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黃色玩笑#
很多人喜歡用冒犯被容忍的程度來試探關係的可靠度。在真正懂得這個策略的老手而言,這種試探常隨後輔以真金白銀的利益輸出作為平衡對沖。
簡單來說,ta們在用冒犯試探值得投資的關係題材,那些受得住冒犯的,才會獲得ta們的資源傾斜和接納。這個策略在中國蔓延之廣、滲透之深,遠遠超過「對女生講黃段子」這個層面。酒桌灌酒、當眾調侃、惡作劇、取外號、借錢不還、有意冤枉……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這種思路的總的邏輯,是「不能接受侮辱的,必然會因為長期關係中遲早會發生的或有意或無意的負面體驗而鬧翻,因而只有被證實受得起一些顯而易見的小侮辱、小委屈的人,才有值得考慮長期關係的必要」。
這個邏輯本身不是沒有一定合理性的——至少看上去的確如此。並且,它之所以能流傳如此之廣、滲透如此之深,也是因為它的確有足夠多的有效案例,足以令人在沒有更好的思路、更強的策略之前寄託信仰。
為了討論方便起見,我們首先把完全不懂事的無意識模仿者們排除掉——大部分這麼做的蠢人都只學會了冒犯試探這一半,沒有意識到還有利益輸送的另一半,所以ta們做出來的結果是純粹陷自己於社交絕境,最後被人憎狗嫌的流放。
我們只討論那些明白全部做法並在積極實施這個策略的那些情況。這個策略存在幾個致命的問題——
首先,它嚴重的依賴於試探者的利益輸送能力。配合你這個倫理的人實際上是在把忍受侮辱的代價作為一份交易定金,一份投名狀。
但誰的定金也不是白給的、也沒有哪個山賊閒得發慌的到處交投名狀。你發的這一球我接住了,那麼接下來你拿出來的平衡物最好不要讓我失望。
如果你讓我失望,我對你最仁慈的處置也是給你貼上「不懂事」的標籤把你打入另冊。如果不仁慈,那麼根據習慣法你就已經合法的成為了我出賣求償的對象。我報復你將無損於義理,從這種報復中獲得我忍受侮辱應得的補償也不違人情。
更何況,如果我放任你的「不懂事」不受教訓,明天你恐怕還會繼續「不懂事」下去——大家都是老江湖,你裝什麼糊塗?我不讓你受到足夠教訓,別人看在眼裏,我將成為不知多少人的「測試對象」。
所以你有必要被痛擊——也因此只是放逐你的確是一種仁慈。
在這個邏輯之下,你要伸手試人,你最好手裏有足夠的實力為你的試探兜底,否則你就猶如插標賣首,送肉上門。
也因為這個邏輯的默認存在,並且接招者事實上立於不敗之地,所以在這個邏輯統治的文化圈內,被冒犯試探是受歡迎的。
因為那意味着對方在以受懲罰的風險做抵押,準備和你建立對你承諾了利益輸出的合作邀請,而你要付出的不過是配合演出的一場「我接受」的戲交出你的部分面子作為合作押金。
受試探的一方反而是主動方。
這種倫理實踐還有一個變種,就是你冒犯我一點,我還一另一種對稱的冒犯,我也接受你冒犯,你也接受我的冒犯。結果就是我們有了雙向的投名狀和默契。
接下去我們就可以在一定強度內信賴我們的關係了,也就可以有一定的合作了。
它還有第二種風險——它不可靠。
這種靠雙向交投名狀而建立起來的關係,其抗壓能力自然受到投名狀大小的約束。這種微妙的尺度很容易導致人誤判——你以為你們能開那種程度的玩笑意味着你打算拜託ta的事情肯定沒問題,結果可能令你非常意外。
什麼樣的試探對應什麼樣的信號,什麼樣的關係能承受什麼樣的考驗,這個機制之複雜,不亞於破解密碼。誤判是常事,甚至是一個想走這條路必然經過的階段。
問題是,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個階段就已經折戟沉沙了。
第三個,也是最大的缺陷,是這個策略不能兼容真正的能人義士。
能人有足夠的本錢,足以「恃才傲物」。四面八方求着ta的人多了去了,你挑一下眉毛、疑似翻了個白眼你就被踢出排隊名單了,誰跟你談什麼什麼鬼投名狀?要交投名狀,也只能是反過來你交投名狀。
諷刺的是,「恃才傲物」這個詞本身就是一種侮辱。
更諷刺的是到處用黃色笑話、強行勸酒收別人投名狀的人,在這些軟硬不吃的能人面前完全是另一副樣子,規規矩矩、禮敬有加,唯恐對方誤以為不夠恭敬。
顯然ta們並不是不懂這個道理,自然也會憂慮自己無差別的亂試探可能會失去關鍵人物的支持。於是客觀上「用侮辱測試來試探」這個行為本身就意味着對方排除了對你能力的稀缺性的認可。正是覺得你沒有什麼不易替代的價值,所以ta才選擇走第二條路與你建立關係。
ta的話本身的侮辱性是次要的,ta做出的這個判斷才是真正的侮辱所在。而對接球的人,接球本身並沒有多大的受辱,是接受了對方的這個判斷才是最大的屈辱所在——人已經接受了「我沒有什麼不可替代性」這種判斷,把自己看作一個可以搬來搬去的零件,所以才走這條路以為進身之道。
再來看義士。
什麼是義士?義士就是一些確實有原則、有理想、有信仰、乃至於真的可以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能捨身取義的人。
在這裏,我們不取褒義,只取中性義——這些人所為的義是不是被主流價值觀認可,先擺在一邊。總之這些人是做好了覺悟,處在一種可以為某些原則和理想不惜受損、甘於負重乃至於犧牲生命這樣一種客觀的狀態。
這種人為自己的原則和理想負重、受損,是不會拿來跟人換什麼東西的,也不會因為盡義而計算誰欠了自己什麼債,也不會因為吃虧、委屈就轉變立場。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去攻堅克難,去做那些你沒有辦法靠「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邏輯來做的事。
有些事情是非常核心而要害的,幹得不好就能危害你整個事業,因此只要安排人負責這些事,這些人就事實上掌握着你的生死存亡。這些事未必有很大的技術難度,甚至未必很稀罕、很尖端,可以說任何大一點的事業都會有大量這類說起來平平無奇,但是出亂子就會致命的崗位。
手一歪就能決定你的生死存亡的人,該拿什麼「重賞」來保證對方不這麼做?無論你給多豐厚的賄賂,對於真正唯利是圖的人來說,都不如等你上了船把船劃到江中心請你吃板刀麵。
板刀拿出來,何止你打算給的那點小賄賂會落在我手裏,還可以叫你全都吐出來再去借高利貸好麼?
這些事必須有人做,所以要做大事必須有非以利相結的義士不可。
如果一個人是可以被收買的、可以看在一點現實利益的份上忍受侮辱,這人就不能被委以這樣的責任。
你若膽敢自信的認為已經餵飽了ta,讓ta操船,你就不要到了吃板刀麵的時候感到意外。
你也不要以為你是強哥,實力強大可以有效報復對方,對方一定不敢。劃到江心既然對方敢把板刀面端出來,自然已經做好了準備讓你沒機會報復——對方可能根本沒打算留你活口。你已經毀滅了,你報復誰?
所以,這些地方非義士不可。
而義不受辱。
你如果普遍應用「侮辱測試」為構建關係的先導手段,就等於已經放棄了真正成就什麼大事業的基本資格。因為義不受辱。
你必定缺少義士輔佐,於是一切對你有真實威脅的事你根本不敢託付與人。
而一個人再牛氣沖天,畢竟還是一個人,就是把你搓成粉又能包幾個湯圓?
於是你能有什麼出息?
看明白沒有?
你也許看不明白,或者你可能不信。但是有些人能看懂——那些真正成就過事業,知道這事是怎麼做成的人在用這個標準看待你。
在這些人眼裏,一個人拿黃色笑話撩妹、用侮辱性外號跟人套近乎已成習慣、已成風格,絕不是什麼「會來事」之類的好評價。
「不是不能用來跑腿打雜,但是不能做任何重要的事。」
還要不要這樣,自己掂量着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