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傲慢的兩個來源#
某種意義上講,傲慢——無論其真假——的根源總是安全感。
當有人批評你傲慢,本質上就是在說你身上有ta認為過逾的安全感。
你不應該覺得這麼安全、這麼篤定,所以你不應該如此輕易的拒絕我的建議、我的提醒,尤其是不應該如此輕視我的好感的價值。
難道你不擔心沒聽我的提醒而遭遇意外的困難嗎?
難道你不擔心沒聽我的建議而對即將到來的困難束手無策嗎?
難道你不擔心對我無禮——即輕易的否定我的意見具有合理性的可能性——而失去了我的好意,到你束手無策的時候還會孤立無援嗎?
在「我」看來,任何人都應該對這幾件事有基本的擔心。
哪怕你在事實上、理智上找不到任何可擔心的理由,你也應該習慣性的、默認的保持適當的憂慮。
這跟你自己有多自信無關,只是一種對世界的可能性的謙卑。
「雖然我自己看不出問題,這不能等效於世界真的搞不出我之前無法想像的新花樣,所以我還是要留一些餘地。」
在最低限度上,我們中國人傳統習慣上即使有十足把握,也不說滿話、不做滿事。只會對提醒的人、異議的人表示「謝謝關心,我會小心」,而不會說「不關你事,不用操心」。
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對無常的漫長歷史的一種文化回應。
在現實生活中,中國人非常清楚即使簽了合同、即使獲得了承諾,甚至在理論上已經計算完美、規格上做了確切規定,最後的成果也並不見得會如人所料,所以這種恆在的風險意識自然而然的會從各種細節中流露出來。
這個習性也自然而然的覆蓋了整個東亞文化體系——日本、韓國、越南也不免有這個習性。
但是美歐國家就往往沒有。
他們往往就有這種我們東亞人非常不以為然的過度的安全感。
原因其實很顯然。
第一是他們的確從1500年至今是歷史的寵兒。殖民收益幾乎覆蓋了他們一切的意外損失,即使發生意外,從總體上也不會造成致命的打擊。這是一種「富家子弟的大大咧咧」——我不操心,反正我虧得起。
第二是先一步工業化、社會穩定化造成的篤定感。
德國工業和法律體系確實存在很高的成就,以至於德國人確實可以指望簽訂的合同可以有效執行,以至於不需要做太多意外假設。
你的盒子上標註能承受5噸拉力,那麼我就可以相信這個部件確實可以承受五噸拉力,承受不了,我也相信能讓你按合同賠出來。如果每個環節都具有足夠的可信性、經濟性,那麼我的理論計算上是嚴謹完備的,我就可以丟開對其它問題的憂慮。
我沒有必要擔心理論計算里不存在的問題,也沒有這個習慣。
你對我的提醒除非關繫到某種確切的計算錯誤,否則僅僅是憑空的叫我「謙虛點」「小心點」,要我為我計算中不存在的風險來付出與你的社交成本,就為了以備一個我不認為會存在的「不時之需」,我是不會接受的。
因為這種保險費豈不會是個無底洞嗎?賺點利潤都填進這種「以防萬一,還是客氣客氣交個朋友」上去了。
這個特性,其實在中國漸漸工業化、社會健全化之後也在中國年輕人身上日趨明顯。——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中國老一輩批評年輕一輩傲慢的根源。
這兩種態度到底隨着歷史變遷在將來誰會成為下一個穩態,現在還殊難逆料。
只能覺得人傲慢的一方和總是被人說傲慢的一方自己去反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