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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是從1982年開始的,那時我剛從莫斯科回來決定組建我的樂隊,當時我是這麼想的:想要發揮創造力你必須得先裝滿整個水池,比如說,人好比一個玻璃杯,在生命的前半階段,人會用別人的信息不斷的填充自己,但總有一天它會溢出。直到1983年我都在不斷的收集各種各樣的信息,我看了很多書,很多電影,聽音樂,學習哲學,以及各種思想上的學習。但到了某個階段,在你找不到你想看的或想聽的作品時,那麼創作就開始了。我想聽某種特定的音樂或者歌詞,但是我在現實中找不到這樣的作品,於是我決定自己創作。當時沒有讓我滿意的樂隊,所以我組建了自己的樂隊。
起初我把它命名為 ПОСЕВ 播種,這可能是我所想過的最具衝擊力的名字,不過那時我還沒有聽過什麼朋克搖滾,生活中我就沒接觸過這種東西,但是當我真正開始做音樂時,才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車庫朋克
,這是一種非常純粹的朋克。不過樂隊很快就解散了,並不是說它徹底解散了,而是它發生了一定變化。那時我遇到了里亞比諾夫「庫茲馬
」,他直到今天都陪著我,然後我們組建了民防樂隊 ГРАЖДАНСКАЯ ОБОРОНА。這個名字的出現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我們取過很多特別具有衝擊力的名字,認為只有那些比較"越界"的、激進的、不合任何既定規則的名字才合適。在一次偶然機會下我看見牆上有一張海報,上面寫著民防,所以我提議以這個名字命名樂隊,大家頓時又是叫好又是鼓掌。這個名字可以從邏輯上解釋,但它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們的本質。
我曾多次嘗試更改樂隊的名字,曾經我打算把它叫成 ВРАГ НАРОДА 人民公敵
,但很快就放棄了。當我們開始商業化時,我們認為必須要換名字了。我們曾想把它重新命名為 ЕГОР И ОПИЗДЕНЕВШИЕ,但最終我們還是改回了民防。
我們最開始的音樂風格主要是未來主義
。前兩張專輯主要是在表達荒誕和未來主義。所謂荒誕,就是對邏輯現實的最大反叛。我們甚至有首歌叫《誰在尋找意義 Кто Ищет Смысл》。近年來我們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創作的,我還保留了很多未被收錄在《俄羅斯實驗場 Русское Поле Эксперимента》專輯中的作品,現在我正打算出版他們。庫茲馬也參與了創作,第一張專輯《腐爛青年 Поганая Молодежь》和《樂觀主義 Оптимизм》 就是那時錄製的。
從1985年中期開始,我們的音樂活動或多或少地帶有某種政治色彩。由於現實被塑造成一定的政治形態,為了克服現實、打破壁壘,我們不得不在政治層面上採取行動。雖然那時我們還沒有準備好,無論是在意識上還是在精力上都沒有準備好。那時候我們寫了一些可以被視為反蘇的歌曲。
在1985年底,爆炸發生了,我們全體被捕。庫茲馬被送去服役兩年,他本不應該服役,因為他有心臟病。而我則被送進了"精神病院"。直到改革開始前,他們都不同意讓我出院。我在那裡度過了三個月。
在"加強醫護"的醫療措施下,我接受了神經抑制藥物治療。在去精神病院之前,我害怕會遭遇人無法承受的事情,就是那種在純粹生理層面上無法承受的事情,而那將是最可怕的。在精神病院裡,他們開始給我注射超強劑量的神經抑制藥物,尤其是氯丙嗪
,在一次注射了大量的氯丙嗪後,我失明了 —— 那是我第一次經歷死亡或比死亡更糟糕的事情。這種用神經抑制藥物進行的"治療"和在美國是一樣的。而之後一切都會從"身體煩躁"開始。在過量使用這些類似氟哌啶醇
的藥物後,人必須全力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否則就會出現癲癇、抽搐等症狀。如果他崩潰了,就會陷入休克;他會變成一個咆哮、尖叫、咬人的野獸。然後按照既定流程進行"捆綁"。把他綁在床上繼續注射藥物,直到他的精神發生不可逆轉的變化。這些抑制劑會讓人變成白痴,效果類似於腦葉切除術。一個人在經歷這些之後就會變得"溫順"、"順從",餘生都被毀了。就像小說《飛越瘋人院
》中的情節一樣。
那時,我意識到為了不發瘋必須進行創作。我整天走來走去,創作故事和詩歌。每天「經理」奧列格
·蘇達科夫都會來找我,我把我寫的東西通過鐵柵欄遞給他。
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要麼崩潰發瘋,要麼逃出去。比如在他們搬運垃圾桶、清理垃圾的時候,或者是在開門的一瞬間。當時我打算逃到附近的一棟九層樓
並從那裡跳下去。那是女性患者自殺路線,幾乎每天都有自殺的。她們從病房逃出,奔向那座九層樓,然後跳下去。但是之後再想跑出去就不可能了。西伯利亞、鄂木斯克
的嚴寒令人生畏。
當我意識到死亡就在身邊時,心中那份堅持下去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我的內心發生了某種分離。我意識到我之"我"不僅僅是意識,還是更深層的存在。在某一瞬間,我仿佛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到了我的身體,這個身體不僅僅是痛苦的,而且正在分崩離析。與此同時,我之"我"是一種明亮而寧靜的存在,它就在身旁,但並非直接與身體聯繫,它是永恆存在的,無人能夠對其產生任何影響。那一刻是我生命中最為深刻的體驗。
在那之後我開始創作新的歌曲。離開精神病院後,我開始創作,這為我今後的一切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當時的作品有《少校腳下的堅冰 мы лёд под ногами майора》《極權主義 Тоталитаризм》《戀屍癖 Некрофилия》
對於我在精神病院的經歷,我想引用尼采的一句名言:「任何不能殺死你的,都會使你更強大」如果那並沒有殺死我,那會使我變得更加強大。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來自靈魂的力量」
在那之後,我意識到我是一名戰士,而且是一名優秀的戰士。同時我也明白,從此我將不再屬於自己。我必須行動起來,不再遵照我個人的意志,而是遵照某種超越個體的意志。它可以是"人民","權力",或者是"快樂的科學
"。
我拿出設備、錄音機,用糟糕的設備進將所有專輯都錄製下來。不管怎樣,事情還是要做下去的。
直到1988年...我們組建阿道夫
·希特勒樂隊(其中包括我的朋友奧列格和尤金·利申科兄弟,不幸的是其中的一位最近已經去世)在新西伯利亞
舉辦了我們的第一場親法西斯音樂會。他們想再次把我送進精神病院,所以當時我和揚卡一直被通緝。我們在1988年年底之前一直在逃亡,我們週遊全國,與嬉皮士
一起生活,在路上唱歌,吃教堂的東西,在市場上偷食物。我體驗了流浪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們住過很多地方,地下室,廢棄的車廂,閣樓...最後在我父母的努力下通緝令
被取消了,同時,新的"改革"階段開始了,人們不再需要持不同政見者。我當時已經廣為人知,經常開演唱會...那時,在1988年,我再次錄製了專輯《鋼鐵是這樣煉成的
Так закалялась сталь》和《一切按計劃進行 Всё идёт по плану》。然後在整個1989年,我們巡迴演出、演奏音樂、創作歌曲。然後與奧列格·蘇達科夫和庫茲馬一起組建了共產主義樂隊。那可能是我們成果最為豐盛的時期。
然而在1990年,我意識到我要麼跳出這個潮流,要麼以前所未有的意志力改變它的流向,因為我們的創作開始出現了真正的慣性,並帶有商業化的特徵,只有特定的人群才會來參加我們的演出,他們知道他們將會看到什麼... 我們決定改變一切:分道揚鑣,解散樂隊。在整個夏天裡,我獨自一人錄製了專輯《跳 Прыг-скок》。我認為《Прыг-скок》這首歌是我一生中最好的作品之一。那就像一場薩滿儀式:我與庫茲馬一起將一個巨大的盤帶以九倍速連續播放數個小時。大約四個小時後,我的身體仿佛從一個巨大的漏斗中湧出來自深層的古老文字,這些文字不是在我的童年時期的記憶,而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已存在。我幾乎來不及記錄下這些歌詞 —— 源源不斷地流出... 我不知道當時我身在何處。在這樣可怕的經歷下,歌曲《Прыг-Скок》誕生了。
那段時間,我開始了我形上學
的探索,一直到1992年。我在探索中發展出了《Прыг-скок》這首歌中所蘊含的原則,並得出了完整的邏輯結論。《百年孤獨
》是那個階段的巔峰之作。這與LSD、冥想、呼吸以及各種超驗經歷有關。這一階段的結束恰好遇上與十月事件
,那時我明白了最終還是要回到現實生活。我開始逐漸深入神秘領域,我曾考慮過在《百年孤獨》後進一步去山上或森林中繼續進行精神修行。然而,1993年十月事件讓我為自己的個人主義感到羞愧。當我到莫斯科並目睹了白宮附近發生的事情時,我意識到我應該站在人民中間。我必須運用我所掌握的方法、知識和精力為整個社會做出貢獻。因此,我投身於政治,並參加了1993年10月19日的行動,那時我結識了亞歷山大·杜金和其他的傑出人士。我不會就此止步。
我從來沒有對民主派,也就是資產階級抱有同情。我們在1987年進行的那場戰爭是一場超驗戰爭。其實我一直有一種將情況推向極限的願望,即逼近死亡的那一刻。讓這個強大而可怕的「世界統治者」的暴政採取一切手段來消滅你。因為只有在這種狀態下,你才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價值,了解當你處於懸崖邊緣時你能做些什麼。任何權力都是暴政體系,以「這個世界的統治者」的名義專橫行事。當時它就是勃列日涅夫的「共產主義」體系。採取一些引人注目的行動,以至於他們別無選擇,只能開始逮捕你、殺害你等等。我們開始唱一些嘲弄列寧、共產主義的歌曲,那絕不是為了讓某種民主制度或資本主義取得勝利。其實,我們已經實現了我們的目標,只是現在我們在間接地承受著巨大的傷害。
毫無疑問,我的政治涉足不僅不與我對形上學的探索相矛盾,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有利於我的探索。我意識到,遠離現實本身可以比作佛教中的一條實現之路。那裡分為個人救贖之路和集體救贖之路。我花費數年走過了個人救贖之路,並且在充分地經歷它後,才發覺那並不是我的道路。我本可以實現個人救贖,但我選擇了第二條道路 —— 集體救贖之路,因為那是世界的唯一真理,因為個人救贖之路不僅僅是走入死胡同,它還會通向更加可怕的地方。作為一個經歷了這一切的人,我很清楚:這是一條孤獨之路。
11.1993 г., «Лимонка» #2 и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