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神愛的到底是全人類還是他所揀選的人?
答:#被揀選的人#
這關係是這樣的——
世界會通過一些非常微妙的機制篩選出一群人來,給這些人特殊的天賦、特別的資源以及特殊的心理機制,讓這些人以服務其他人為樂。
就是純以服務其他人為樂——這包括但不限於為其他人受苦、為其他人還債、為其他人分擔重負……。
什麼叫純以此為樂?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是像「受虐狂」一樣,這樣做得越多、自然的就是越快樂。
不需要再靠出名、賺錢、子孫滿堂、健康長壽……這些東西來補償為做這些而「受的痛苦」。
因為這些人根本不覺得這是「痛苦」,而是很難解釋的快樂。
就像從來沒喝過咖啡的人覺得喝咖啡簡直受罪,這種像中藥一樣難喝的東西怎麼有人天天喝、還花那麼多錢、搞那麼多講究,但是好這一口的人就是會喜歡和上癮。
人類社會的穩定高度受益於這種行為,會為了獎勵這種行為給這種行為模式戴上種種高帽子,給予重獎什麼的。
但是事實上這對世界而言只是一種類似隨機變異一樣的平常事。
在基督教的語境裏,這一類人就被用行話稱為「被上帝所揀選的」。
言下之意,這些人都是基督徒。
但是實際上這樣的人未必會有這個身份——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可能根本沒機會聽說基督教的教義,更不必說自認為基督徒了。
這類人同樣存在於基督教、甚至包括猶太教、甚至包括文字本身、語言本身、「人類」這個概念本身誕生以前的那上百萬年裏。
那時候人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什麼叫做「人類」,什麼是「愛」,還在懵懵懂懂的咿咿呀呀的拿石頭追羚羊,就已經有這類個體存在。
而且其數量足以抑制個體間仇恨的鏈式反應。
什麼叫仇恨的鏈式反應?
就是我無意間碰了你一下,你要認為我是故意的,你碰我一下,還要加上利息。我不服,在我眼裏是你先動手的,我憑什麼要白挨一下?我必須再還回去,我也要加利息以示額外懲罰。
反覆循環,逐漸捲入跟當事雙方有利害關聯的一切相關方,最後席捲整個群落,誘發種群崩潰。
但如果有足夠多這類特殊的「以替他人受罪為樂」的怪人,拳頭落在ta們身上,ta們會走「我受了這個罪,我不還手,我也沒覺得有多大的損失,卻看到這麼多人都開開心心的,這太爽了」的路線客觀的終止這種鏈式反應。
你們可以估量一下,一個種群里要有多大比例的人得是這種人,才能保證每天都會發生的鏈式反應源頭在造成大規模流行之前被及時抑制?
你們看懂這個關係了嗎?
這其實是一個群體免疫問題。
隨機發端的仇恨,是一種R0值大於1的倫理病毒。
只有群體中有足夠多的對此免疫的個體,才能維持住不毀滅於這種致命的流行病爆發。
這是樸素的數學邏輯。
要注意,這種群體免疫的要求是遞歸的。也就是這個社會的任何一個層級分支,任何一個小單元,想要不局部的腐壞崩潰,它們每一個都要達到這個比例要求。
這個要求苛刻到了什麼程度?——沒準一個達標了的組織出去度假,一條船上恰好是那幾個沒免疫的住在了同一層甲板。那一層甲板一樣可能發生隨機爆發。
只要有一群人在一起,這一群人有積極的互動,這群人里就要祈禱其中有足夠的免疫者。否則很小的矛盾可能迅速發酵成為流血事件。
這就是一切有社會性的物種都要面對的無限長考。
一千年都考的是及格,1001年考的是不及格,一樣全員崩潰,十室九空。
一百萬年及格,1000001年不及格,一樣全員崩潰,再次十室九空。
人類考了200萬年,雖有若干反覆和挫折,組織規模、分佈密度、互動活躍性一直在宏觀的上升。
這可以說是「生產力發展」的結果,但事實上生產力發展首先直接帶來的往往是一次的人口的增長,接着人口增長會重新耗盡新技術帶來的紅利,絕大多數人都回到與上一次末世相同的生死極限上,再次被一點點火花激發一次巨大的仇恨鏈式反應。
只是這次的規模比上次大得多,捲入的人口多得多。
能不能避免毀滅,根本性的決定因素仍然是在這一次新的浩劫中,仇恨免疫者有多少。
ta們如果人數比例太少,那麼,記得嗎——那些過於少的局部會首先毀滅。
一直毀滅到剩下的人類中免疫者比例可以滿足這一層次的生產力的挑戰為止。
這就是人類歷史的真正大棋局。
早在「階級」、「宗教」、「法律」、甚至「語言」和「人類」本身出現之前,這個棋局已經在運轉。
一切,包括人類自身,都是這棋局迭代的結果,而不是造成它的原因。
這大量的「仇恨免疫者」,在基督教的語境裏就是「受揀選的人」。
實際上這些人有沒有基督徒的身份或者體認,在這個棋局面前並不重要。因為這個棋局對人類自己如何給自己命名毫不關心。
現在問題來了,受此揀選的人自身,是要面對「遭受痛苦卻不報復」的全部附帶後果的。
這種安排,對這些人自己絕無「公平」可言——ta們所放棄的全部或至少部分的報復,常是旁人引為「絕對必要的正義」的一部分,ta們要原諒各種不該和不配被原諒的東西,來打斷仇恨鏈,不斷地為此忍受單方面的誤解、迫害、污衊和攻擊。
誰最因此得益呢?
是包括了仇恨易感者和ta們自己在內的全部的人類。
是仇恨易感者們最因此得益。
所以,「上帝愛的是全人類,還是受揀選的人」?
當然是前者。
甚至,可以說祂是對未受揀選者存在特殊的仁愛。乃至於專門令受揀選的為ta們犧牲和代罪。
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們——這個命題雖然用基督教的語言表達,但是這個機制是對一切社會性結構統一有效。
基督教有基督教激勵和保護仇恨免疫者的答案,佛教有佛教的方案,伊斯蘭有伊斯蘭的方案,共產主義有共產主義的方案。
注意,資本主義是沒有這方案的。
不用基督教的答案並非不可,但無論如何,對如何保護和培養仇恨免疫者,每一個想要穩定存在的社會、乃至於每一個想要穩定存在的組織,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家庭,都必須要做出回答。
如果回答不了,則必定要崩潰。哪怕是僅有二人的二人世界,也一樣要崩潰。
而我不得不提醒仇恨易感者甚至仇恨崇拜者們注意——由於這個答案極其的複雜深奧,所以所有的組織都會不約而同的極其強硬的實施「0號策略」,即
「我也許不知道如何培養和保護仇恨免疫者,但我可以首先避免和排除仇恨易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