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rumors
“我不是要和你一起生活。”
ENTP省略了一些细节。讲台上躺着的、头颅了无生气地垂下的姑娘,不仅仅是她的一个朋友。那是与她暧昧过的人,更合适的代词或许应该是“前女友”。
蝉鸣和盛夏是校园小说当中常见的要素,而不能否认的是,ENTP也在这样的场景中认识了那个承载她无边幻想的人。
学校食堂的营业时间不等人,一觉睡到三点即使在周末也吃不上一碗鸡丝拌面。那天ENTP很失望也很饥饿,她在阳光灿烂的操场上找了个有树荫的边缘坐下,决心不吃到鸡丝拌面誓不罢休——她赌气地要在这里坐到五点钟。这所高中并没有太多住校生,周六下午的操场很空,而今天那里只有一个人。
那是个在跑步的女孩子,身量不高,长发在脑后一左一右地摇晃;她穿着夏季校服的T恤和秋季校服的长裤,蓝色的裤腿在阳光下很亮眼,除了格外规律的脚步之外,与任何其他学生并没有什么不同。ENTP把头低了下来,掏出兜里的诺基亚,开始玩贪吃蛇。时钟从三点半走到四点,操场上的女孩还在跑,ENTP的蛇第五次拿到两百多分然后死掉,云彩吞吃了太阳,天色渐渐阴暗。
然后下雨了。她不得不提前走去食堂。五分钟后——这把只得了一百四十来分就撞死了——那女孩也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下。ENTP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该抬头,她的余光瞥见了那种学生之间的、友善而感兴趣的目光,像每一个凑到她边上围观她打贪吃蛇的同班同学一样。然后她认出来了,噢,隔壁班的班长。
这把蛇游到了将近三百分,咬到了自己的尾巴。旁边的人毫不尴尬地开口向她打招呼,湿漉漉的面庞上浮现出笑容——ENTP不是冷漠的人,她那时候很开心地和对方聊了起来。ENFJ,那每周跑五公里的班长姑娘,也确实和她很有话聊。她们从跑步、运动和高中生身体健康聊起,聊到老师吐槽,聊到新的意见反馈表和校长信箱答复,聊到不合理的教育体制,聊到哲学史和文学书。到后期就是ENTP在控场了——她对这些话题实在有很多不吐不快的意见,而ENFJ是个善于尊重他人的倾听者。一个半小时过去,食堂里零零星星来了人,ENTP说,“你现在吃晚饭吗?我想去打个鸡丝拌面。”
“好哦好哦。”ENFJ从始至终都笑盈盈地,“我也去打个饭!和你聊天真的很好,你知道好多有意思的事!”
ENTP心花怒放——然而表面上镇静谦逊地回复道,“谢谢你——你也特别好,我只是了解的东西比较杂。”
于是她们肩并肩朝着打饭窗口走去,分别去往不同窗口的时候都恋恋不舍地拍了拍对方的手。一触即分。后来ENTP会为了不制造这种短暂的离别选择和ENFJ吃同样的窗口,尽管她觉得那个窗口的蔬菜寡淡无味,炒肉也逊色于她自己的手艺。
她简直是在一瞬间就对ENFJ产生了好感和依恋,不过她们很少有时间能待在一起。工作日里她们都有自己原本的饭搭子,只有周末,从偶尔在食堂碰见到正式约在一块儿。
所以ENTP开始无比期待周末,开始变本加厉地在晚自习给笔友写大段大段的信——主要是关于隔壁班班长的描述,上面叠加了许许多多的溢美之辞。她的笔友和她每周交换一次信件,就压在她自家小区人迹罕至的南门口右手边的废弃花圃附近,那儿有一盆不起眼的仙人掌,花盆像是装了什么东西一样,比一般的盆子更大更重。ENTP有天在那儿发现了一沓写满清秀字迹的卡纸,叠成玫瑰书签形状,文字里吐露的是对高压学习环境的怨愤和对大学生女友的思念——那书签的主人没有电子产品,女友想联系他也没有途径,只好在野地里藏一点哀思,不巧被ENTP这个不解风情的捉到了。她抱着一点恶作剧的心理揣走了书签,留下自己折的另一种样子的玫瑰,上面写了个她自作的心理分析和一首酸诗,并嘲讽了对方的文笔。下一个周末她回到故地,发现自己那恶作剧痕迹果然被拿走了,留下的是一封文笔冷静的简信——
“谢谢您的建议,拿走就拿走吧,最好销毁,永远别让那些愚蠢的文字见光。以及您的文笔未必比我高明多少。”
ENTP再次拿走了那张纸,留下的是她这周写的诗。对方回以一篇描述学校晚霞的散文,并重复了自己对爱情的执着。他那个女友是从小就认识的、极聪明又极懵懂的一个女孩,他们一开始是同班同学,后来那姑娘跳了三级,小学一级、初中一级外加高考提前一年,现在已经在准备保研了。他很爱她,对方在他眼里如同一幅庄严的版画一样,色泽分明又线条清晰,能钉死他的一切游移。ENTP不理解但尊重,因为她觉得这样的人没有什么美的,只是遵循了学生的标准去完成任务罢了。不过她这个笔友倒是有可取之处,他的情感之丰富令她大开眼界,ENTP对自己宣布这是个绝佳的人类研究样本。结果没几个月她就顾不上什么样本不样本了,她自己陷入了一种迷雾般的感情状态,连本人的情感都搞不明白——现在变成她咨询对方。
笔友ISFJ帮不上什么忙,如同他的感情ENTP无法理解一样,他也无法理解那想一出是一出的女生在干什么。令他感到荒谬的是,对方甚至连自己是否陷入了同性恋情都没有考虑,就只是在一封又一封的信里歌颂那新认识的“牧童一样灿烂天真的太阳”,鉴于那女孩经常询问她各方面的问题,而自我意识过剩的ENTP太喜欢被人听见的感觉了。她滔滔不绝。就好像他这陌生人对她的耐心相较之下也不值一提似的——ISFJ刚要这么想,就看见下一张信纸上是对他本人的赞美,她以一种叫人牙酸的方式讴歌了他的长情并大肆感谢他的宽容和理解;于是ISFJ叹了口气,写道:“我也觉得ENFJ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你和她继续开开心心地相处。另外,你有没有考虑过那种感情的性质呢?”
性质?什么性质。ENTP有些奇怪地想。
啊,是了。我爱她,像ISFJ爱那个假期在实验室实习给他捎了一支试管的姑娘一样。
ENTP着实是爱上了ENFJ,爱到把一切现实都建立在和她有关的幻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