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比特·山德士,又在人間閒逛
說是閒逛,其實是在搜集線索,凶冥空間的惡鬼們越來越狡猾,它們的罪行像霧氣一樣瀰漫在人類城市的角落裏,需要我這樣的「嗅探者」去發現
但我沒想到,這一次的發現,會以如此平常又如此刺痛的方式開始
一個女孩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哭
她看起來十八九歲,肩膀微微顫抖,手裏捏着一團濕透的紙巾
我猶豫了三秒——我的兔耳朵在帽子裏不安地動了動——還是走了過去
「需要幫忙嗎?」我儘量讓聲音聽起來溫和
她抬起頭,眼睛紅腫:「沒、沒事……謝謝。」
「我叫拉比特,是個記者。」我掏出偽造的名片,上面印着《都市奇聞周刊》,「如果你有什麼想傾訴的,我可以聽。有時候,說出來會好受點。」
她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我叫小雅……我姐姐,兩個月前被人殺害了。」
我心裏一緊,但臉上保持平靜:「我很遺憾。」
「警察到現在都沒找到兇手。」小雅的聲音開始發抖,「可是……我總覺得,姐姐的死不對勁。」
「為什麼?」
「因為她死前那幾天,一直在說同一句話。」小雅深吸一口氣,「她說:『我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我眯起眼睛,記者的本能告訴我,這不僅僅是悲傷帶來的錯覺
小雅繼續說:「最初我沒在意,以為她只是工作壓力大。可後來……她死在了自己的房間裏。門反鎖着,窗戶完好,沒有任何闖入的痕跡。但她的身體……」她說不下去了,雙手捂住臉,「四分五裂,慘不忍睹……警察說是極端兇殺,可我想不通,為什麼?她只是個普通的圖書管理員。」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也許她真的發現了什麼。你姐姐有沒有提過特別的人,或者收到過奇怪的物品?」
小雅搖頭:「沒有,她生活很規律,除了上班就是回家。」
我的耳朵在帽子裏豎了起來
「小雅,」我認真地看着她,「如果你願意,我想幫你調查。不是為了新聞,是為了真相。」
她愣愣地看着我,然後緩緩點頭
我們交換了聯繫方式。我告訴她,有任何線索,立刻告訴我
接下來的幾周,我動用了所有情報網,調查小雅姐姐生前的軌跡。銀行記錄、通話記錄、社交動態……一切正常得可怕。就像有一塊無形的橡皮擦,把她生命最後一段痕跡擦得乾乾淨淨
直到三個月後,我收到了小雅的信
信封是淺藍色的,字跡有些潦草:
拉比特姐姐:
我也開始忘記了
這幾天,我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和我姐姐當時的症狀一模一樣
我很害怕
你能來我家嗎?
小雅
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她的公寓
開門的小雅臉色蒼白,眼下有濃重的陰影。「你來了,」她低聲說,「進來吧。」
房間裏很整潔,但空氣中有種說不出的滯重感。小雅給我倒了杯水,手在微微發抖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問
「上周六,我過了十八歲生日,和朋友們在『迷影酒店』訂了包廂慶祝。」她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那天大家都很開心,可是中途……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突然安靜了幾秒。妙妙突然說:『我好像忘了什麼。』接着凌瑤、阿凱、小慧……所有人都開始說同樣的話,就像傳染病一樣。」
「然後呢?」
「然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切蛋糕、唱歌,可是回家之後,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小雅抓着自己的頭髮,「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記憶的縫隙里,我能摸到它的形狀,但看不清它是什麼。」
我沉吟片刻:「小雅,我能用……一種特殊的方法看看你的記憶嗎?可能會有點不舒服,但我需要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伸出手,指尖泛起微弱的藍光——這是讀心魔法的前奏。但就在我的意識剛要觸碰到她的記憶表層時,一股強大的阻力猛地將我彈開!
那不是人類自然的心防,那是一堵牆,一堵用精密魔法構築的、冰冷的、帶着凶冥空間特有腥氣的記憶封鎖牆
我咬緊牙關,加大鬼力輸出,藍色的光芒變得刺眼,我的額頭滲出冷汗,牆在震動,出現裂痕,我一點點地鑿進去——
小雅突然慘叫一聲,雙手抱頭
「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她尖叫道,「那天在包廂里……」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眼睛瞪得極大,瞳孔渙散。然後,像一尊被打碎的瓷器,她的身體在我面前四分五裂
手臂、軀幹、雙腿——整齊地分離,切口光滑如鏡,沒有血,沒有內臟,就像這些部位原本就沒有連接在一起,她甚至還沒倒下,就那樣「散開」了,癱在地上,變成一堆失去生命的肉塊
我僵在原地,呼吸停止
沒有魔法波動,沒有惡鬼現身,沒有任何預警,就在她想起真相的瞬間,死亡以最奇異的方式降臨了
我的手在發抖。不是恐懼,是憤怒,冰冷的、徹骨的憤怒
「遺忘」
我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個詞,筆尖幾乎戳破紙頁
接下來的調查必須加倍小心,我不能再對任何可能的受害者直接使用記憶破解——那等於親手殺死他們
我先去找了妙妙,小雅提到的朋友之一
開門的是個戴眼鏡的女生,神色警惕:「你是誰?」
「我是小雅的朋友,拉比特。我想問問關於生日派對的事。」
「我不知道什麼派對。」她立刻要關門
我用手抵住門板:「小雅死了,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妙妙的臉色變了變,沉默良久,才壓低聲音說:「凌瑤……凌瑤那天用手機拍了視頻,她也許錄下了什麼,但我什麼都不知道了,真的,請你別再來了!」
她關上了門,我從門縫裏看到,她的手指在顫抖
凌瑤住在城東的公寓樓。與妙妙不同,她爽快地讓我進了門
「小雅的事我聽說了,」她遞給我一杯茶,「太可怕了。那天派對明明很開心的……」
「凌瑤,妙妙說你拍了視頻。能給我看看嗎?」
她點點頭,從抽屜里拿出一部手機:「其實我也一直想再看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視頻開始播放
畫面搖晃,是迷影酒店「珊瑚」包廂,氣球、綵帶,小雅戴着生日帽在笑,朋友們圍着她唱生日歌,一切看起來那麼正常
服務員上菜,大家舉杯。凌瑤的畫外音:「祝我們的小雅成年快樂!」
然後時間戳顯示晚上8點17分,凌瑤對鏡頭說:「我去下洗手間,小慧陪我一起~」
鏡頭轉向包廂門口。門打開的一瞬間——
一個蒙面男子站在走廊里
他穿着一身黑衣,臉上戴着純白的面具,手裏握着一把長劍,他就那樣靜靜地站着,仿佛早就等在那裏
凌瑤的聲音:「咦?你是誰?走錯包廂了嗎?」
男子沒有回答,他舉起劍,揮下
手機掉落,畫面黑屏
但視頻還在錄製,黑屏中傳來尖叫聲、哭喊聲、桌椅翻倒的聲音,有人喊「報警!」,有人哭叫「救命!」
聲音在密閉空間裏迴蕩,卻沒有任何外人闖入的聲響
五分鐘後,聲音漸漸停止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什麼東西被拖拽、拼接
又過了十分鐘
手機被撿起,畫面重新出現——是凌瑤自己的臉,她看着鏡頭,眼神空洞:
「我好像……忘了什麼。」
視頻結束
凌瑤站在我旁邊,臉色慘白如紙:「這……這是我?我完全不記得……」
她盯着定格的畫面,盯着那個眼神空洞的自己
然後她的表情變了。從困惑,到恍惚,再到徹底的驚醒
「我想起來了,」她輕聲說,「那天……我們都死了。」
她的脖子出現一道細細的血線
頭顱滑落,身體倒下
和從小雅那裏聽到的一模一樣
我坐在哈洛溫城的辦公室里,面前攤開所有筆記
小雅記憶碎片中的畫面、視頻裏的蒙面人、瞬間觸發死亡的機制……拼圖一塊塊合攏
凶冥空間惡鬼,暫定代號「遺忘」
能力:
1、將受害者殺死後,以未知技術完美縫合屍體,消除所有物理痕跡
2、施加強力的群體記憶封鎖魔法,讓受害者及關聯者忘記「死亡」事實,維持正常活動假象
3、魔法以「死亡真相」為觸發開關,一旦受害者或關聯者通過任何方式(記憶破解、視覺提示、邏輯推導)意識到「我已死」,魔法解除,屍體瞬間還原至被殺狀態
4、施法時可能伴隨空間隔絕效果,防止外界干預
目標選擇模式:未知。似乎偏好製造「群體性遺忘事件」,享受後續的連鎖崩潰
威脅等級:極高。非直接戰鬥型,但造成的心理創傷與社會破壞遠超普通惡鬼
我拿起筆,在報告最後補上一段:
陛下:
「遺忘」的可怕之處,不僅在於它奪走生命,而在於它篡改了死亡的意義。它讓生命變成一場虛假的演出,讓哀悼失去對象,讓記憶成為致命的毒藥。
我們見過以痛苦為食的惡鬼,見過以絕望為樂的魔靈,但「遺忘」不同——它把死亡本身做成一個精緻的謊言,讓活着的人在無知中扮演死者,直到真相揭曉的那一刻,所有的溫暖都變成冰涼的嘲諷。
這是對存在最徹底的褻瀆。
而我們目前無能為力。破解記憶等於殺人,不破解則任由惡鬼繼續它的「藝術」。這是一個兩難的陷阱,一個精心設計的死局。
但我會找到辦法。
因為如果連死亡的真實性都可以被篡改,那麼生者所珍惜的一切回憶、情感與連接,都將失去根基。
這不是一場關於恐懼的戰鬥。
這是一場關於真實的戰爭。
——拉比特·山德士,於哈洛溫城檔案室
窗外,永恆的迷霧緩緩流動
我合上檔案,知道這份報告不會結束
只要「遺忘」還在某個角落縫補着它的玩偶,我的調查就不會停止
真相也許致命
但遺忘,是比死亡更深的墳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