一皺話鋒一轉:「今天×××同學又因為做操時動作和其他人不一樣給咱們班扣分了,在這裏要對他提出批評……」這時全班同學都會斜眼兒看他,目光中充滿了鄙夷和斥責,而這位同學臉立馬紅了起來,低下頭,悔恨之情像是誤入女廁還撞見了年級最丑的女生。
小學班級間都會有計分評比,比比哪班操做得好啊,哪班值日做得快啊,哪班早讀齊啊等等,升旗時還會給分數最高的班級頒發獎狀。老師們往往將這種獎狀視做最高榮譽,但凡因為哪個同學被扣分兒了,老師必定大動干戈怒不可遏。這就給學生造成了強大的心理壓力,稍不留神就會觸犯眾怒。其他的諸如廣播操比賽、鼓號隊比賽之類的應有盡有,而每碰到這樣的比賽,從老師到校長都仿佛是世界大戰爆發般精神抖擻,全民皆兵讓學生從天亮練到天黑。這種活動鮮有個人才藝展示,就算鼓號隊什麼的也從來都是看整個班齊不齊,不看哪位同學吹得好。如此一來你便會發現自己的全部功能不過是「為集體爭榮譽的一分子」,或者說是集體的一個螺絲釘,除此之外,別無它用。
場景二?每次一到廣播操比賽,大家就十分鬱悶。為了這麼一破比賽,天天都要站太陽底下一倆小時聽老師吆喝着你練:「動作要做到位!做整齊!隊形保持好!……×××,就你那兒跟別人不一樣!」煩死了。等所有人動作都整齊劃一得跟荷里活特效做出來的似的,才能放學回家。
這一招可謂防患於未然,在小孩子的個性尚未顯露之時就將其連根兒拔掉,避免了後顧之憂,方便以後高強度的管理。而這種價值觀到了極致便是從眾,從眾到了極致便是自我的缺失。小時候全班男生都是板兒寸,就我留一櫻桃小丸子髮型。老師總會說:「你留這樣的頭幹嘛,剪成板兒寸多好。」我就問:「為啥好啊?」她就說:「跟別人一樣多好。」我再問,「為啥好啊?」她立馬一瞪,目光中說:「不為啥,就是好。」倘若我是一個獨立的人,那我便有權選擇和別人不一樣的髮型,否則留我這「頭」真的就沒用了,砍了算了。
你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公民。
—《論公民不服從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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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生的頭其實都沒什麼用。你首先是個獨立的人,其次才是集體的一員。但咱們學生往往非常能發揚風格,可以完全犧牲掉自我,不主動思考,一切行動看別人。要不怎麼能說出「別人都這樣兒,我也就這樣兒了唄」這種話。我看咱其實可以跟Blonde Redhead這專輯封面似的,所有人共用一個大腦。
這還不算完,此價值觀的幼苗自此如雜草般瘋長,由小及大由近及遠,從班級年級逐層往上擴散。在那大字不識一斗的年代,老師就會讓你入少先隊,給你繫上紅領巾,然後指着牆上先輩們的遺像,深情地勸說你「長大了要報答什麼什麼養育之恩」、「不辜負什麼什麼殷切期望」,最後還要讓你做接班人,為偉大的事業奮鬥如此如此。你聽到這話就像那看到岩井俊二電影的半文藝女青年,裝作傷感淚流滿面。
培養接班人本身沒問題,但像這樣培養,不知以後能接什麼班。小學應當是培養公民素質的時節,你天天給他灌輸一堆虛無概念,日後就能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嗎?到大學,您就能看看當今青年素質十分了得,很多大學生無比節約水資源,上完廁所從不捨得沖,每天宿舍里的茅坑邊都烏煙瘴氣,搞得宿管沒辦法,只能在牆上貼「來也xx去也xx」的字樣昭示天下上完廁所要衝水。這就是社會主義接班人的風尚。小學叫你做什麼什麼接班人,大學教你上廁所沖水,這就是中國教育的擰巴。
下面咱繼續擰巴,以上兩招都不是最給力的,最給力的是老師家長雙劍合璧一同使用的第三小招:「橫向比較」。
前面說家長拿孩子攀比,他們往往覺得自己比不夠爽,還要讓孩子們互相比。小時候最常遇到的事兒就是家長讓我們比身高,誰最高誰家長就最樂呵,那孩子也昂首挺胸仿佛瞬間又長了三寸,而此時輸了的家長會投去羨慕的目光,留下自己的孩子灰頭土臉一邊兒呆着。久而久之,個兒高的孩子也就覺得自己比別人高人一等了。有了「絕對權威」的身份,家長就可以把自己的評判標準移植到孩子身上,讓他們去「橫向比較」,比矮了的會收到「權威嘉獎」,然後更熱愛這個「權威」,比輸了的則又自卑又恐懼。所以你看,這種折磨學生的方式是成體系的一環扣一環的,既有創意又將主觀與客觀結合,是在實踐中得到充分檢驗的真理。
橫向比較在家長這兒屢試不爽,到老師那更是變本加厲花樣百出,全面建設橫向比較主義。誰作業寫得認真啊,向老師問好聲音洪亮啊,黑板擦得乾淨啊,做操胳膊伸得直啊,無所不比。比的方法也是多種多樣,班裏人多,要分層比,從小組到班幹部最後是全班大比拼,一般都是「比比這個小組讀書聲兒誰最大,一二三開始!」然後哥兒幾個豁了命地嚷嚷,不知道的肯定以為裏面這些人腦子有問題,日後肯定是國足的料兒。最後老師對那個最賣命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哥們兒微微一笑,夸道:「你比其他同學都棒!」光夸還達不到效果,當時我的小學教室後面牆上貼着一棵棵樹,上面有每個人的名字,還有小果子—對小孩兒就得用這種純樸的誘惑—誰比其他人好,受到表揚,老師就賞個小果子。然後只見這哥們兒走到講台雙手接過小紅果,捧回到座位上,樂得合不攏嘴。下課後,他便昂首挺胸走到後面,奮力將小果子貼上,其他同學紛紛說「他都比我多三個了……」這果子數似乎衡量了每個人的價值,也是全班同學的日常奮鬥目標。
橫向比較狠就狠在它刺激了你的「自卑心」:誰都想做最好的,都想被誇贊表揚,但把人排成一隊就總有人在你前面,你總會發現自己比別人差,然後因此悶悶不樂垂頭喪氣。一個健全的人,最重要的是縱向比,只要自己進步就好,甭管別人。然而這種橫向比,自己好不算好,比別人好才是真的好。「橫着比」日後一發不可收拾,讓人沉迷於其中,並且只會用這一種方式評判自身價值。以後的各種管制,沒有哪個不是把學生排成一隊比來比去的,從此你遭遇的各種心理折磨甚至疾病,也都從這兒生的根。
至此,小學的任務基本搞定,整個「學習囚徒」生活的前期鋪墊也已完成。老師家長的攻勢非常明確:先通過「樹權威」 確立老師家長的領導地位;再用「喊口號」把你的思維簡化成鴛鴦火鍋,來灌輸他們的思想;最後來個「爭氣」+「集體主義」+「橫向比較」三連擊,根除你的自我意識,讓你心甘情願為他們行事。
前面做了這麼多鋪墊,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要讓你「好好學習」,那麼接下來,我們的悲慘生活也馬上就要進入主線高潮—學習學習再學習了。不過在高潮之前還需醞釀一下感情,老師不忘再進行一下感召,讓你打心眼兒里願意為「好好學習」四個大字拋頭顱灑熱血。回想一下便會發現,老師們「勸學」手段無外乎兩個:第一是先設立一個好學生做榜樣,通常是大隊長,隨後就在班裏溜達,瞅見誰在看閒書便立刻走到他面前,叉着腰指責道:「都在一個班,咱們大隊長中午一直在做題,你就在這兒看閒書?趕緊寫作業!」這一招的妙處在於側面詆毀學生,使其知恥而後勇。第二則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感動全班」。每逢班會,班主任必定要寫回憶錄,只見她先是擺出一副滄桑凝重的表情來渲染悲涼的氛圍,然後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隨即開始口述,且必定以「當年我上學的時候……」開頭,而之後的情節也跟柯南一樣千篇一律,基本都是「天天吃饅頭白菜」、「冬天只有一件棉襖」、「教室沒有黑板」、「鉛筆都買不起」,最後必定以「但我們非常刻苦地學習」結尾。這還沒完,到後記該升華主題了,老師會一運氣,咆哮道:「多少革命烈士拋頭顱灑熱血奪下的江山,你們現在這麼好的條件,不愁吃不愁穿,有什麼理由不好好學習!!!」隨後大筆一揮開始留作業。這兩招家長上手也屢試不爽,每逢晚飯時節他們就會進行一番思想教育,不是說「你看×××考了××分,你怎麼才考×分」,就是說「爸爸媽媽那個年代……」後面內容和細節跟老師所講十分相近,不禁令人懷疑他們是一家兒的。到了假期,爹媽往往還會帶孩子遊覽清華北大並在門口留個影,這影留下便釀成了大禍,他們回了家就會舉着照片兒說:「孩子,好好學習,將來給我考這兒!」
於是為了「將來給她考這兒」,你便要玩兒命學習,而悲慘生活肥皂劇的主線劇也就此開始。
在百度問問「現在什麼人活着最累」,一種回答說中學生最累,另一種則說是小學生。這倆答案哪個對真不好說。不過原來小學生還相對輕鬆一些,但等你上了中學就頓時感到壓力很大。可能是為了防止大家不適應吧,如今小學學習在嚴酷程度上毫不遜色於中學,於是就出現了「十歲孩子比家長忙」
的現象。才幾歲的孩子啊,每天就要6點起床,眼睛還沒睜開呢,就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櫛風沐雨風餐露宿,背井離鄉只為去上個好一點兒的小學。大家一進教室坐定,便從紛紛巨大個兒的書包中拿出書、筆、眼鏡盒,掏出眼鏡布擦擦鏡片,開始一天的學習。此時,什麼聽寫本生字本作文本練習本聽詞本寫詞本作業本,堆滿了桌子,縱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上課更是可怕,本來活潑可愛的孩子都要跟死人一樣坐在椅子上,但凡有亂動的便會遭到批評,而若是和別人說話則有如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高聲呵斥立即傳來。這老師上課好比美軍轟炸伊拉克,每狂轟濫炸40分鐘間隔10分鐘,氣兒還沒喘勻就又來了。「被轟炸」到11點,餓了,偷偷吃塊餅乾,只見這老師眼睛好似精確制導導彈,準確發現目標,立即將糧食沒收。熬到夕陽斜照,放學,夕陽過後便是黑夜,晚上還有奧數課,這是納粹閃電戰打波蘭,仨小時不帶停的。待到下課,班裏就如同1940年華沙古城,一片廢墟一片死寂。
現在的小學都時興換湯不換藥的「改革」,比如北京,取消了小升初統考,因為那看着感覺像高考,有傷風化。這一改的直接後果就是小學考試品種遠遠超過高中:從古箏N級到劍橋少兒英語,學生都要考。於是一到周末,二戰便全面爆發。這還得分戰區,歐洲戰區裏有東線作文課和西線英語課,東亞戰區以樂器為主,四面楚歌。有的家長嫌不夠,一聲令下開闢太平洋戰區,其內容更是五花八門,勝過美國軍火庫。孩子們則是空降傘兵,跳入教室就是一番惡戰,敵人一波接一波,前有追兵後有堵截。所以一提到周末,小學生們便心驚膽顫,那課外班從早一直排到晚。這些班兒還美名其曰「興趣班」,聽着挺好,順着往下一看,竟赫然寫道「奧數興趣班」,讓人大驚失色。真是見了鬼了,我倒想知道有哪個毛頭小子對奧數感興趣(除了以後想上清華的)。這些興趣班有的是家長的興趣,有的是學校的興趣,但少有孩子的興趣。說孩子比大人忙,其實大人們主要在忙接送孩子,孩子去打仗,他們就當醫療隊的,運送傷員奔赴下一戰場。家長們當獄警可謂盡職盡責,不留一點兒喘息的機會,把孩子的日程表排得無比豐滿,恨不得先報一分身術的班兒,好讓他們能同時上兩節課。
然而這一切對於我們就好似男人對於女人—除了痛苦,還能指望它帶來什麼呢?
原來只有中學才有這樣兒疾風暴雨般的學習,但現在人們覺得不夠爽,摧殘得不夠徹底,便「從娃娃抓起」,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而這帶來的唯一後果,就是我們連本該快樂自由的童年都沒有了,再往前看,只能倒吸一口涼氣,簡直無法想像以後自己將是何等慘狀,那感覺就跟一隻羊被帶到屠宰廠門口一樣,無比悲涼。
但老師會說你不能這樣想,你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長大了報效祖國為社會做貢獻,這才是好學生。為班級爭光的是好學生,聽老師的話的是好學生,樹上果子最多的是好學生,考試分最高的是好學生。在一個人天真得以為人是從蛋裏孵出來,無知得猜想中國足球踢得很好的時候,怎麼能判斷什麼叫好什麼叫壞呢?但我不管,只要是老師、家長說的,一定錯不了,我照着做就好。
若說在小學期間大家學會了什麼,那就是無條件地服從上級指示(這樣說來小學生都深諳當官之道啊)。
要不說老師家長們狡詐呢,小學的這幾年原本應當是孩子探索自我,建立自我意識的時期。所以說在此時把他們追求獨立價值、追求個性的念想掐斷,並往他們腦中灌上老師、家長的價值觀,這招有如釜底抽薪,好比一個人剛會走路,你就把他腿打斷,還讓他坐上自己的輪椅,然後便能推着他走了。老師家長從此也可讓孩子們做按自己標準設定的「好學生」。
而在中國教育制度下,做一個好學生其實很簡單。那只需要一些猥瑣的恐懼,個性的完全缺失,和對中產階級道德觀的崇尚。
中產階級道德觀?
我要為別人活着,不能為自己活着。這就是中產階級道德觀。
—蕭伯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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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別人活着,這就是中國教育給我們精神捆上的第一根鎖鏈。它也是之後所有鎖鏈的來源。
而這條鎖鏈,是在全心全意做好學生的過程中慢慢捆上的,是在每一次寫「改革開放的春風」,每一次上課鈴響手背後坐直,每一次往樹上貼果子和每一次看到考試分比同桌低時的自責中慢慢擰緊的。我們說不出什麼時候開始可以為做奧數題而不去看動畫片兒,什麼時候開始周末選擇去上課而不是踢球,從什麼時候開始提到考試就會心潮澎湃,什麼時候開始把分數看得高於一切。我們說不出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學會了服從別人,卻離那個「本來的我」漸行漸遠……
於是小學便完成了它的使命,為之後更進一步的「改造」打下了基礎。
概括說來,小學這一階段的老師家長就像是拿塊兒黑布蒙上了你的眼睛,說你小孩子懂什麼,聽大人的沒錯,讓你幹啥你就幹啥。然後你就盲從地跟着他們,走過那本應無憂無慮自由快樂的童年。等到有一天把布摘下,你發現你已同自己的天性分道揚鑣。
當然這只是牛刀小試。此時你抬頭望去,發現路的前面好像《指環王》中的魔都,陰雲密佈暗無天日。這條路指向的是有如「青春絞肉機」的下一級學校—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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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士 九级 |
2.?被縛與抗爭的中學
We live in the age of the overworked, and
the under-educated; the age in which people are so industrious that they become
absolutely stupid.
—Oscar Wilde
如今這個年代,人總是疲於奔命,卻未接受好的教育;他們是如此努力,以至於自己最後變得愚蠢無比。
—王爾德
中學,這詞兒跟房價、高鐵、奶粉一樣—聽着就讓人瘮得慌。它的臭名早已遠揚,沒進門的學生個個都能知道自個兒將來在裏面會是何等慘狀:書包一天比一天沉,睡覺一天比一天晚,鏡片兒一天比一天厚,整日被如山如海的卷子折磨得衣衫襤褸……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不過沒辦法,華山一條路,不走也得走啊。
有了小學「去除自我意識」和「好好學習」做鋪墊,中學便可給你來狠的了,而它也不會辜負其盛名,12到18歲這六年絕對讓你永生難忘,因為你的青春將在此被攪得粉碎。如果說小學的教育還如太極拳一樣管制得挺有技術含量的話,那中學則是美式摔跤,簡單粗暴直截了當,就跟你玩硬的,不把你的靈魂打得七竅流血氣盡人亡誓不罷休。十幾歲的少年都開始有獨立思維和個性了,而這些可都是與中國教育勢不兩立的天敵啊。一旦這些東西蔓延開來,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必須想方設法趁早將之斬盡殺絕。你不是開始有獨立思維了麼,我還就死磕了,非得用堆積成山的作業壓死你的思維能力。你不是要追求個性了麼,我就跟你過不去,全方位對你施行管制。是的,中學就是要與你的青春和個性對抗。這是一場戰爭,一方是少年的心氣,另一方是中國教育的怪獸。只不過這戰爭猶如螳螂擋車、大衛單挑歌利亞—不對,螳螂單挑歌利亞,勝負早已確定。
中國學生就在教育與人性的對立中度過中學的六年。這六年,是精神被無情地束縛與人性本能地抗爭交織而成的安魂曲,是為每一個被中國教育扼殺的青春奏響的悲歌,它每一個音符都譜寫着個性被壓制的悲哀,每一個小節都充滿人格遭扭曲的無奈。我們何嘗不想在這曲悲歌中發出吶喊,守護自己心靈中的淨土。然而面對着壓迫人的教育,你卻只能看着自己的靈魂慢慢枯萎,看着自己的天性飄落,落入死灰。我們在用那本應是人生最珍貴的財富奏響這沉鬱哀傷的旋律,在用每個人一生最寶貴的時光演繹這場悲劇。我們的青春就如傷花,在這被縛的苦澀中怒放。
誰都不想讓青春這麼悲劇,但沒辦法,你上了中學就好比走進一條單向街 ,無路可退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而橫在你面前的就是中國教育著名的兩道「鬼門關」:中考和高考。要想活着出去,你就必須過這兩道坎兒。
於是中學簡單粗暴的打法也由此而生。反正前邊就一條路,你愛咋地咋地,我才不管呢。你說不服,愛服不服,不服也得服。我就霸王硬上弓,蠻不講理地虐待你,有氣麼?有中考高考候着呢,小樣兒。
的確,中高考乃中學一切摧殘之基礎,從效果上看,它是鬼門關,若從外形上看,它是獨木橋—全中國所有學生都得走同一條單向街不說,還要搶着從這兒排隊出去。而到最後,它就相當於把人關到鬥獸場裏,讓大家互相廝殺,只把最後剩下的放出來,反正你不殺別人,別人就殺你,你們看着辦。於是乎各位就要拼個你死我活,直到六年後還有口氣兒的才能出去。所以你看拿到錄取通知書的同學臉上都會浮現出詭異的笑容—那就像是踩着別人的腦袋跑出了鬥獸場,有種說不出來的慶幸和愉悅。這就是中高考的唯一樂趣:在你從鬼門關走出來時,心中揣摩着身後有個跟你一樣大的陽光少年因為你沒能走出來,然後心曠神怡,不禁拍手稱快。
到這份兒上,家長老師們也不用煞費苦心地整什麼「胡蘿蔔加大棒」這樣的花招了,直接大棒即可。「中考」「高考」是他們的緊箍咒,甭管學生怎麼「叛逆」,你只要在他耳邊輕聲叨咕一聲這事兒,他就會像納西瑟斯 看到哈哈鏡一樣立刻崩潰,然後倉皇逃竄至書桌前乖乖寫作業(唯一有技術含量的就是他們常撒的一個謊:「上大學你就解放了。」此乃世間第二大謊言—僅次於婚禮上新郎說的「我願意」。我們將在下一部分揭穿它)。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識時務者為俊傑,要想活出去你只能立志好好學習,奮力拼搏,爭取踩在別人腦袋上出去。因此這六年裏,我們生活中的一切都要圍繞着那神聖的中高考展開。
於是我泱泱大國這麼多學生,整天就跟鬥雞似的同語數外物理化史地政這九科那點兒破知識磨嘰,一磨嘰就是六年。而其他副科就好比「婦科」,一月加起來搗幾天亂,裝飾品而已。近年來我國盛行換湯不換藥的課改,或者說連湯都不換隻換個碗,號稱開設「選修課」,結果一星期就一兩節不說,還完全沒人理,甚至經常直接被主科侵佔。
此時上課已完完全全成了「上刑」,它一方面能讓人痛苦難耐哭天搶地—那種盯着鋪天蓋地的卷子卻手足無措的感覺,那種深夜抱着練習冊趴在桌上睡着的滋味,每個學生都有體會;另一方面更能折磨人的精神束縛人的思想,最後讓你的思考能力喪失殆盡。因此它可謂是一箭雙鵰一石二鳥,而這要歸功於「刑罰」的二重性:首先,這「刑罰」從內容上來說單調至極,有如約翰?凱奇的《4'33"》 。大江南北所有學生,天天就上那幾門破課,全國上下從課表到作業幾乎都不帶變的,你把黑龍江的課表拿到海南照樣能用;其次,其形式又非常豐富、五花八門,樣式之多種類之繁盛令人噴飯。比如政治學矛盾分析法,那幾條原理一背就是兩年,讓人恨不得上天堂去找茅盾。然而學的方式又數不勝數。若只用一本教材老師就太不給力了,上課要講矛盾分析法,回家做矛盾分析法若干題目,明天考試考矛盾分析法,考分低的找老師談話,談矛盾分析法。晚上家長讓你默寫一下矛盾分析法,周末家教來,微微一笑:「這節課我們專門學習矛盾分析法。」我一下茅塞頓開—這果然是「矛盾存在於一切事物中」。
所以說「刑罰」的內容單調和形式繁盛是對立統一關係,相互依存,共處於「學習」之中,在一切條件下均能相互轉化。我們要全面分析一分為二看學習,先看其單調的那面如何迫害學生的精神,再看那繁盛的一面如何禁錮學生的行為(強烈建議上述內容出作明年政治高考題)。
下面咱們就把語文數學英語物理化學生物政治歷史地理這九科的反胃之處列舉清楚,排名分先後。
中國學生最先接觸的就是語文,它也不負重望,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中國教育之粗糙。中國的語言文字本是蘊涵了五千年的文化,品味起來應如球迷欣賞荷蘭的華麗足球,美不勝收,但它到了中國教育手裏就好像是荷蘭隊讓范馬爾維克接管—美麗全無只剩下簡單粗暴。就像如今的荷蘭只會龜縮防守和少林功夫一樣,我們學語文總共也就干兩件事兒:背+扣套路。從小到大的所有語文課,哪節一開始都是老師站講台上跟那兒絮絮叨叨:「這個字念二聲,有好多同學念三聲,那就錯啦!你們可要記好咯……」我們回家也抱着張卷子,背這字幾聲那字幾聲,一邊背一邊想,鬧半天語文就是幹這個的,怪不得中國那麼多迂腐文人。一個曲折的曲幾聲我背了多少年啊,結果現在還是不知道。反觀背詩文,則氣勢磅礴,數十篇鳥語一起湧來讓你應接不暇,從《詩經》到魯迅,背得你有如坐上了時空穿梭機,到最後那是暈頭轉向。尤其最後臨高考詩詞大串燒,好比奧特曼全明星賽,什麼李白、李煜、李商隱,根本分不清誰是誰,囫圇吞棗亂背一氣,上考場連蒙帶猜就好。背好歹還長了知識,扣套路更離奇,古今中外所有文章到了中國這兒都成了一人寫的,可以用同一個套路分析,一到答題全部是通過××手法表現了××情感,要不就是寓情於景借景抒情,與其說是讀文章不如說是玩填字遊戲。你說那些個文人墨客的思想、手法怎麼可能跟90後非主流小女生似的長得都一樣啊?但不成,你必須得按套路答。這套路扣着扣着,自己的腦袋也被扣住了,腦中只有「內容形式」的人的思想既無形式也無內容 ,到現在我一見古詩眼前浮現的還是借景抒情等四字標答。而最能體現語文之荒謬的就是作文了。文章本用來表達觀點的,百花齊放各抒己見才好,但到中國學生這兒,大家觀點都差不多,作文像是複印的,連例子都不帶變樣兒的。在此我想對司馬遷說:同志,您就是中國學生的雷鋒啊!苦了你一人,幸福千萬家!這老師判一天卷子看司馬遷受宮刑好幾十次,最後看得自己直難受。最不可理喻的就是「範文」,數學題弄標答可以理解,你說這寫文章還整個規範模式是啥意思?都說語言是思維的載體,那這簡直是赤裸裸地要求學生按同一種方式思考。「範文」充分暴露了中國教育的目的,而語文中的「背+套路」也可用在其他各學科中。
把數學排第二有點冤,因為它毫無疑問是全體學生共同的夢魘。據說數學原是「思維的體操」,但到中國則搖身一變成了精神的凌遲,它對心靈的摧殘強度之大冠絕九科之首,帶來痛苦之深令人難以忍受,學生看到了它就像林副主席見到了水加菲貓聽Happy Monday ,頭暈噁心渾身打顫。高中時數學老師曾說過,書店裏的書各種各樣,尤以教輔書最多,教輔中數學書又是最多。此話不假。這些年來我們做的數學題數以萬計,每一道題都浸滿了瘋狂的痛苦,買的數學練習冊汗牛充棟,每一本都寫滿了悲傷與憤恨。而做完這些練習冊後發現,數學的精髓也是背+扣套路。你拼命做題想達到的效果,就是能閉着眼睛把那些公式倒默如流,能將那些題型解法像刻在大腦上般信手拈來。當年我曾見過牛B同學,牛B到老師還沒寫完題呢她就能把答案說出來。我們看得目瞪口呆,心想這是穿越了還是怎麼着,平行宇宙還是怎麼着。老師卻很欣慰,邊笑邊點頭:「好,太好了……」的確,這位同學已然達到了數學的極致境界,把那套路套到骨子裏了。就為這點功力,大家可是不辭辛苦。不僅數學題在浩瀚作業中佔據了半壁江山,課外班裏數學也占絕大多數,就連那考試題做不出來急得汗流浹背的噩夢—所有中國學生都夢見過此場景,且據很多上了年歲的人說,此夢會伴你一生—也八成是數學考試。說數學是夢魘,實至名歸。
第三說英語。剛才說語文簡單粗暴,英語則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其實在中國,你是學英語日語還是火星語基本沒區別,反正都是背。背單詞背語法,背到你成了複讀機語法書,就算掌握了這門外語。至於交流,都扯淡,會做題就得了。說到這兒不得不佩服那幫出英語題的,就那四五種題型,竟能讓人做六年不帶重樣兒的,實屬不易。他們在自己的崗位上真是勤勤懇懇、認真工作發光、發熱,且從不抄襲,值得廣大學生、企鵝和郭××學習。但這些題要是做起來簡直猥瑣至極。閱讀題讀的不是語言的奧秘,是出題人的心理。老師總叮囑,千萬別答自己咋想的,更別答作者咋想的,要答出題人咋想的,儼然把我們當成讀心術大師。幸好我們的思維經多年訓練已有了柯南變聲器的范兒—想變成誰的變成誰的,就是不變成自己的。英語作文更甚,不僅有「範文」,而且其水準之低令人咂舌,你考試時不僅要猜老師的想法,更要猜他的英語水平和欣賞水準。這些老師的水平有如中國足球水平,他們的欣賞水準堪比喜歡中國足球人的水準。把詹姆斯?喬伊斯 叫過來寫篇作文,就憑他那「口若懸河誰都聽不懂在說什麼」 的飄逸風格,怕是要吃鴨蛋了。畢竟喬伊斯是藝術家不是讀心術大師,他是用自己的大腦思考。而我們是用別人的大腦,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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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一?高中分文理科的時候,很多同學紛紛選了理科。問他們為什麼,基本都是這樣回答的:「誰願意選文科啊,天天就跟書呆子似的背背背,活不活了還……」
以上三科都提到了「背」,但數死記硬背之最高境界,還看文綜。文綜看似考史地政,實則完全是在學生中挑「好記星」(建議「好記星」可以冠名「文綜高考題」)。作為一介文科生,這些年來我不斷突破着記憶力的極限。但把寶貴的記憶力用在如此無趣的事上,實在是糟蹋了。人文學科本來挺有趣,到了這兒就好比外國電影在中國影院播放—去其精華取其糟粕。拿歷史來說,蕭伯納說,人們從歷史中汲取的最大教訓是人們很少從歷史中汲取教訓,而我從歷史中汲取的唯一教訓是從歷史中沒什麼教訓可汲取的。歷史帶給我的就是一堆毫無意義的數字後面跟着一堆毫無意義的名字,哪年哪年誰誰誰怎麼怎麼樣,背得我恨不得早生2000年生在公元紀年沒出現之前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事兒了。背完歷史再背地理,則恨不能生在火星上。哪些國家在30度緯線上,印度洋洋流夏天啥方向……地理是對記憶力的全面挑戰,不僅背文字,還要背圖形:貴州省長什麼樣,波羅的海又長什麼樣……總之是從天文至地理從數字到圖形背了個遍。至於最無趣的另外一科盡在不言中。掐指一算,手指不夠還得用腳趾,高中光文科我就奇蹟般地背了15本書。這15本書可是我背得昏天暗地痛不欲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吐出來再咽下去殺死了全部腦細胞才背下來的。腦細胞死光光也無傷大雅,反正考試不需要,它只是考套路。文科考題往往還出得頗有文采,比如經常說「請你談談自己的看法」,那意思是千萬別談自己看法。這句話用到了反語修辭,多精妙,可以得茅盾文學獎了。答題則看你套路套得準不準,你的思維過程和結果要同出題人保持絕對一致,不能有一點兒跑偏。最怕的就是你不識趣,答自己觀點,縱使龍飛鳳舞血脈噴張,只要不按套路出牌,最後必定詐和。所以說文科生的痛苦超乎想像,要把自己變成複印機,不僅能複印15本書,還要複印套路,複印成功才算「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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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二?高中分完班,等過一陣兒再問那些選了理科的……
「真不應該選理科,現在我天天寫作業寫到一兩點,物理卷子每次絕對有一半兒不會做,還讓不讓人活了……」
那些鄙視文科生的很快就會發現理科生更甚—成了掉進題海的複印機。一旦選了理科,就意味着你要矢志不渝地做題,做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他們的生活不按小時算,按做了多少題算(應該給他們專門發明一種刻度為「題」的表)。走進理科班裏,映入你眼帘的只有兩種人,一種在悶頭做題,另一種則因做不出來題在呆望着天花板。其實理科與文科在本質上並無區別,說它是鍛煉抽象思維,都是騙小孩兒的,實則只是練你抽象記憶力。學理科也是分那兩步,先把無厘頭的公式定理倒背如流,什麼胡克、庫倫、安培、牛頓,怎麼氧化、怎麼還原、怎麼足量、怎麼過量,光合多少個氧、代謝多少個氧……然後在不斷地挑燈夜戰中把題目套路一點點刻在腦子裏,直到有一天你也能在老師題還沒寫完時就把答案說出來才能收工。
綜上所述,咱六年來其實就幹了兩件事,一是背書二是做題。背書就是背那些死知識,做題則是通過題目成千上萬遍的刺激讓你記住那固定套路。因此背書和做題又可歸結為一個字:背。
一旦背,必意味着把別人的傢伙兒弄到自己身體裏。文科自不必多說,某某事件有何意義啊,你要說出編教材那哥們兒的觀點,某文章蘊涵啥情感啊,你得把出題人的路數揉進腦子。理科亦是如此,把那些被無數人嚼了又吐過無數遍的套路塞給你讓你咽下去。最終它的目的,就是讓這種固定思維融入你的血液,在你體內生根發芽。都說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而中國教育只允許一千萬個人眼中有一個哈姆雷特。作為中堅環節,中學的任務就好比是把人摞成一摞扔進複印機,給你們腦袋印上同樣的東西。
無奈現實和期望有差距,人的思維本來就跟畫兒似的,每張都不同,少年的則應當如波洛克的畫兒 似的,狂野奔放色彩斑斕。一邊色彩斑斕,一邊想擦成白紙,於是中學就跟資本主義一樣—存在着不可調和的內部矛盾。既然不可調和,那麼只好PK,看誰打得過誰,於是從根本上來說,中學就是要廢除學生的主動思考能力。這是讓你接受「別人的傢伙兒」的唯一途徑。
老師肯定說冤枉啊我讓同學思考來着。
您這就好比日本漫畫裏說的,「我不是『gay』,我只是碰巧喜歡上一個男人。」
沒錯,您是經常告訴我們「不能光背,你得想」。
但緊接着一句就是「想明白才背得更快嘛」。
我思考是為了服從別人思考的結果,這算屁思考啊!在中國,你長了個使你能夠批判創造而不人云亦云的腦袋是莫大的不幸,因為那些都是你「學習」的障礙。而中學,就是要把你的腦袋廢掉,讓你不會思考。等你主動思考能力癱瘓之時,大概也是走上高考考場之日……
於是這六年裏咱們付出的一切都是為這個:那些堆積成山的練習冊,那些裝訂精緻的卷子,那些細心整理的筆記,那些為激勵自己寫的紙條,這些都是你迫害自己思維的證據。這個時代的學生,為學習疲於奔命,卻在摧殘着自己的大腦;我們是如此努力,以至於最後都變得愚蠢無比(這愚蠢可不是我自個兒說的,您可以往後看,鐵證如山:中國學生記憶力第一,想像力倒數第一;越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創造力越差……哎喲,慘不忍睹)。
與其說是努力,不如說是「被努力」,這六年中,老師家長學校共同致力於對學生施加高強度的禁錮,並全方位限制他們的個性和思想,這就好比在你屁股後面點把火,不玩兒命往前跑不行啊。而中國學生們,也就此步入了「學習囚徒」生涯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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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三?在中學,光起床就是個非常痛苦的工程:每天鬧鐘響起的那一刻,一種絕望感都會立刻湧入腦殼,隨後你迷迷瞪瞪坐起來,腦袋直發木像灌了碗牛肉湯,眼睛乾澀無比像糊了層蜘蛛網……
小學生往往覺得自己最苦,但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並非如此。小學時你好歹還有個吃早飯時間,到中學則是在睡夢中「轟」的一聲被鬧鈴叫醒,隨即「嗖」地一聲沖向學校。從到校時間這事兒咱就能看出學生是如何被逐層壓迫的。比如北京市教育部門規定學生8點到校即可,到學校那兒便規定7點50分,年級又要求7點40分早讀,最後班裏都變成7點半必須到。這跟GDP似的,國家目標8%,省里10%,市里漲到12%,再往後更嚇人,要大躍進呀這是,於是7點半各班準時響起齊刷刷的讀書聲。當然若英語老師想整個「小測驗」啥的則另當別論。上午照常是5節課高強度轟炸,節節整得你頭暈眼花。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鈴響了吧,抬頭一看,老師絲毫沒有收手跡象。中學所謂課間即「剩餘上課時間」,是要用拖堂的方式來追加額外的學習,其中尤以數學老師拖堂次數最多時間最長,我甚至曾見拖過10分鐘直接霸佔下一節課的,好比讓工人一天勞動時間超過24小時,令人嘖嘖稱奇。早上的課尚且能撐住,到第四五節就會饑寒交迫身心俱疲睏意也驟然襲來,此時大家只好盯着手錶熬時間,心中充滿悲愴感,腹中充滿飢餓感。到中午吃完飯午休時間想歇會兒,物理老師又走進來:「今兒咱們做個小練習……」這午休幹嘛都行,就是不能休息,補課測驗等各類學習名目輪番轟炸,其中尤以「找老師談話」最為可怕。
跟老師說話時你不用想太多。
— J.D.塞林格
「找老師談話」乃各種管制中的極品,長使英雄淚滿襟。但凡有人在嘈雜的教室中喊:「×××,××老師找你談話!」教室立刻萬籟俱寂,時間仿佛凝固,大家紛紛放下作業,看着那位同學低着頭邁着上墳一樣的步子向辦公室走去。談話少則十幾分鐘,多則沒個完,訓斥自不必說,更要命的是在辦公室里1V1的氣氛和老師兇悍攝魂的目光。談話過後,那位同學肯定面如死灰,殭屍般走回教室,一聲不吭埋頭做題。
在困意的縈繞中,下午的課完全成了煎熬,場景跟聽領導作報告似的一倒一大片。你聽也不是睡也不是,只好在困意中不斷掙扎,掙扎間老師會大喝一聲:「×××上黑板做這題!」你的困意頓時就跑到爪哇國去了。當然了,這些課裏面也有副科,但副科就好似很多女同學的腰—理論上有,卻很難找到。音樂老師天天有事(你一音樂老師哪兒那麼多事),體育老師總是生病(身體最虛弱)。大考前夕,主課則如八國聯軍瓜分中國,你要音樂我拿美術,分贓不均自己還互相搶,就差簽個××條約了。
八節課只是前奏,之後的考試才是高潮。如今每天考試已是各中學慣例,他們知道考試這詞難聽,便紛紛以「統練」之類的詞代之,以為穿個馬甲我就不認識它了。傳說北京的「統練」是由那所「國內領先國際一流」的××附中發明的,旨在尊重學生個性發掘學生潛力。倒真是發掘潛力,我都佩服自己能六年天天考沒給考死。考試的威力不在於考的過程,而在於通過天天排隊,它能讓你腎上腺素如尿崩般分泌,並帶來強烈的壓迫感。老師也很會利用這點,考試完不僅要對分兒高的公開表揚,還會公佈個平均分,瞪一瞪成績差的,或是把成績單公之於眾,讓差生顏面掃地。而每天一髮捲子,左鄰右舍三五成群地就開始比誰分兒高,只見那成績好的頓時容光煥發精神抖擻恨不得圍教室跑一圈振臂歡呼,而成績低的則垂頭喪氣無顏面對周圍同窗。統練決定着學生每一天的存在價值,它也就成了我們日常生活的中心,於是圍繞它發生的奇特場景如肥皂劇般一遍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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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四?數學統練一結束,班裏就炸開了鍋,嗡嗡嗡地乍一聽還以為收音機壞了呢,仔細一聽,全是這種對話:「這道題選C。」「對。」「這道A。」「A,對對對……」「這道也A。」「啊?扯淡呢!你想,這個斜率是1……」你像往常一樣去討要數學最牛那位同學的卷子,「選擇題我看看……嗯,都一樣。後面大題呢?」「第一題3。」「對,3。」「第二題……」 「……」「最後一題2x+1。」「對2x+1。牛B,我全對!」你立刻高興得跟離了婚的人似的喜氣洋洋,看着周圍一邊兒對題一邊兒嘆氣的同學更感到格外愉悅,回家路上也美滋滋地,邊樂邊跟自己說:「長這麼大終於有機會數學拿100了!自打巴薩5比0贏了皇馬以後我還沒這麼爽過……」
到了學校,你便要在繁忙之餘抽出時間複習統練。統練時間臨近,看到老師拿卷子進來班裏一片慌亂,翻筆記的,抄小抄的,對天祈禱的,請同桌吃飯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考試時自然是一邊奮筆疾書一邊伸長脖子,而考完後大家驚魂甫定就開始成群結隊對題,不時發出歡呼聲哀嚎聲,場景甚為混亂,氣息甚是荒誕。統練決定每天價值,月考、期中期末考則決定了你這學期的價值。於是每每大考臨近,學校的氣氛凝重得都能拿把刀從中間劈開。考試結果以全校大排名的方式呈現,排得高了有壓人一頭的爽快感,排得低了沒臉見人不說,一通「懲罰」是少不了了。到這會兒,「找老師談話」只能團購,加罰也是買一送一,單獨輔導追加作業,從來不會缺斤少兩。這還只是在學校,回到家更是變本加厲,場景之慘烈想想都可怕,此處不忍述評。
扯遠了扯遠了,這要文綜論述必然沒分兒。統練後馬上回家(也有去上數理化晚間直通車的),路上心裏也不踏實,遂拿出本練習冊做做。在家又是一番驚悚場面,本來好好吃飯呢,家長一句「數學考多少分啊」頓時讓你血壓升高心跳加速,支支吾吾應付過去。然後爸媽便開始輪番進行思想教育,大意為「要踏踏實實認真學習別讓其他事分散精力」,嚇得你飯噎在嗓子眼兒里,大氣不敢喘一聲。吃完飯便要馬不停蹄寫作業。每天老師留豐富多彩的作業不說,自己還總怕不夠吃追加兩本練習冊,真應了王爾德說的:「節制毫無用處,過度才是王道。」學生跟這兒吭哧吭哧做作業吧,有家長還要跟包工頭子似的盯着。於是就在重重壓力下,大家都開足了馬力,一會兒趴桌上做題,一會兒搖頭晃腦背書,直到午夜。還沒資格拿駕照呢我們已然對開夜車輕車熟路,你必須清醒着,因為天都快亮了,數學題還沒做完呢。那在冰冷月光映照着的漆黑的夜色下,一個人托着下巴,抵着困意背書時的怨恨的苦澀只能咽到肚子裏;那在刺骨的寒冬,揉着乾澀的眼睛,看着時鐘指向12點,然後喝口咖啡便埋頭寫作業的悲涼也無處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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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五?上了中學晚上一兩點睡覺再正常不過了。倘若哪天你決定1點睡,卻不慎因疲勞過度而提前抱着書睡着,第二天早上醒來定會有股罪惡感從心底油然而生,隨即捶胸頓足,哀嘆自己未能利用大好時間學習,暗暗保證今晚一定加倍補回來,以後再也不敢了。
中學生大抵都是活脫脫的隱士,遺世獨立不食人間煙火,平日隱於學校,周末假期則隱於校外校。每逢周末假期,課外班便像達利畫展時賣眼罩和嘔吐袋的店,門庭若市人滿為患。從巨人學校到新東方,你方唱罷我登場,還有家教上門拜訪。這些班能輕輕鬆鬆把周末佔滿,再加上作業溜溜縫兒,保你撐得直打嗝。學生們倒是樂此不疲,像打了雞血似的還總互相打聽:「你周末報什麼班兒啊?咱倆一塊上吧……」大家一窩蜂報課外班,結果到那兒後發現周圍怎麼都是熟臉。學校老師一見此景,非常貼心地直接把假期也安排上課,省得你們費勁巴拉到外面報班兒了。
這小日子過得已經夠悲催的了,無時無刻不學習,沒日沒夜沒假期,就這樣兒老師還嫌不過癮,要對學生各方面綜合管制。其中最具中國特色的就屬「早戀」了。在其他國家根本沒這說法的,異性相吸(或同性)乃人之常情,何來的「早」呢?先不說外國,我特意查了下我國《學生行為守則》和《婚姻法》,均未發現相關條款,咋老師就編造出這麼個罪行。然而愛情之所以是愛情,就是因為它讓人不能自己,於是學生們該談的談、該吹的吹、該幹啥幹啥。這下可忙壞了老師,在課餘時間還要兼職狗仔隊,一旦察覺到有誰和誰擦出了愛情火花,她就會拉響紅色警戒,上課下課無時不盯着梢,就差拍張照片兒發給《娛樂周刊》了。倘若掌握了二人親密的證據,老師如狗仔隊發現獵物一般喜出望外,立即把當事人叫到辦公室,義正言辭地說:「學生的任務是學習……希望你們把握好……不要因為一時糊塗毀了自己的前途……」倘若情節嚴重,更會請雙方家長,搞得轟轟烈烈。
其實防早戀不單單是逼你學習,它就跟過去禁止男女青年親密接觸一樣,能夠防止你思想情感過度自由。而同樣並列成為中國學生「少年維特的煩惱」的校服之功能亦是如此。好好的花季少年,幹嘛給他們穿一樣的衣服啊?還都奇醜無比,給芙蓉姐姐都不配。廢話,不醜就不給你穿了,它就是要給你披上同樣的丑來抑制你們獨特的美,不給你們顯露個性任何可乘之機。而學生對校服也是厭惡至極,但沒辦法,嫌它噁心你也還得讓它在身上。當年小生高考完可謂是在第一時間扔掉了那校服—直接把它擱考場了沒拿出來。等後來才聽說有的學校更甚,連鞋都要統一,據說還是飛躍,夠潮的。
脖子往下已經都管了,上面又怎能漏掉?中學對於學生髮型的管制和清政府有一拼。作為一個在老師看來髮型不大規矩的人,小生對此可謂深有體會,此處不妨吐槽以記之。小生上中學的六年,完全可以歸結為無休止地同老師為頭髮長度作鬥爭的六年。這六年的每學期開頭檢查「儀容儀表」我都要給班集體抹黑,每換一個班主任,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永遠是「回去把你腦袋剪一剪」,嚇得小生毛骨悚然。高三一模節骨眼兒上,老師看我腦袋太不順眼,想在離別前把此事做個了結,便給我下了最後通牒:「你不理髮下星期就別來上學!」
然後我給他優惠了一下,買一送一,倆星期沒去上學。
等我畢業了才知道,這位老師算相當人性化了,有的學校居然要求女生必須剪短髮。雖說短髮女人也可以性感和可愛,但這要求也忒變態了,你是不是想讓所有人都留板寸兒啊?乾脆直接做手術得了,把女的都做成男的,不僅有益於髮型統一,更免除了早戀之擾。
從頭到腳都管完之後,老師們還要嚴防學生興趣愛好的滋生。現在學校提倡「素質教育」,據我經驗,這素質教育意為你把主科學好即可。我們在學校要是聽會兒歌看會兒閒書,那感覺就跟在蒙古狼宴會上當調酒師的羊似的心驚肝顫,老師時不時地就要在教室溜一圈,發現有誰不務正業便會帶着鄙夷的目光訓話:「你看×××,一直在做題,你就跟那兒看閒書!」而一旦有正當的理由,定會將其器具沒收。於是老師辦公室里抽屜里經常塞滿了學生的寶貝,從MP3到PSP,上至杜拉斯的小說下至郭敬明的雜誌,應有盡有。
老師往往不會一個人戰鬥,而是和家長勾結起來一同監控學生。剛才說錯了,「找老師談話」的嚴酷程度只能屈居第二,拔得頭籌的必須是「請家長」。不過這招輕易不用,用了就是必殺。一旦有哪位可憐的學生被「請家長」,他便立刻抓狂,恨不得六親不認,此時看熱鬧的同學們則會不嫌事兒大奔走相告:「哎!×××家長在辦公室呢!……」請家長八成都是請他媽,而但凡女人說起話來,肯定是沒完沒了,於是老師家長二位往往從近期考試分數出發,先談孩子學習狀態,再說說他有什麼問題,然後分析一下近期可能有啥分心的事兒,無話不談。最後倆人相視一笑,看得孩子都快哭了。而第二天此人來學校時肯定面色蠟黃,顯然是昨晚經歷了一番血雨腥風。
若說「請家長」是老師打出一張「殺」,那家長會則是「萬箭齊發」。每聽說要開家長會,學校樓道里便立刻哀鴻遍野如喪考妣,或者說恨不得如喪考妣。開家長會這天是一年中最緊張最刺激的日子,隨着爹媽們的到來,同學們紛紛聚在後門透過小玻璃框向班裏張望,心中充滿不祥的預感。只見一開始,老師就會居心叵測地發給家長一張印着分數排名的小票子,這時光看家長臉色就能知道這孩子成績如何,而趴在後門的我們眼瞅着平日的謊言被揭穿卻無能為力。家長會絕對是中國各類大會小會中最講實際、最有內容、最積極參與的會。老師都要跟股票分析師似的系統分析近期班級學習狀況、出現的問題、成績的波動等等大大小小事件,還要逐一宣讀表揚排名靠前同學的名字。此時,這些同學的家長立刻覺得有了面兒。其實這家長會利用的就是爹媽們愛面子的心理,尤其是當媽的,一開家長會拿了成績單就爭風吃醋,和別的家長比,一瞅自己孩子分最高立刻面露喜色挺直了腰板,並交流「虐待」孩子經驗。尤其是哪個孩子得了第一受了表揚,家長恨不得跳起來喊「我就是他媽!!!」反觀那些成績不好的孩子家長則一聲不吭,悶頭裝作發短訊狀,實則氣得咬牙切齒,心中怒罵「臭孩子,你把我臉都丟光了!」家長們各異的神態,老師看了非常欣慰,想這次家長會沒白開,後門外窺視的同學看着那叫一個揪心。一場會開下來我們已是兩腿發軟大汗淋漓。更可怕的是後面還有雙方單獨交流。看到誰的家長會後沒有離開的意向,這位學生立刻意識到大事不好,近期必有「重刑」伺候,而其嚴酷程度往往與單獨交流的時間成正比。家長會第二天上學大家面色都是蠟黃,家長最後走的那孩子當然臉最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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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六?家長會後回到家,家中氣氛頓時凝重。晚上,爹媽拿着成績單正襟危坐,肅穆而略帶憂傷地說:「這次咱閨女排班裏三十多,比上次還降了兩位。按學校劃的分數線,就這分兒,上一本都懸。我今兒問老師了,老師說覺得你最近狀態不好,上課啊老走神,考試也特馬虎,總算錯數……」聽得你頭皮直發麻,泛起一陣心絞痛,應付兩句之後趕緊逃竄到自己屋裏。你癱坐在椅子上,嘆口氣:「哎,怎麼我就這麼笨捏,為啥別人都能輕輕鬆鬆考高分,自己怎麼努力都不行……」
中學最給力的就是全天候陪伴在你身邊的對心靈的摧殘。天天考試天天排隊,看見周圍人都比你分兒高就已經夠傷自尊的了,再加上老師上課瞟一眼瞪一眼,下課叫去辦公室談話,一股涼氣便會倒吸上來。回了家爸媽還添油加醋問這問那,問得你就跟穿着Cheap Monday 看AV一樣憋屈。等你晚上做夢,夢到的都是家長老師叉着腰拿着卷子呵斥你的景象……這種心靈摧殘持續不斷一浪接一浪,不給你任何喘息之機,即使在休息的時候它也如影隨形。你一想到自己在玩兒而別人在好好學習,便會立刻受到良心的譴責,有種強烈的罪惡感,焦慮無比,隨即轉身去學習以贖罪。你看體育課,本來就時常被主科擠點,即使偶爾守住陣地,那些熱愛學習的女生也會守在教室里做題,其他人見此景就想了:「啊,她在做題,我又有什麼資格上體育課?」於是大家紛紛回去做題,最後體育課就蛻變成了自習課。
到了初高三,你更是要持續一年被高強度地蹂躪。一開始大家還能故作淡定,裝出一副不用功無所謂吊兒郎當的樣兒,表示哥已看破紅塵不與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同流合污。但隨着時間推移,一邊是考試分數排名,一邊是老師家長催命,一邊是中高考倒計時,三位一體的壓力跟積木似的往上堆,總有讓你繃不住塌掉的一天。此時,你想心理健康,那就像說貝盧斯科尼出家了,絕對是不可能的事兒。
恐懼、自我懷疑、自卑,這些病態的情緒就如惡之花盛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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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七?到一模了,想想這半年,你覺得自己已經是超乎尋常的努力,又是請家教又是定學習計劃又是吃賽鯊力,上三路下三路都使了,哪有考不好的理呢?於是便信心滿滿想來個大躍進。然而一模成績下來一盆涼水潑臉上,自己竟然還是原地踏步。再看看旁邊那同學,每科都比自己高十幾分!他怎麼學的啊!怎麼我就比不過他?想到這兒你越來越覺得委屈,鼻樑一陣泛酸,便忍不住趴在桌上哭了起來……
你我心中。初高三之殤就如同婚姻一樣—它讓每個人都擁有屬於自己的不幸和悲哀。這一年完全就是在挑戰人的心理極限,而每逢中高考前都是心理疾病多發期。此時的心理診所就跟光頭黨俱樂部旁邊兒的理髮店一樣火爆,諮詢師們為各位考生忙得不亦樂乎(在此建議心理診所開在中學旁邊,保證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也有人可能是因為看病難,懶得花錢排隊了,便直接跳樓了。19世紀意大利一位研究自殺的學者說過:「自殺是在自然界的生存競爭中,讓身心不大健全的那些人自然淘汰的一種手段。」所以在中學自殺也是優勝劣汰的機制,受不起這罪的只能一跳了之。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被逼得走投無路,那咱只好想轍「越獄」。如今最潮的逃離手法是出國,在中國實在呆不下去了,到了國外不說能混多出色,至少可以混成個人樣兒(出國絕對是明智選擇,在此建議大家即使砸鍋賣鐵也要果斷走人,趁你的青春還沒被完全浪費,否則以後只能感嘆風蕭蕭兮易水寒,青春一去兮不復還)。而大多數想跳樓不敢跳想出國出不了的只能留在這裏掙扎。這種掙扎一般分兩步:首先是非暴力不合作,此時的學生往往拒絕跟家長老師交流,而且看誰都不順眼,但在內心中,他既把成績看得無比重要,又不相信自己,十分糾結。之後糾結到一定程度物極必反你就會一下兒豁然開朗,進入破罐兒破摔時期:反正就這麼着了,愛咋地咋地吧。學生到這份兒上,往往具有強大的心理承受力,任你怎麼訓斥都面不改色心不跳。這種人通常都遁形於網吧,所以你看學校旁邊的網吧常年人滿為患。更自暴自棄的就寄所託於放浪形骸之外,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天逃課叼着煙拿着酒瓶混跡於遊戲廳酒吧。也有豁達的,給自己設定個底限:學習可以,但不能侵佔我的閒暇時間,不能耽誤我聽歌看閒書,至於分數不想那麼多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小生高三就逃過課,哎喲那感覺真是帥呆了。原來那麼多年只天天關教室里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今日驟然置身於藍天白雲下,晨光瀰漫在你身上,就像鮑勃?迪倫唱的,「在鑽石般的天空下手舞足蹈」 ,浪漫極了……現在想起來腦中還有餘香……
可惜沒爽多長時間,老師就一電話過來:「鍾道然!!!你幹嘛去了!!!」
這抗爭好比掉入沼澤,越掙扎越痛苦,隨之而來的往往是更劇烈的束縛。學校德育處幹嘛的,就是管你這樣叛逆學生的,一旦發覺誰有抗爭的苗頭,立刻就是各種老師談話,糾正你思想上的錯誤。實在不行把家長叫來,再派上一隊老師,一人一句「你這樣不行啊」,「你也得為你將來想想」,不信治不好你這毛病。
而且就算治不好也沒事兒。你不是逃課嗎,逃唄,看你能撐到啥時候。一開始就跟你講清楚了,你只有高考這一條路可走,非得自尋出路,最後只能是自尋死路。這就叫不自量力不識時務,不高考你以後混什麼啊。所以抗爭的同學無非兩種下場,一種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爭着爭着便接受了現實,乖乖回來好好學習(小生就屬於這樣的,那課只逃了半天)。另一種是一意孤行一抗到底,就跟你死磕了。最後這樣的人大概都淪落天涯生死未卜不知去向。至於韓寒,純屬意外。
所以大多數人都看透了,伸脖子也一刀縮脖子也一刀,還不如抹乾淨脖子,試一試讓青春受迫害,被縛也比抗爭來得爽快。而且時間一長大家也就麻木了,不覺得疼,反倒覺得這樣挺好。你看同學們不都憋着一股勁兒,勤奮刻苦努力奮鬥,一心一意謀分數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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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八?同學們對於學習的熱忱可謂是體現在各個方面。隨便看一個人的課桌你都能瞧見激情四溢的本本們:筆記本里畫的那是十個男人看五個女人洗澡—五光十色,大家都把記筆記看做一件非常神聖的事兒,越是好好學習的同學,本本上顏色就越多,版式也越工整;再看夾子裏,細心堆疊着的是各科浩浩蕩蕩的卷子;還專門有個錯題本,各種錯題被整潔地剪裁併精緻地粘於其上,還用彩色筆畫了花邊兒,真了不起;教科書上同樣是花花綠綠看的人直眼暈,想必這位同學光買筆就花了不少錢。在學校大家紛紛追在老師屁股後面問問題,且要端出一副諂媚卑微的姿態,還要時不時把本本們拿出來,表示自己可努力了。同學們往往崇拜各種強人,「人家怎麼學習那麼好啊,真是佩服」,然後還要向她請教學習方法。中學就是一沒有硝煙的戰場,別看大家你說我笑稱兄道弟貌似好姐妹,暗地裏都較着勁兒。看到誰分數超過自己了,表面上無所謂,其實心裏那叫一個不爽,三天吃不下飯,隨後化悲痛為力量,回家沖它三杯咖啡,使出吃奶的勁頭學,發誓下次考試超過他。
到了初高三,隨着中高考倒計時開啟,各位更是要豁命了。此時的學生往往覺得自己特別偉大,看着掛在牆上的倒計時日曆,頓時一股悲壯之情更是油然而生。這一年中同學們興致勃勃地做着各種準備:那幾本破書一遍一遍地背,那點兒破題翻來覆去地做,教育部出的《考試說明》儼然成了大家的聖經,天天抱着它一字一句鑽研其深意,發現有何異常還要探尋其典故。此時,模擬考試跟大姨媽一樣,一月一次一次三天,學生的排名也如女人的心情一天一變難以捉摸,老師還給每人整個折線圖,跟炒股似的(其實差不多,老師帶一個班就是雞蛋分籃子放,最後只要大盤上揚,個股跌那麼兩支無傷大雅)。此時不僅家長會漫天飛,還要開學生的會,先讓大家交流學習方法,然後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最後要暢談考試理想。眼看一生中最神聖的時刻一天天逼近,同學們也開始相互鼓勵。黑板上牆上本本上桌上,統統寫滿了革命宣言。看着這些標語,自己心裏也充滿了壯志豪情。
在家裏,這一年更是草木皆兵。平日吵得風生水起的家長為營造良好氣氛,此時也會達成停火協議(建議學生年年高考,有助於家庭和諧)。家長們此時一邊牽掛着孩子的日常舉動,一邊研發各種邪門兒備考招數,從吃腦白金到晚餐食譜,從找風水先生到燒香拜佛,真是貫通古今中外,融會宗教科學,讓人大開眼界。
到了考試臨近,五花八門琳琅滿目的準備工作都已就緒,大家如同迎來末日審判,恨不得要齋戒沐浴。這節骨眼兒每秒都要如履薄冰,各種卷子本本翻爛了不說,考試動作也要反覆演練,就連什麼時間便便也要規律得準確無誤,生怕一泡屎壞了十二年(你很快會發現這十二年的價值不過一泡屎)。倒計時最後幾天,你更是慷慨激昂高亢激烈,十二年的長征勝利就在眼前,衝啊……
然後就是每年6月那幾天。中高考就像是所有中國學生共同演繹的一幕氣勢恢宏的悲喜劇,這兩三天光景中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從地獄到天堂,有人從天堂下地獄。進考場前還面容凝重莊嚴肅穆,和老師家長一握手,仿佛生死離別,出考場後則是喜極而泣,抱團而簇,仰天長嘯。當然也不乏考前崩潰的,考場上崩潰的,考後跳樓的,堵車遲到痛哭流涕的,作弊動用軍事設備被發現的……每年的中高考都是中國獨特的一景,劇情跌宕起伏,氣息奇異而荒涼,寫多少本書都寫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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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九?美滋滋地走出高考考場後,你和所有同學一樣,跟爸媽擁抱在一起,有種大赦重生的喜悅。終於解放了,終於不用再受那數理化折磨了!回到家後你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把所有的書書本本扔掉,那些被你畫的五顏六色的書,曾經看做寶貝的筆記本,精心製作的錯題集,過去讓你魂牽夢繞的《考試說明》,此時都咣噹一聲被丟進垃圾箱。「擦,爽斃了,等這一刻哥都等十二年了。」你拍掉手上最後一絲塵土,拂袖而去……
然而氣勢磅礴地折騰一番過後,你會發現這一切的一切,都毫無意義。當高考結束鈴聲響起,監考老師收走你卷子的那一刻,仿佛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做的所有題背的所有書,都統統被收走了。一起收走的還有逝去的十二年。而我們自己把小學中學的所有時光,也都連同那張卷子一起交出,不知去向。走出考場,你竟是兩手空空。
當你把書書本本們扔掉時,也感覺有點兒悲哀吧。畢竟那些書是你多少個晚上咬着牙根兒背下來的,那些卷子曾經被你當成寶貝一樣翻來翻去百看不厭,那些筆記又花了你多少心血?考試一過,它們竟變成了毫無意義一文不值的垃圾,讓你一扔了之。
中學的六年,也只是無意義的垃圾而已。這六年的一切,竟都是為了幾張無厘頭的卷子。回頭看看,有多少次你趴在桌上困得不行還要繼續做題,有多少次你看到考試分數垂頭喪氣默默流淚,多少次聽到老師念你成績而自鳴得意,多少次看到同桌比你分數高而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然而這些酸甜苦辣都上哪兒去了?都跟高考卷子一起收去了吧。走出考場,你淡然一笑,六年光景便被拋在身後。
你這六年的一切,就也值那幾張紙的錢。
你那所有好好學習,所有鄭重其事暗下的決心,所有的心絞痛與淚水,此時竟變得煞是搞笑。高考唯一的意義就在於其本身,在於透過這兩三天幾個小時幾張卷子,你去演繹一出光怪陸離的黑色喜劇,窺視一眼人生的荒謬,然後無奈地嘆口氣。除此以外它什麼都不是。你中學這6年就像一台全速空轉的機器,拼了命地工作,到頭來卻什麼都沒留下。
若說你在此階段有何成果,那便是成功廢除了自己的主動思考能力。走出中學的大門時,轉頭看看別人,仿佛都能看出你我的思維變成了同一個模子。我們能對同一個問題作出同一個回答,一字不差。到這份兒上,中學的使命就完成了,它將學生的大腦同一化,使其毫無價值可言。我們就像是《飛越瘋人院》 里被大夫護士做了「腦白質切除術」的麥克墨菲,空有人的軀殼卻沒有人的靈魂,眼裏無夢無幻。
更可笑的是,這個手術貌似是咱自己給自己做的。六年的青春時光,我們毅然決然地把它獻給了高考,獻給了那幾張紙,為了它我們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付出了無盡的淚水,然而這一切,換來的竟是如此結果。這已不是青春的浪費,而是青春的毀滅。說中學是青春絞肉機,一點兒也不過分。
18歲的我們就這樣拖着毫無生命力的軀殼,頂着一個被廢掉的大腦,把無價的青春拋在身後,走向成年,也走向中國教育的下一站。在那裏,它將給我們溫柔而致命的最後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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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精神死亡的大學
Society often forgives the criminal; it
never forgives the dreamer.
—Oscar Wilde
社會經常原諒罪犯,卻從不原諒有夢想的人。
—王爾德
和中國教育搏鬥十二年被蹂躪得體無完膚之後,我們終於邁過鬼門關來到了大學。大學,這可是多年來你我心馳神往魂牽夢繞的天堂啊!每當咱做題做得頭痛欲裂之時,爹媽總會安慰道:「孩兒啊,再熬兩年就到頭了,上大學你就解放了!」於是,我們都希望這場搏鬥能有個奧特曼式的結尾:在被
場景一?高考後的那個暑假往往是最華麗最喜感的,那是尋找失落青春的時節。此時,咱逛書店時終於不用在練習冊專櫃那兒磨嘰了,直接沖向文學櫃枱即可。這一假期你床頭絕對堆滿了各種閒書,六年來沒看的都要補回來,看不完留到大學繼續。文藝青年們被壓抑了許久的音樂之夢在此時集體爆發,於是結他銷量大幅提升。你幻想着自己在大學會組個樂隊,生活自此完全改變……
怪獸打得眼冒金星紅燈滴滴響時,我一咬牙一運氣發一大招,怪獸應聲倒下,正義戰勝邪惡。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刻,我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淚流滿面喊道:「啊,大學,我來了!」
嗯,你來了。不過你來到的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中國教育都痛打你十二年了,打得你七竅流血斷壁殘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當這是荷里活拍片兒吶壞蛋關鍵時刻掉鏈子,美得你。你以為大學是自由的世界,是讓你破繭成蝶的地方?那不是大學,哦不!那不是中國的大學。你只是道聽途說。相反,它是要把你的繭裹得再厚一點,憋死你。從小學到中學,教育已經把你的自我價值意識和主動思維能力廢掉了,這就好比是鬥牛場裏的牛已經給刺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此時鬥牛士毫無壓力,他只需輕甩紅布,在你衝來時溫柔地來上一刀,你就會應聲倒地蹬腿兒歸西。這一刀不僅要刺得准,更要刺得巧,刺得優雅,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絲血跡。
這一刀刺到的是你藏在心底十幾年的那個東西。
中學時候,不管學得怎麼翻江倒海,咱還總會在深夜12點被作業折磨得頭破血流時站到窗前,天真地望望天空,看看月光,琢磨一下自己心裏那不靠譜或更不靠譜的夢想。然而大學終究只是個向社會出售產品的商人,而社會最不需要有夢想的人了,這種人向來都是給社會添亂的。它只需要毫無生氣的螺絲釘,用以保證其日復一日地運轉,所以大學要殺死的,就是你的夢想。
前人的謊言讓你對大學滿懷憧憬,然而來到了這裏就如同結了婚——你會感到無比失望 。此時你驟然明白了它為什麼叫大學:大號的中學。這兒除了校園大點兒,教室大點兒,教材厚點兒,上課時間長了點兒之外,其餘和中學毫無區別,只不過是麥當勞套餐加大了而已:依舊是無邊無界的上課作業考試,依舊是無窮無盡的背書做題……
依舊是8點上課,老師腰不酸腿不疼,噴着吐沫一侃一個半小時。大學講課內容都挺複雜,下面學生多數不知所云,只能大眼兒瞪小眼兒,瞪累了的擠個微笑點點頭,表示沒聽懂。課堂里學生們動作各不相同,醒着的有的瘋狂記筆記,有的低頭玩遊戲,睡着的則一同神遊大地。尤其是那些「公共課」,也叫「睡覺課」,老師在上面侃侃而談,下面同學歪七扭八鼾聲大作。好多人因為老師聲音太大或周圍鼾聲太響睡不着,於是玩手機的、聽歌的、嘮嗑的、打牌下棋的、談情說愛的、娛樂項目之多、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大家混過這一個半小時,揉揉眼睛奔赴下一個教室繼續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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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二?最難過的課不是數學,而是計算機。一大早8點你就要奔進計算機教室,往電腦前一坐開始聽老師講「1946年第一台計算機……」(小學計算機講的就是這個)。老師講課完全是自娛自樂,你一點兒都聽不進去,只好塞上耳機趴桌上,半睡半醒間不知不覺到了12點,被同學叫起來,一看表,發現又一個上午彈指一揮便荒廢過去了……
其實咱本都「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戰,幾欲先走」,無奈老師往往有點名的惡習,要是你不幸中標,那期末成績就要無語凝噎了。大學的成績跟之前無異,仍是你的命根子,也是老師念念不忘的緊箍咒。一入學從校領導到輔導員就翻來覆去地叨咕:「這成績太重要了……你們以後××、××、××可都靠它了……」老師也十分陰險,看到有誰不聽話,上課不來作業不做,就會說出「GPA」 仨字母,這一下兒就跟馬戲團馴獸員給狗扔了塊兒骨頭似的把他馴得服服帖帖。而大學的考試如英國人踢球一樣沒有技術含量,還是默寫一下書上對這個詞的定義,用書上的話解釋一下這個問題,要不就是用書上的方法做這道題……於是同學上課抄抄筆記,下課背背書做做題,考前開開夜車努努力,考試滿頭大汗作作弊,查成績或歡天喜地或垂頭喪氣,然後一學期這樣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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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三?政經考試前一天晚上,大家紛紛沖好雀巢咖啡直奔自習室。老師已經畫過重點,今晚只需不睡覺把這些重點背下來,實在背不下只能抄小抄了。「貨幣的主要職能有……必要勞動時間和剩餘勞動時間的區別……」都是書上原文,狂背即可,到明天一寫,寫完一忘,萬事大吉,這課就跟沒學一樣。
等回頭查成績,嘿,真棒。可要問這學期學着什麼東西了,好像沒學着啥。大學裏的分數,是綿延不斷的上課點到睡覺、下課套老師近乎、考前狂背重點、然後給老師發發郵件拍拍馬屁鑄就的。這樣混過四年倒是攢了不錯的成績,但背後是無盡的空虛,不過沒關係嘛,反正中學六年都這樣虛度了,再虛度四年也無傷大雅。
於是大家晃啊晃,晃着晃着就發現不大對勁。原來中學時候,大家都很純情,終日只知埋頭背書,背累了幾個哥們兒在一起還能聽聽歌開開玩笑扯扯淡暢談一下人生理想。但現在沒人跟你扯淡了,大家都巨「忙」,不僅忙學習,還要忙學生會忙社團……就連晚上舍友聊天聊的也都是「你今兒學生會怎麼樣?我又給社團拉了×××的贊助!」
學累了也不會傻呆呆地仰望星空,而是要干正事兒。剛上大學老師就跟我們說了,你們面前就「三重門」,工作保研出國。你得挑好其中一個,然後這四年甭管幹啥都要為它。
於是同學們被學生會社團忙得熱血沸騰分外妖嬈,一天那日程排得比同性戀酒吧的廁所清潔工還緊:課要好好上,保證G點穩定;中午要和社團的人吃飯,搞好同事關係;晚上的例會不能不去,要讓上級領導看到自己的努力。等晚上11點回宿舍,卻發現旁邊兒那位還沒回。他竟然比我忙?!不行,明兒我要超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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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四?在大學想吃得開,最常規的手段就是混學生會。萬一要是混上個某某部長當,也可以得瑟一番。學生會官僚氣息普遍濃郁,當了部長還要搞任職大會,你要穿上蹩腳的西裝打個歪歪扭扭的領帶,蹬上不大合腳的皮鞋走向會議室。這會一開就是仨小時,你困得不行還得故作正經地聽會長講話,想放鬆一下只能瞟瞟旁邊學妹。
輪到你講話了,你清清嗓子走向台前,嘴角還需掛着微笑:「在我的任期內,會盡力做好各項宣傳工作……並配合其他各部的工作……」真棒,若是個女生如此話多卻言之無物,那她一定風情萬種;若是男生,那則天生是塊當官兒的料。總之散會時已然零點,你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宿舍,等着明天派任務。
於是你每天都屁顛兒屁顛兒跟個送外賣的似的,然而忙完一天夜裏躺床上想想,自己這是圖個啥呢?中學時不管日子過得多苦多累,你在心底仍有最後一道防線,守衛自己的一片淨土。拼命做了一整晚數學題,留下最後一口氣咱還會看看閒書發發呆,躺在床上聽聽鳥鳴,小心翼翼地打開深藏在心中的那份夢想,望着星空對自己說「我還年輕,還有時間追逐它」。然而到大學,你忙得四腳朝天后剩的最後一絲力氣往往也用去背GRE單詞了。那可怕的「考研工作出國」讓你心底最後的防線在談笑風生間檣櫓灰飛煙滅。你走的是別人規定的路,卻離自己的夢想漸行漸遠。在大學裏,我們不光學會了腳踏實地,還學會了低頭走路,不去仰望星空。
是誰開了這個殘忍的玩笑,讓人們不得不像老鼠一樣,在曠野上疲於奔命。
— 《達摩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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