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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實小說】是誰「殺」了我——毀了孩子一生的一件小事

11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21 13:19
三、謊話是一副盔甲

  2002年7月,某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一起殺人案。被告李偉是某醫科大學臨床醫學三年級學生,他用斧頭砍死了自己的奶奶和父親。

  站在被告席上的李偉面色蒼白,自始至終都在默默地流淚。聽眾席上坐著他的母親,那位失去了婆母和丈夫的女人哭得淚人一般,她想不通,自己一向引以為榮的兒子,怎麼會喪心病狂地將斧頭對準自己的親人?!

  事情發生在2002年2月24日。

  這天,是在外地某醫科大學上學的李偉準備返校的日子。父母早就商量好了,準備親自送兒子去學校。李家有兩套對門的房子,李偉和奶奶住201號房間,父母住對門的202號房間。帶到學校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出發的時間也到了,卻遲遲不見兒子過來拿東西。父親說:"我過去看看。"

  可是十幾分鐘過去了,父子倆都沒有過來拿東西,他母親一邊擦地板,一邊覺得十分納悶兒,正在這時,李偉突然臉色蠟黃地沖了進來,一屁股就坐在客廳的凳子上,他喘著粗氣說:"我把爸爸和奶奶給殺了,媽,咱們一塊兒死吧。"

  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母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立即向對門的201室衝過去,卻被李偉死死地抱住了。這時她才意識到家裡真的是出大事了。她哭著求兒子:"救救你爸,救救你奶奶吧,他們不能死……"她一邊哭著說著一邊掙扎著要往對門沖。可是李偉仍死死地抱住母親,不放她過去。她大聲喊叫著要他放手。聽到母親的喊叫聲,李偉才慌亂地放了手。

  她衝到對面房間,見丈夫躺在臥室的地上,滿地都是血,似乎還有微弱的呼吸,床上橫躺著的婆母已死亡,脖子上明顯地纏著一根電線,西屋寫字檯上有把斧子,斧子上沾滿了血。 她慘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突如其來的慘禍將她擊蒙了,她不知道兒子為什麼要對自己的親人下毒手。她對兒子說:"你去自首吧。"

  李偉聽了,十分慌亂不安,他說他不敢去自首,他知道自己的罪孽有多重,他要母親跟他一起死。他說:"咱們一起死吧,死了就都解脫了。"

  母親認為兒子一定是在神經不正常的情況下誤殺了自己的親人,如果自首,也許還會有一條生路。她說,你已經錯了,不能一錯再錯,你去自首就會得到寬大處理。

  在母親的勸說下,李偉終於同意自首,她顫抖著手撥通了電話。幾分鐘後,110巡警、急救人員和公安分局刑警火速趕到。

  李偉的父親在送往醫院的途中便斷了氣,他至死都不明白兒子為什麼要殺他。

  被關進看守所的李偉並不知道父親已死在他的斧頭下。他告訴審訊人員,他要殺死奶奶和父親,並要母親和他一起去死,不是恨他們,而是愛他們。他說他跟家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尤其依戀和孝順奶奶。父親儘管對他有些嚴厲,可是他們之間從未發生過衝突。他說:"他們平時和我的關係非常好,我對他們只有愛,是一點恨也沒有。"

  因為愛而去殺人,這似乎是一個十分荒謬的邏輯。但聽了李偉在法庭上的陳述,竟然也能找到通往這個荒謬邏輯的路徑——

  我父母都是好強且勤奮的人,沒有考上大學,是他們心裡最大的遺憾。父親原是一家企業的工人,硬是靠自學成了這家企業不多的一名技師。母親也靠自學成了一家國有企業的會計。可他們的發展卻經常受到文化水平和文憑的限制。

  也許正是因為他們自己的特殊經歷,他們認為,只要我學習好,考上大學,考上研究生,將來的發展道路就會一帆風順,他們對我寄託著很大的希望,希望我有出息,希望我有一個比他們更好的人生。因此,保證好成績,成了他們對我寄予的惟一目標。

  我上學後,父親每天不厭其煩地親自輔導我學習,無論是默寫、背課文,還是做習題,他都要求我做到一絲不苟。我喜歡做習題,不喜歡死記硬背一些東西,所以我的數學、物理、化學成績一直都不錯,語文、政治、歷史、地理一些需要大量背誦的科目一直不太好。父親為了鼓勵我練"背功",有時甚至陪著我背。

  記得有一次,要考政治,老師給我們發了一大摞問題和答案,我一看有那麼多要背的內容頭就大了,一直拖拖拉拉地不願背,父親說:"來,我跟你一塊兒背。"那時,他已是快40歲的人了,每天晚上都跟我一起背到十一二點鐘。那次政治考試,我考了99分,是全班最高分。

  也許是對我期望太高,父親對我要求很嚴。記得有一次期末考試,我語文一科沒考及格。回到家,父親問我的考試成績,我老老實實地告訴他語文沒及格。他勃然大怒,劈頭蓋臉就將我狠狠揍了一頓。那天晚上,連一向寵愛我的母親也陰沉著臉罵我不爭氣。她說:"我有病還堅持上班,不都是為了你,你不好好學習怎麼對得起我?"

  其實,我從沒有考不及格過,一次偶然的失誤就挨了打,這使我對考試充滿了恐懼。真是越怕越出錯,到了期末考試,我又有一門功課不及格。想起上次挨打的經歷,我嚇得不敢回家。我將成績單揣在口袋裡漫無目標地在街上走著,突然,我發現路邊地攤上有賣"消字靈"的,靈機一動,便買了一瓶。

  我找了個沒人能看見的地方,將"消字靈"塗在那個該死的"52分"上,果然有效,"52分"就像穿了隱身衣一樣看不見了。猶豫了一會兒後,我在那個空白處填上了"88分"。

  回到家,父母親已經下班回來了,我一進門,他們就問我的考試成績。我將那張成績單背了一遍。也許是做賊心虛,背到那個被我塗改的分數時,我一下結巴起來。父親似乎不放心,要過了成績單,看著看著,臉上綻開了笑容,然後表揚我說:"好樣的,這才像我的兒子。"

  那天飯桌上,父親、母親還有奶奶都一臉笑容,一個勁兒地往我碗裡夾好菜。

  說真話會挨打,說謊話有獎勵。認識到這一點後,我再也不敢說真話了,我將謊話當做一副盔甲,每一次犯了錯誤或者沒有考好,我就穿上它,它讓我逃過了一次次懲罰。

  在父母眼裡,我是一個很乖順很聽話的孩子,我從沒跟他們頂過嘴,學習成績雖然不是特別冒尖,但順順噹噹地考進了重點高中。這讓他們很驕傲地高興了好一陣子。

  父母對我的學習要求很嚴,有時嚴得甚至有點苛刻,但他們在生活上對我百般呵護,真可以說是照顧得無微不至。怕我游泳出事,他們不讓我學游泳,一直到上大學我還是"旱鴨子"。學校組織春遊,母親怕我出事,堅決不讓我參加。每次,當同學都興高采烈地出去春遊了,我卻孤孤單單地一個人呆在家裡做父親給我布置的作業。有時在家學習累了,我想出去走走,母親也不讓我去,說街上車多怕我出事。我很羨慕那些能自由自在玩耍的同學,但是已經做慣了"乖孩子",我不敢違背父母的意願。再說,他們都是為我好。

  我高考填報志願也是父母一手包辦的。從我內心來講,我不願報考那些偏重記憶的專業,雖然這麼多年來為了應付考試我不得不去死記硬背一些知識,但我仍一直很厭煩死記硬背,我不想上了大學還受此折磨,更不願以後所從事的職業與死記硬背脫不了干係。可是父母卻要我報考醫科大學,他們找出了學醫的種種好處,還說奶奶有糖尿病,學醫,以後可以照顧家人。我心裡雖然一百個不願意,可還是聽從了他們的安排。再說,當時我對醫學專業一無所知,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專業要學哪些課程。

  進了大學後,我才發現自己選錯了專業,學臨床醫學不但枯燥,而且大部分知識都靠記憶,這正是我不喜歡的、厭煩的。漸漸地,我對所學的專業失去了興趣,聽課、做作業都成了一種痛苦的折磨。

  我開始逃課,不是在宿舍睡覺,就是去遊戲機室,有時在那裡一呆就是幾天幾夜。第一個學期,我有兩門功課不及格,我不敢將實情告訴家裡。父母也許因為我考上了大學了卻了他們的心願,所以也不像原來那樣盯著我的學習了,所以每次回家我只報喜從不報憂,處心積慮地向他們隱瞞自己的學習成績。

  大二結束時,我累計已有10門功課不及格。學校對我做了跟班試讀的處理,要求我交2700元的試讀費,並讓我帶信給父母,叫他們來學校一趟,或者寫一封信來。

  我嚇壞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父母知道真相。那個暑假,我每天都心神不定,如坐針氈。眼見快開學了,我只好硬著頭皮求一個老同學,摹仿我父親的口氣往學校寫了一封假信,然後偷蓋了父親的印章。

  讓家長給學校寫信的事兒雖然拿一封假信混過去了,但跟班試讀要另交的2700元學費卻讓我一籌莫展。家裡每個月給我的生活費基本上是固定的,扣除伙食費,剩下來的錢基本上都被我扔進了遊戲機室,身上幾乎沒有結餘的錢。

  為了湊夠這筆錢,我勒緊褲腰帶,少吃飯,少吃菜,從生活費里一點點地往外摳。但僅靠這還不行,學校一次次催我交錢,逼得沒辦法了,我只好厚著臉皮跟同學借錢,後來總算湊齊了這筆款子。為了還借的錢,我整整一個學期幾乎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

  經歷了這件事後,我也想好好念書,可是落下的課實在太多了,而且那些醫學課本來就生澀難懂,我一看書就犯困,一做作業就頭疼。為了擺脫恐懼和煩惱,我又一次次去了遊戲機室。大三上學期,我又有4門課不及格,到這時為止,我總共有14門課不及格,通過補考仍有3門課不及格。

  我知道等待自己的結果是什麼,我對那個結果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不出所料,壞消息很快就來了。放寒假的前一天,老師通知我去校領導辦公室,校領導嚴肅地告訴我,像我這樣的成績已經符合退學處理的條件,如果不想退學就得降級,但要多交一年的學費,他讓我選擇一個處理結果。

  我羞愧萬分,心亂如麻,最後,我跟校領導說,得回去跟家長商量。

  回家後,我怎麼也沒法向父母開口講這件事。上大學的這兩年多里,我一直在製造著我在認真學習、成績也不錯的假象,我用謊話一次次地欺騙了他們,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真實的學習情況。面對他們,我心裡充滿了愧疚,也充滿了害怕。我害怕講出真相,父母將希望全都寄託在我身上,如果他們知道了真相,我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

  整個寒假,我心裡都像壓了塊鉛,一方面怕父母傷心難過,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糟糕的學習狀況;另一方面又不知道如何跟學校交待。我不願退學,但是如果選擇留級,就得多交一年的學費,我到哪裡去弄這筆錢?我父母都是工人,掙錢不多,這些年來掙的錢很大一部分都給我上學了,如果他們知道我學習成績如此糟糕,知道我要被退學或被留級,他們恐怕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隨著開學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我的心情越來越煩躁,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最後,我決定割腕自殺,只有一死了之才能擺脫所有的煩惱。可是又一想,如果我死了,奶奶怎麼辦?父母親怎麼辦?他們將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如果我死了,他們還是等於希望全部破滅了,也沒人照顧了,而且後半輩子都會生活在痛苦中,我不忍心讓他們這麼痛苦地活著,這對他們來說太殘忍了。

  自殺仍然不能擺脫所有的痛苦和煩惱。怎麼辦呢?那兩天,我翻來覆去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最後就想,乾脆一家人全死了,全死了就完了。這樣大家也就都解脫了。

  事情發生後,李偉的母親認為兒子一定是瘋了,在她的要求下,公安機關為李偉做了精神疾病司法鑑定。結果證明,李偉沒有精神疾病,在實施犯罪的時候,他沒有喪失辨別能力和控制能力,具有完全責任能力。

  雖然兒子犯了彌天大罪,可是做母親的仍不願失去他這個惟一的親人,她為李偉請了律師,希望能夠減輕法律對他的懲罰。

  在法庭上,李偉痛哭流涕地希望得到寬大處理,他說:"我母親歲數大了,她已經失去了親愛的丈夫和母親,我實在對不起他們,我對不起任何人,我希望能給我機會,讓我贖罪,讓我照顧好我母親。"

  2002年8月,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李偉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這場家庭悲劇令許多人唏噓不已。可是,這棵罪惡之苗是誰栽下的,這個悲劇之根又來自哪裡?

  法庭上,李偉自己作了回答,他說,因為說真話挨打,從此我不敢再說真話。為了掩飾第一次講的謊話,我必須不斷地編造謊話,謊話就像一個令人恐懼卻又無法擺脫的連環套,最終將我送進萬劫不復的絕境。

  說真話挨打的經歷許多人都有過。當說真話必須付出昂貴的代價時,說真話的人將會越來越少。當說真話的成本越來越高時,說謊話的人將會越來越多。也許這些孩子的父母並不是有意慫恿孩子說謊,可是對真話的懲罰,對謊話的獎勵,卻在無意中誘導了孩子,當他們面對是說真話還是說謊話的選擇時,趨利避害的本能就會使他們選擇後者。
12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22 17:11
第三章 諾言是個什麼東西
13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22 17:12
一、沒兌現的獎勵

  自稱"垃圾"的孟少峰,進門後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的沙發椅上。我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臉有一半藏在頭髮里,那是我從未見過的一種髮型,下面剪得很短,短得能看到頭皮,頂上的頭髮卻很長,一縷縷染成了金黃色,一直垂落下來遮住了左半邊臉。見我在注意他的頭髮,他那隻露在外面的右眼很興奮很得意地眨巴眨巴著。雖然見孟少峰之前,他父親已向我講了許多關於他的情況,但他這副嬉皮士的樣子還是讓我有點意外。

  孟少峰的父親是在看了我寫的一篇報告文學後找到我的。報告文學寫的是北京市通州區一位名叫李聖珍的老師。李老師認為:"沒有差的學生,只有差的教師;沒有差的孩子,只有差的家長。"在這一理念的指導下,她將一個個被老師和父母看做傻孩子、笨孩子、呆孩子、壞孩子的青少年接到自己身邊。在她的幫助和指導下,這些孩子大都成了聰明機靈的孩子,成了好孩子,她讓一直生活在被拋棄被羞辱中的他們擺脫了噩夢。

  這篇報告文學發表後,我收到了近百封讀者來信,接待了數十位來訪者。來信和來訪的幾乎都是家長,他們痛心疾首地訴說著自己孩子的缺點、劣跡,毫不掩飾自己的無奈和絕望。而李聖珍老師讓他們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絲希望。他們便是帶著這一絲希望來找我的。

  一天下午我剛上班,一個男人打來電話,聲音很低沉很疲憊,他說他也有一個"問題"孩子,平時沒少罵他也沒少打他,可是無論怎麼教育也沒效果,他對孩子已經失望透頂。看了那篇報告文學後,他也想將孩子送到李老師那裡,可是孩子不願去,他希望我能跟他的孩子談一談,做做孩子的工作。這位父親說:"我現在是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想法,不然,這孩子真的完了。"

  快下班的時候,他又打來電話,說已在我們辦公樓下,希望上來跟我談談。

  他瘦高個兒,眼圈有點發青,幾縷長發從下面繞上去吃力地貼在已經歇了的頭頂。從外表看,這是一位被生活絞乾了活力的男人。他進來後點點頭微笑著說:"不好意思,耽誤您一會兒時間。"說著,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他姓孟,是一家裝飾材料公司辦公室副主任。

  孟先生搖頭嘆氣說:對這孩子,我現在是實在想不出招兒了。開始是好好說教,可是大道理小道理講了一籮筐,他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轉個身他還是那德行。後來我就打,前兩年打他,他還不敢反抗,現在長大了,個兒跟我差不多高了,跟我對著幹,還說,要不是看你是我爸,我一下子就把你撂倒了。

  你說他很壞吧,也不是。可是同學都不喜歡他,他沒一個朋友。老師也不喜歡他,不但成績差,課堂上還愛搗亂。逃課更是常有的事兒,不是背著書包在外面閒逛,就是去遊戲機室玩遊戲。後來我發現了,將他身上的錢搜得乾乾淨淨,每天只給他留下買早點的錢,他沒轍了,有時乾脆早點也不吃了,將那錢拿去玩遊戲了。

  最近的一次就鬧得大了,他有半個月泡在遊戲機室里,沒去上學。我和他母親都被蒙在鼓裡,每天都看他背著書包去上學,到了放學時間又背著書包回來,壓根兒就沒想到他是去遊戲機室。要不是老師將電話打到家裡,我們還會一直被他蒙下去。

  那天下午到了放學時間,他又背著書包回來了。我問他:"這些日子你都在哪上學啊?"

  他愣了一下,抬頭看了我一眼,知道事情敗露了,不吭聲了。

  那天晚上,我將他捆在凳子上結結實實揍了一頓。我問他玩遊戲機的錢是從哪來的。他說是跟老闆賒的帳。我去遊戲機室一問,他在那裡已經欠下了200多元錢。

  要說學習成績,就甭說有多差了,上初一那會兒,成績還有個中偏下,可上了初二後,在班上排倒數第一,一直就沒挪過窩。

  我真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小時候他很聰明。滿周歲時,將他抱到桌子上讓他抓周,滿桌的東西他不抓別的就抓了一枝筆,來喝酒的親戚朋友都說,這孩子將來是個讀書人。兩歲多時就能背十幾首兒歌,三四歲時就能背好幾首唐詩,上小學時還當過學習委員和班長。後來就不知怎麼變得越來越不聽話,越來越厭學,跟我更是老較著勁兒,我說往東他偏往西,我說往西他偏往東。我真是拿他一點法子都沒有。

那天,我無意中看到了一張《中國青年報》,上面有您寫的"讓孩子擺脫噩夢"的文章,我一口氣看完了,心裡很受震動。我覺得我兒子也屬於"問題"少年,只是我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裡,也不知道怎樣去解決。看了您的文章,我似乎有了一點希望,我想將他送到李老師那裡,也許李老師有辦法將他調教好。我將那張報紙帶回家,想讓他看看,並說了想送他去李老師那裡的想法。他說,你要送我去,我就離家出走。

  我想請您幫忙做做他的工作,您採訪過那麼多跟他類似的孩子,您一定能說服他。

  我答應跟他兒子談談,約好第二天下午放學後他帶兒子來我這裡。

  第二天下午,老孟將兒子送來後便走了。

  孟少峰用他那隻露在頭髮外面的右眼打量著我說:"他說你是記者,對嗎?"

  我笑著點點頭,說:"怎麼?你看我不像嗎?"

  他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他昨天晚上跟我說,要帶我去見一個記者,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不就是像掃垃圾一樣將我掃地出門嗎,他早就煩我了。"

  我見孟少峰對他父親一直用"他"來稱呼,便提醒他說:"他是你爸,你應該尊重他。"

  孟少峰一撇嘴說:"我是垃圾,他是什麼?不是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嗎。"

  "你怎麼能這麼說你爸爸呢,他對你還是很關心的,要不,他不會來找我,不會想著要送你去李老師那裡,他是想幫助你。"

  "早些時候他哪去了,現在想起來幫助我了?我告訴你,我不喜歡他,我討厭他,他怎麼會是我爸呢?"

  我一時語塞,沒想到孟少峰對他父親有如此深的成見,是父子之間缺少溝通,還是教育方法上出了問題?還是……?

  孟少峰向後甩了一下他的長頭髮,這時我才真正看清了他的臉,皮膚偏黑,鼻子高高的,眼睛有點凹陷,額頭上有幾顆黃豆大的青春痘。見我注意到了他額頭上的青春痘,他馬上低下頭,那頭髮又遮住了他的額頭,他的臉。

  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十分敏感,而且非常在意別人評價的孩子。

  在隨後的談話中,我終於漸漸明白了他為什麼對父親有那麼深的成見,正是成見滋生和滋長了他的叛逆性,並使他在叛逆的路上越走越遠。

  人們在一生中會忘掉許多事情,可是有的事卻是想忘也忘不了,之所以忘不了,是因為那些事像楔子一樣已深深地敲進了他們的生命。

  孟少峰跟我說的他上小學四年級時發生的那件事,也許就是這樣的一枚楔子。

  我有一雙旱冰鞋,那是過10歲生日時父親送的。放學回家後,我常穿著那雙旱冰鞋在門口的空場上學滑旱冰,可是那地面是柏油鋪的,還坑坑窪窪,常常滑著滑著就被絆倒了。離我們家不遠有一個很大的旱冰場,我特想去那裡滑旱冰,可是進旱冰場一個小時得收6塊錢,而且還得租他們的旱冰鞋,租一雙旱冰鞋得5塊錢。父母捨不得花錢,從沒讓我進去過。

  四年級上學期,父親為了鼓勵我努力學習,當面向我許下諾言,說如果我期中考試成績能進班上前10名,就獎勵我去旱冰場溜旱冰。

  為了能去真正的旱冰場溜旱冰,那個學期我學習非常刻苦,期中考試,我考了班上第9名。我拿著成績單喜滋滋地回到家,以為父親一定會兌現他的諾言。沒想到,他看了成績單後只表揚了我幾句,隻字不提去旱冰場的事。我以為他忘了便提醒說:"你不是說考進前10名就讓我去旱冰場嗎?"父親聽了愣了一下,然後敷衍著說:"好好好,以後再說吧。"

  以後,父親再沒提去旱冰場的事。他說話怎麼能不算數呢?

  這件事一直讓我耿耿於懷。我心想:"你不是總教育我要做一個說話算數的好孩子嗎,可是你自己為什麼說話不算數呢?"

  在這之後不久又發生了一件事。那是期末考試,父親又跟我許諾說,如果期末考試每門功課都在90分以上,過年收到的壓歲錢就全歸我。這比去旱冰場溜冰更能吸引我,有了錢我不就能經常去旱冰場了嗎?

  我怕父親反悔,怕他像上次那樣不兌現自己的諾言,我說:"你說話算數嗎?你不會哄我吧?"

  他信誓旦旦地說:"一定算數,一定兌現。"

  有了這麼肯定的回答,我放心了。

  為了每門功課都能考90分以上,每天晚上,我做完老師布置的作業後,又找輔導書上的題做。我語文成績一直不太穩定,分數主要丟在課文默寫上,我就在默寫上下功夫,連去上學的路上也在背課文。父親見我如此刻苦學習,很高興,常拍拍我的頭表揚幾句。

  功夫不負有心人,期末考試,我不但每門功課都在90分以上,語文還得了95分,這是我考得最好的一次。

  父親看了我的成績單後,臉上笑開了花。我想,這次父親一定會兌現他的諾言。那些日子,我一天天扳著手指盼過年。往年,我每年都能收到幾百元壓歲錢,可是那些壓歲錢都落到了父母親的腰包,我甚至連瞅一眼的機會都沒有。當我找他們要壓歲錢時,他們總是說,"你又不缺吃又不缺穿,你要錢幹什麼?這錢要留著給你交學費。"

  可這次,他們再不會這麼說了,父親會兌現諾言的,我對此幾乎堅信不移。想著自己馬上就能擁有一大筆錢,我心裡又興奮又激動。

  我開始計劃著怎麼去花這筆錢:去旱冰場溜冰;買一個一直想要的足球;買一套早就想買的漫畫書;去公園打雷射槍……

  在我一天一天的盼望中,春節終於到了。爺爺、奶奶、叔叔、姨媽、舅舅都給了我壓歲錢,一共有800元,比往年都多。這些壓歲錢大都是當著我父母的面直接給我的。

  可沒想到,他們剛一走,父親就找我要壓歲錢。他說:"你身上裝這麼多錢,弄丟了怎麼辦?再說了,你這個人管不住自己,有了錢,還不給瞎花了。"

  我不服氣地說:"你不是說好了每門功課只要考90分以上,今年的壓歲錢就都給我嗎?"

  他臉一沉,訓斥我說:"那都是跟你說著玩兒的,你還當真了?90分以上能算好成績嗎?你什麼時候給我拿幾個100分回來,那才叫真本事,到那時,別說壓歲錢歸你,我還要給獎勵……"

  聽了他這番話,我簡直氣蒙了,那天許諾的時候他可是一本正經的,沒有一點兒開玩笑的意思呀,怎麼現在卻說那是說著玩兒的!我有一種很強烈的受騙、受愚弄的感覺。

  從那以後,我學習熱情一落千丈,再也提不起精神了,成績也明顯下降。

  這時,他開始急了,他又故技重演,一次次施出他那招所謂的"激勵法",可是我再也不相信他了。我知道,他就像那個手裡拿著一塊肉逗小狗的人一樣,永遠也不會讓小狗吃到肉。

  是他讓我認識諾言是個什麼東西,說穿了,就是一張擦屁股紙。

  我越來越討厭上學,成績也越來越差。因為成績差,我在老師眼裡就像是一堆垃圾,他們很少拿正眼看我。因為成績差,同學都不願跟我交往,動不動就給我白眼。我害怕去學校,我怕看見他們歧視、嘲諷的目光。在學校,我故意做出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樣子,故意在課堂上搗亂,大聲喧譁,其實我那樣做,只是為了引起老師和同學的注意,我害怕被遺忘,我希望有人注意到我。

  我的髮型跟別人的都不一樣,這是我自己設計的,我就是要跟別人不一樣,這樣我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說到這裡,孟少峰有點兒得意地又甩了一下他的長髮。

  老孟也許做夢都不會想到,一個小小的沒有兌現的諾言會讓兒子如此長久地耿耿於懷,會顛覆兒子對父親所有的信任與尊敬。

  寫到這裡,我想起了一個家長們常愛給孩子講的阿凡提的故事。

  一天,阿凡提對巴依老爺說,你給我一個金幣,我能種出10個給你。結果阿凡提把從地主老爺那裡騙來的錢分給了窮人。所有的人都知道騙人是不道德的,但大家還是覺得阿凡提做得對,因為我們以前接受的教育是:財主的錢是不義之財,騙來分了是應該的。

  這便給聽故事的人造成了一種錯覺:只要用意是好的,說謊、不守信用都是可以的。那些輕易許諾,而又不信守諾言的家長也許正是抱著這樣的觀點。卻不知,在孩子眼裡,這就是欺騙,他們會在大人的欺騙中受到傷害,而這種不經意的傷害也許會伴隨他們的一生。而且,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從欺騙中學會欺騙,從不守諾言中學會言而無信!
14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22 17:12
二、老師欠我三聲狗叫

  認識洪鈞純屬偶然。

  每天上下班,我都要開車經過北四環附近的阜通西大街。阜通西大街有兩個車流量較大的交叉路口,當紅燈亮起,車輛停下來時,總會有一些人手裡拿著一摞報紙在車輛間穿行著叫賣。上班時間叫賣的是早晨出版的一些報紙,下班時叫賣的是下午才出版的《北京晚報》。

  如果車行駛到路口遇上紅燈,我都會買一份早報或晚報。那天,我要了一份晚報,可是掏錢時才發現將錢包忘在辦公室了,慌亂中將口袋掏了個底朝天也只找出3毛錢,我說:"對不起,錢帶的不夠",說著,便將報紙從車窗遞出去想退還給對方。

  "不要緊,先拿著吧,下次再給我就是了。"賣報的年輕人衝著我笑了一下,轉身又到別的車輛跟前叫賣去了。

  我記住了那張帶著笑容的年輕的臉。

  後來,接連幾天下班經過那個路口時都遇上綠燈不能停車,買報紙的錢我一直沒法還給那位年輕人。

  那天,終於遇上了紅燈,我趕緊將頭探出窗外尋找那位小伙子,發現他正在離我幾米遠的地方賣報。

  "餵……"我朝他喊著。他看見了我,笑眯眯地跑過來。

  我將上次欠他的錢還給他,謝了他,又買了一份晚報。

  從那以後,我常在路口停車時看見他,只要來得及,總要從他那裡買一份報紙。

  一天早晨,我去小區附近的一家快餐店吃早餐,意外地發現那個賣報的小伙子在快餐店幹活。他也認出了我,很靦腆地朝我笑了笑。

  "怎麼,你不賣報了?"我問。

  "賣,每天下午去,上午在這裡幹活。"

  "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他猶疑地看了我一眼,說:"洪鈞,18歲。"

  其實,他怎麼看也不像18歲,臉上還帶著稚氣,唇邊只有淺淺的茸毛。洪鈞告訴我,他每天早晨6點鐘到下午1點鐘在快餐店幹活,兩點多鐘去報紙分發點領取報紙,然後拿到路口去賣,100多份報紙一兩個小時就能賣完。

  "聽你口音是東北人,出來打工有多長時間了?"我問。

  他聽了,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支支吾吾地說:"是,是的……出來有大半年了。"

  他抹乾淨了桌子,然後端著一堆髒碗筷進了廚房。

  從那以後,我還是常從他那裡買報紙,也常去那家快餐店吃快餐。洪鈞不像以前那麼拘謹了,有時活不多時,會湊到我跟前來和我聊聊天。我發現,洪鈞雖然極力裝出一副很成熟的樣子,卻還是會常常露出他的孩子氣。

  憑直覺,我覺得洪鈞不像農村孩子,他身上有一種來自城市的氣息,我不能將那種氣息形容出來,那是一種感覺,無法說出來的感覺。

  一天,我問洪鈞:"你這麼小就出來打工,是初中畢業還是高中畢業?"

  他遲疑了一下說:"上到初二就沒上了。"

  我說:"是因為家裡生活困難不能供你上學嗎?"

  他低下頭說:"不,不是的,是我自己不願上。"

  "為什麼?"我吃驚地問。

  "我不喜歡上學。"

  我勸他說:"你還小,應該上學,應該多讀點書,你總不能幹一輩子刷碗洗盤子的事啊?"

  "我就是不愛上學,我不喜歡老師,我討厭他們。"洪鈞說。

  "為什麼呀?"

  "他們一個個都是愛說假話的偽君子,對學生說的是一套,自己做的又是一套,都是騙人的。"洪鈞憤憤地說。

  沒想到洪鈞對老師有這麼深的成見。我想他一定是受過老師的傷害。

  "你這是將老師一棍子打死啊,難道老師都是愛說假話的偽君子?你太偏激了吧。"我笑著說。

  "反正,我見到的老師都這樣。"他固執地說。

  接著,他跟我列舉了一個個"證據"來證明他的判斷是真實的、正確的。

  第一個說假話的是我上小學時的一個語文老師。那時候,我其他成績都不錯,只有語文成績不太好,特別不喜歡寫作文。教我們語文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老師,說實話,開始我們都挺喜歡她的,她長得很漂亮,說話聲音脆脆的,像百靈鳥,我和同學們在背後給她取了個外號叫"白雪公主"。

  也許是我的語文成績拉了全班的後腿令她著急,三年級下學期開學時她對我說:"洪鈞,如果這個學期你能每天堅持寫一篇作文,我保證趴在地上給你學三聲狗叫。"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問:"您說的可是真的?"

  她很嚴肅地點點頭說:"當然是真的,如果你能堅持,我保證不食言。"

  我一聽,心裡激動得樂開了花,讓漂亮的女老師趴在地上學狗叫,那該多有意思呀,那一定是轟動全校的新聞。

  我將老師的許諾悄悄對跟我很要好的幾個同學講了,他們也都很激動很興奮,大家都給我鼓勁說:"這有什麼難的,不就是一天一篇作文嗎,你一定能堅持。"他們都想看女老師趴在地上學狗叫的樣子。

  於是,我寫作文有了巨大的動力。有時絞盡腦汁寫不出來時,也想放棄,可是一想到女老師學狗叫的樣子,我又硬著頭皮堅持寫下去,那個學期我真的堅持做到了每天寫一篇。怕老師抵賴,我每個星期還將自己寫的作文送給她看。

  一個學期終於過去了,我一共寫了100多篇作文。

  期末考試結束後馬上就要放暑假了,可老師似乎忘了自己的諾言,隻字不提學狗叫的事。我心裡暗暗著急。

  那天上午,是我們最後一次到校,拿了成績單和各科老師布置的暑假作業,我們就不用到學校去了。女老師來給我們布置語文作業。我心想,這可是最後一個機會,我一定要當面問問她學狗叫的事,也許她把這事給忘了。

  她布置完作業正準備離開教室,我突然站起來說:"老師,您還欠我三聲狗叫。"

  她聽了,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這時,教室里一陣騷動,因為班上同學幾乎人人都知道老師和我打賭的事,這時都想看老師是不是真的會信守諾言。

  女老師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她惱怒地說:"你還當真了?我是為了鼓勵你才說的,你看,這個學期你的作文不是有進步了嗎?再說,老師怎麼能學狗叫呢?虧你想得出!"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裡,心裡難受得直想哭。

  這時,坐在我後面的一個同學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只有你這個傻瓜蛋才信她的,活該!"我想都沒想便掄起拳頭朝他的臉擊去,那一拳正打在他的嘴上,嘴流血了,他捂著流血的嘴說:"你個傻X,有種你找她去呀,幹嗎衝著我來?"

  我背著書包像丟了魂一樣離開了學校。雖然期末考試我的語文成績第一次突破了70分,可我一點兒也不感謝她,因為她欺騙了我。當時我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從那以後,我以在她上課的課堂上故意搗亂來報復她,以不做她布置的作業來報復她。總之,後來我成了一個讓老師既頭疼又無奈的差生。

  上初中時,父母花了一萬多元擇校費,將我送進了一所區重點中學。說心裡話,我也想改邪歸正,不沖別的,就沖父母為我多花的那一萬多元錢,我也得好好學習,不能辜負了他們。

  開學不久,班上要競選班幹部。班主任老師當著大家的面宣布說,全班同學人人都可以參加競選,誰得票多,誰當選。我也躍躍欲試,我想競選文藝委員,我喜歡唱歌,還喜歡拉小提琴。為了能在競選中獲勝,我認真地準備了演講稿,並將它背得滾瓜爛熟。

  那是開學後的第一次班會,先是老師宣布報名參加競選的名單,然後競選人一個個上台發表施政演說。報名競選文藝委員的,除了我,還有一位女生。她排在我前面,上台後她很緊張很慌亂,說得結結巴巴的。我上台後,先展示了自己的才藝,接著介紹自己如果當上了文藝委員將要組織哪些活動。講完後,教室里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當時我就覺得自己已經穩操勝券。

  投票結果,我比那位女生高出15票。可是老師並沒有當場宣布當選者名單,而是說投票只能代表一方面意見,誰最後當選還要與其他任課老師討論才能決定。原來不是說誰得票高誰當選嗎,怎麼又變了?雖然心存疑問,可是這並沒有影響我的心情,我認為這文藝委員我是當定了。

  第二天,老師宣布班幹部名單,從頭聽到尾,就沒聽到老師念我的名字,文藝委員是那個與我競爭的女同學。猶如一瓢涼水兜頭潑下來,我的心一下涼透了。我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老師怎麼能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呢?既然誰當班幹部老師說了算,那幹嗎還讓我們報名參加競選?這不是將我當猴耍嗎?我憤怒至極。

  後來,我聽一個很討班主任歡心的同學說,將我從班幹部名單中拿下來的原因是,班主任聽說我在原來的學校表現不好。

  我徹底地灰心了,也徹底地斷了做一個好學生的念頭。既然老師對我有成見,一開始就將我劃到差生行列,我即使表現好又有什麼用?

  我又開始破罐子破摔,課不好好聽,作業也不好好做,後來就越來越不愛上學了。上到初二,我就回家了,再後來我就出來打工了。

  說到這裡,洪鈞打住了話頭。

  老師沒有信守諾言學狗叫,沒有信守諾言,便將獲得高票的他從班幹部名單中拿下來,這些在大人眼裡也許不值一提的小事,竟如此深地傷害了一個少年的心。這也許是他的老師始料不及的。他們可能沒有想到,兒童是以一顆敏感而又純真的心來感知這個世界的,他們相信一切,信賴所有的人,一件成年人看起來微不足道的不信守諾言的小事,也許就會改變他們對人、對生活的看法,看到了一點虛假,他們便以為這個世界都是虛假的,看到了一點欺騙,他們就以為所有的人都是不能信賴的。

  寫到這裡,我想起了發生在美國加州佛雷斯諾市佛里蒙特小學的一個故事。該校校長賴斯達特為了激勵學生讀書,別出心裁地給他的學生們許諾說:"如果你們能在4個月內閱讀完7000本書,我便會親吻一隻小肥豬。"他的學生沒有辜負他的希望,在4個月內完成了閱讀量。賴斯達特校長信守諾言,他從當地一所大學的農業系借來一頭肥胖小豬,在校內舉辦了一個別開生面的"吻豬儀式",650多名學生雀躍萬分地觀看他們的校長如何履行諾言,當校長真的親吻了那隻小肥豬時,學生興奮得又蹦又跳。

  我還想起了發生在前不久的巴克利吻驢屁股的故事。巴克利是美國NBA老牌球星。當中國籍球員姚明加盟NBA後,他宣布,如果姚明能在本賽季單場比賽中拿下19分,他將親吻他的評論搭檔肯尼·史密斯的屁股。僅過了兩天,姚明就在與湖人隊的比賽中一舉拿下了20分。

  巴克利準備踐諾。電視台得知消息準備到現場拍攝。可是史密斯不願意在觀眾面前暴露自己的臀部,於是作了變通,巴克利花500美元買回了一頭驢,親吻了驢的屁股。

  賴斯達特校長知道"承諾是銀,踐諾是金",所以他信守諾言親吻了小肥豬;巴克利知道"言必信,行必果",即使場面尷尬,仍毫不猶豫地將嘴貼上了驢屁股。"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這話卻是中國的老祖宗說的。

  不要小看教師對學生的影響,它也許是任何教科書、任何道德箴言、任何懲罰和獎勵制度都不能代替的一種教育力量。

  一天下班,我開車經過路口時沒有看見洪鈞。在這之後的幾天裡一直沒看見他,我以為他是專心去干店裡的活了,或者又找到了新的工作。

  那天,我去快餐店買早點,在店裡沒看見洪鈞,便向店老闆打聽他的下落。老闆說:"你說的是那個東北小孩呀,已經被他父親領回去了。"

  從老闆的講述中,我知道了事情的緣由。

  原來,洪鈞是離家出走的,他沒有18歲,只有16歲,離家出走已近一年了,為找他,他父親辭去了工作,尋遍了東北三省,後來是從一位老鄉那裡得到他的消息的。洪鈞離家出走的原因是,他與班主任老師因一件小事發生了衝突,老師不讓他上學,要他回去叫父親來學校。他怕挨打,回家拿了幾件衣服和500元錢連夜逃走了。他本想去深圳,到北京站轉車時,錢被人偷走了,只好在北京流浪,後來認識了一個在北京打工的東北老鄉,將他介紹到這家快餐店打工。那位老鄉並不知道洪鈞是離家出走。

  洪鈞還會回到學校嗎?
15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22 17:13
第四章 披著蓋頭的性
16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22 17:13
一、好奇的腳邁進情慾深淵

  我是在一家電視台的話題節目裡認識張霞的。

  張霞是那天話題節目的惟一嘉賓,談的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性"。

  穿著淺藍色套裙的張霞,梳著長長的披肩發,看上去有點像大學生。可是如果仔細看她,就會發現她少了一份清純,多了一份滄桑。坐在靠椅上的她,有點拘謹地看著台下的觀眾,臉上帶著不太自然的笑容。

  主持人介紹說,當初我們準備策劃做這個節目時,在網上徵求嘉賓,張霞給我們節目組寫來了一封長信,講述了自己由於無知走過的一段人生彎路,她在信上說,"我願講出自己的故事,因為,我不願這樣的悲劇在下一代人身上發生。我們已經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並因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不願讓我們的下一代繼續在黑暗中摸索,他們有權知道,也應該知道有關性的知識。"

  從張霞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我知道了她的故事,那是一個苦澀、荒唐而又充滿了悔恨的故事。

  我的父母都出身於軍人家庭,生活中,我從沒見過他們互相開過玩笑,更不用說卿卿我我地表達感情。父親是一個不苟言笑的很嚴肅的人,母親快人快語,走路能帶起一陣風,說話急速速的,像一串從衝鋒鎗里射出的子彈。從事業上來說,他倆都算是成功人士,父親是從事動力學研究的高級研究員,母親是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的副總裁。

  像我這樣的家庭背景,生活本應該是無憂無慮的,人生的路也應該是寬闊平坦的,可是我卻走得跌跌撞撞、坎坎坷坷。這是因為在我年幼無知的時候,我的靈魂缺少一個正確的引導者,在我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東張西望時,沒有人為我釋疑解惑。

  我對性的好奇始於3歲那年。

  3歲之前,我一直住在爺爺奶奶家。那是靠近湖邊的一座很大的院子。爺爺奶奶都是軍人,他們住的是軍隊幹部休養所。他們對我很寵愛,但管束得很嚴。他們從沒讓我單獨走出過那座院子,爺爺奶奶說外面壞人多,壞人看見了小女孩會蒙上她的眼睛,然後裝進袋子背進深山老林,深山老林里有會吃人的老虎、豹子、狼。他們的警告,嚇得我從沒敢單獨邁出那個院子一步。

  沒有小夥伴跟我一塊兒玩,我的世界裡只有爺爺、奶奶,還有一隻名叫麗麗的小狗。

  3歲那年,因為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父母將我接回了家。那時,我很盼望上幼兒園,因為我聽爺爺奶奶說,幼兒園裡有很多小朋友,有很多玩具,老師會教小朋友們唱歌跳舞。所以聽說父母要送我去幼兒園,我高興得又蹦又跳。

  由於父母工作忙,我上的是全托,他們只在周末才接我回家。也許是一直沒在父母跟前,對他們少了一些依戀,也許是我很快就喜歡上了幼兒園的老師和小朋友,所以每次去幼兒園,我不像一些小朋友那樣拉著父母的衣服哭哭啼啼地不願去,而是很高興地在大門口就跟他們說再見,然後歡蹦亂跳地自己去教室。


由於3歲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一個比較封閉的環境裡,所以幼兒園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新奇的、有趣的。我學會了做遊戲,學會了搭積木,學會了滑滑梯,還學會了不少兒歌。

  一天,我去廁所撒尿,剛蹲下來,便看見我們班的一個小朋友也進來了。那時,幼兒園的廁所是不分男女的,而且是開放型式的,便池與便池間沒有隔板。也許老師們認為我們都是小孩子,不知道害羞,也沒有什麼隱私可言。男孩女孩都進一個廁所。

  那是一個男孩子,我很奇怪地發現,他沒有像我一樣蹲下來,而是拉開褲子拉鏈後,掏出一個"小雞雞"站在便池跟前撒尿。我一下子看呆了,心想,他有"小雞雞",我怎麼就沒有呢?

  上完廁所回到教室,這個疑問一直在我腦子裡縈迴。

  那天剛好是星期五,媽媽下班後來幼兒園接我。回家的路上,我好奇地問她:"媽,我看見我們班有個小朋友這裡長了個'小雞雞',為什麼男孩子長'小雞雞',女孩子不長'小雞雞'呀?"

  媽媽聽了,猛地一下甩開了牽著我的手,漲紅著臉指著我的鼻子說:"你羞不羞啊,問這麼無聊下流的問題!"

  我嚇得哭了,我不知道媽媽為什麼生氣,也不明白她罵的無聊和下流是什麼意思。

  回到家裡,父親見我抽抽噎噎一臉淚痕,問我說:"你怎麼了?"

  媽媽一臉惱怒地說:"不要臉,還哭,有什麼好哭的。"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向媽媽問這個問題了,我也不敢問老師,既然媽媽聽了這個問題不高興,老師聽了也一定會不高興。可是這個問題卻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困擾著我。

  有時我會想,如果我也有一個"小雞雞"該多好,上廁所就不用脫褲子了。那時候對我來說,脫褲子、穿褲子都是一件很困難、很麻煩的事,有幾次,就因為褲子一時脫不下來,尿濕了褲子,害得我一整天都穿著濕淋淋的髒褲子。有一次,老師發現我尿濕了褲子,一時找不到乾淨褲子讓我換上,乾脆讓我光屁股在被窩裡躺了一天。

  女孩子為什麼不長"小雞雞"的問題還沒弄明白,我又有了新的問題。那天,老師給我們講老母雞下蛋的故事。講完後她問我們說:"老母雞下的雞蛋能作什麼用呢?"

  小朋友們幾乎全都舉起了手,有的說:"能做番茄炒雞蛋",有的說:"能做雞蛋炒飯",有的說:"能做雞蛋湯"……

  老師笑著問我們說:"雞蛋除了能做出各種各樣好吃的菜,還能做什麼呀?"

  這個問題可把大家都問住了,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答案。這時老師笑眯眯地說:"雞蛋還能孵出小雞娃,小雞娃就是從雞蛋裡出來的呀。"接著,老師又告訴我們小雞娃是怎麼孵出來。我聽了覺得又新鮮又驚奇,沒想到雞蛋放在老母雞的身子下面竟能孵出小雞娃。小雞娃是老母雞孵出來的,我是不是也是媽媽"孵"出來的呢?小雞娃是從雞蛋裡出來的,我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呢?我腦子裡塞滿了這些問題。

  帶著這些沒有找到答案的問題,我走進了小學。

  一天放學,我和幾個女同學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了那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我問她們說:"你們知道小孩子是從哪裡來的嗎?"

  一個同學說:"是從媽媽肚臍眼裡鑽出來的。"

  另一個同學說:"不對不對,是從媽媽腋窩裡鑽出來的。"

  還有一個同學說:"是爸爸媽媽接吻時從嘴裡掉出來的。"

  她們一人一個說法,我真不知道該相信誰。誰的答案才是對的呢?我心裡仍一片茫然。

  這個問題一直伴隨著我走進青春期。

  12歲那年的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胸部隆起了兩個像小桌球一樣硬硬的小包,輕輕一碰還很疼。我心裡很害怕,擔心自己得了病。但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害羞了,也不好意思跟媽媽說這件事,所有的不安和擔憂都自己悄悄地扛著,弄得整天心神不定地胡思亂想。

  不久後的一天,我上廁所時,發現內褲上有血,當時我嚇壞了,不知道為什麼會流血,不知道血是從哪裡流出來的。下午放學回家,我哭著將這件事告訴了母親。她聽了似乎很吃驚,愣了一下,然後給我拿來一包衛生巾說:"不要緊,是月經來了,女孩子都會來月經,來了月經就說明是大人了,記住,往後不要隨便跟男人接觸。"

  雖然媽媽的話我聽了似懂非懂,但知道來月經不是病就不再恐懼和害怕了,可是我又有了新的問題:為什麼女孩子會來月經?還有,為什麼媽媽說不能隨便跟男人接觸呢?

  12歲的我,不能明白這些問題,也沒有人給我回答這些問題,父母沒跟我講,老師也沒跟我講。進了初中,我們的課本里,多了一門生理衛生課,可是那本書從發下來,一直到初中畢業,一共沒講幾課,特別是那幾章我們最感興趣的關於人體結構和青春生理衛生的內容,老師都跳過去了沒跟我們講。那幾章內容我們是自己看課本自學的。

  已是初中生的我,雖然已不再為"女孩子為什麼不長小雞雞"而困惑,不再為自己身體的變化驚慌失措,但是我仍有許多不明白的問題。比如說:女人是怎麼懷上小孩的?孩子是從哪裡生出來的?

  因為不知道,便生出種種荒唐怪誕的想法。記得有一段時間,我一直為一件事憂慮不安。這是因為有一個女同學告訴我說,如果女人坐了男人坐的凳子就會懷孕。我聽了後,心裡馬上緊張不安起來,因為有一天中午我坐過一個男同學剛坐過的凳子。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都被恐懼和害怕糾纏著,因為我聽說女人生小孩有時會死的。

  從童年一直到青少年,性知識教育對於我來說幾乎是一片空白,父母每天可以拿出幾個小時陪伴我做作業,卻不願給對性充滿了好奇心的我講講這方面的知識。老師可以給我們講人類登上月球的奧秘,卻不願滿足我們對性知識的渴求。他們將性劃為禁區,千方百計擋住或阻止我們好奇的目光。

  所有被掩蓋起來不讓人看、不讓人了解的秘密總是會喚起一種不健康的好奇心,一種病態的遐想和敏感。

  我不能從正常渠道得到想知道的知識,便去尋找其他的渠道。

  我家附近有一條街,每天一到傍晚,街邊就會擺出許多小地攤,有賣各種日常用品的,也有賣書刊雜誌的。地攤上的書刊雜誌大都是舊的,也有一些盜版書和非法出版物。一天傍晚,我蹲在一個地攤前隨手翻著書,翻到下面,發現了一本薄薄的小書,封面上畫著一個裸體的男人和一個裸體的女人,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男人的裸體,就在那一刻,我全身的血似乎一下都涌到了臉上,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心也"撲通撲通"地跳得厲害。我不敢當著那個賣書的男人的面翻開那本書,可是心裡卻有一種無法克制的想看看那本書的欲望和衝動。我花5元錢買下了那本小書。

  我將書藏在內衣口袋裡,快步回了家。一回到家,我就將自己房間的門反鎖上,急不可耐地翻開了書。拿現在的眼光看,那是一本低級下流淫穢不堪的書,講的是一對男女苟合的故事,書中極盡描寫性交的細節。看得我臉熱心跳,身體裡湧起陣陣衝動。那天晚上,我躁動不安地一晚上沒睡好,腦子裡盡想著書中描寫的那些事兒。第二天去上學,頭昏昏沉沉的,坐在教室里,老師講什麼一點都沒聽進去,還是想著書上寫的那些事兒。

  16歲那年,上高一的時候,我和一個比我大一歲的男孩子偷吃了禁果。事情發生在下午放學以後。那天本來是四個同學值日,可另外兩個同學一放學就跑了,教室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我們打掃完教室,關好了門窗,不知怎麼就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一起,在教室後面做了那件事。

  發生了那件事後,我很害怕,怕老師知道,怕同學知道,更怕父母知道,每天,精神恍恍惚惚的,學習成績也急劇下降。過了幾個月我才發現例假一直沒來,但當時我很無知,根本沒想到自己會懷孕,到了六七個月,肚子漸漸隆起來了,我還沒有往這方面想過,還以為是自己長胖了,由於冬天穿著棉衣的緣故,父母也沒發現我身體的異常。有一天,我在教室里上課時,肚子劇烈地疼起來,後來疼得實在受不了,老師將我送到校醫那裡。

  校醫摸了摸我的肚子後大驚失色,她讓老師給我母親打去了電話。不一會兒,母親臉色蒼白地跑來了。他們將我送進了醫院,我在醫院生下了一個女嬰。

  事情發生後,母親氣急敗壞地找到男孩子家,可是對方已經搬家了,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

  發生了這件事後我就退學了,17歲的我成了一個單身母親。是愚昧和無知毀了我的一生。

  上海某中學對112名學生進行性知識調查,對"你的性知識是從哪裡來的"問題所作的回答是:29%是從書刊上看來的,57%是聽小夥伴講的。而從這兩條渠道得來的性知識往往是變形的,不健康、不科學的。

  伯特蘭·羅素說:"迴避絕對自然的東西就意味著加強,而且是以最病態的形式加強對它的興趣,因為,願望的力量同禁令的嚴厲程度是成正比的。"
17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22 17:13
二、一耳光打出一個強姦犯

  一位專家這樣描述青少年所經歷的性教育情景:

  假如想讓一個孩子對腳趾頭有罪惡感,很簡單,當幼兒第一次摸腳趾的時候,就嚴厲斥責他,再摸就罵他:"羞,丟人!"命令他穿上襪子,不能讓別人看見,也不許看別人的。在教他身體各個部位的名稱時,就是不教腳趾;但凡問題涉及腳趾,全都避而不答,或者支支吾吾,或者罵他一頓。最後的結果是,孩子要麼對腳趾充滿了罪惡感,動一下腳趾都會有犯罪的感覺;要麼會對腳趾充滿了神秘感,並不時湧起撕破神秘的衝動。

  張元屬於第二種結果。

  2001年,16歲的張元因猥褻強姦幼女成了一名少年犯。據辦案人員講,在此之前,張元並無犯罪前科,而且學業優秀。他是從家裡被帶走的。當公安人員出現在他家裡時,他的母親——一位受人敬重的女勞模,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她的兒子會是一個強姦犯,她說:"你們一定是搞錯了,我家元元肯定是被冤枉的。"

  為了證明兒子是個好孩子,證明他是被冤枉的,她抱來了一大摞精心保存的獎狀、證書和獎盃,那都是兒子上學期間拿回來的,有他被評為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幹部的獎狀,有他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獲得賽區第二名的證書,有他參加省青少年作文大賽獲獎的證書和獎盃……可是這些獎狀、證書和獎盃只能證明張元曾有過的輝煌,卻不能證明他沒有犯罪。

  不敢面對母親傷心絕望的眼神,戴著手銬的張元低著頭走出了家門。

  這起案件,因涉案者都是未成年人,法庭在進行審理時,沒有通知張元的母親,但她收到了法院寄來的判決書。判決書白紙黑字記錄著兒子的罪行。她如雷轟頂,呆若木雞。

  見過張元母親的人說,張元出事後,她的頭髮在一夜間幾乎全白了,將名譽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她精神垮了,身體也垮了,才40多歲,就辦理了內退手續回了家。

  在少管所已經度過了兩年的張元,今年就要滿18歲了,他神情沮喪地說:"如果不是被關進來,今年正是我高中畢業參加高考的時候,我原來的理想是考上清華大學。"

  一失足而成千古恨啊!可是這個父母眼裡的好孩子,老師眼裡的好學生怎麼會成為一個失足少年?這個好學上進、本有著大好前途的少年為什麼會墜入罪惡的深淵?邪惡的種子是誰種下的?罪行是怎樣發生的?

  帶著這些疑問,我與張元有了一次長談。

  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成為罪犯,做夢也沒想到一時的邪念會葬送自己的前途,甚至一生。當公安人員從家裡將我帶走時,我還以為過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家、能繼續上學,直到法庭作出判決被押進少管所,我才知道後果有多麼嚴重。那時,我簡直絕望到了極點,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完了,我完了"。我常常恍恍惚惚地以為自己是在做噩夢。我多麼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多麼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啊。可是四周圍起的高牆、鐵絲網和走來走去的管教幹部都在告訴我,這不是噩夢,我犯了罪,我是一名失去了自由的罪犯。

  關押在少管所的少年犯,有殺人的,有偷盜的,有販毒的,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與這些人關在一起。我知道,自己的一生從此將被改變,即使以後出去了,也永遠洗刷不掉這個污點。有時我想,在我矇昧無知時,如果有人告訴我應該知道的性知識;在我進入青春期時,如果有人對我進行正確的引導,也許我不會將性看得那麼神秘而對它充滿了好奇,也許我不會被罪惡的欲望糾纏而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

  我生活在一個單親家庭。父母在我一歲多時就離婚了,我不知道他們離婚的原因,只知道父親走時將家裡所有的積蓄都帶走了,我後來再沒見過他。母親是一個很要強的人,雖然一個人帶著我生活得很艱難,可從沒見她流過眼淚。那時,母親在我的眼裡是一棵能為我遮風避雨,能讓我放心依靠的大樹,她有著男人一樣的堅強。

  母親是紡織廠女工。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她幾乎每天都要加班,常常深夜才回家。好在外婆家離我們家不遠,她加班時,我就呆在外婆家,她下班了,會來外婆家將我接走。

  也許是擔心我會尿濕褲子,兩歲多了,母親還讓我穿開襠褲。小時候我皮膚很白,長得虎頭虎腦,外公和舅舅他們都很喜歡我,他們常逗我玩兒,有時他們會跟我玩一個常玩的遊戲。外公或舅舅捂著我的"小雞雞"說:"元元的'小雞雞'哪去了?"

  我會說:"飛了!"

  他們又問:"飛去哪裡了?"

  "飛到天上去了。"

  "去天上幹什麼?"

  "抓小雞雞。"

  每次說到這裡,他們都會一邊哈哈大笑,一邊親我的"小雞雞"。

  那時我還不知道害羞,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好。

  一天,我蹲在外婆家門口的地上看一群螞蟻爭搶一顆飯粒兒,最後,那顆飯粒兒被兩隻大螞蟻搶走了。當那兩隻大螞蟻扛著自己的戰利品趾高氣揚地往回走時,我惡作劇地對著它們撒了一泡尿,興高采烈的大螞蟻一下子就被沖得無影無蹤。我覺得我的"小雞雞"真是太了不起了,射出一泡尿就能將貌似強大的大螞蟻消滅得片甲不留。坐在地上,我第一次打量起它來,並好奇地撫弄著它。

  突然,我頭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抬頭一看,是怒目圓瞪的媽媽,她氣急敗壞地提著衣領將我從地上拎起來說:"你是癢癢了嗎?你玩那個東西幹什麼,再讓我看見,小心我砍斷你的手!"

  我嚇得沒敢哭,心裡卻很委屈,因為我不知道為什麼不能玩"小雞雞",對於當時只有兩三歲的我來說,在我眼裡,生殖器和耳朵、眼睛、手腳都是身體的一部分,並沒有什麼區別,為什麼我可以隨便地摸耳朵、摸眼睛、摸腳,卻不可以摸"小雞雞"呢?

  雖然心裡存有這些疑問,但我卻不敢去問媽媽。

  越是被禁止的東西,越是充滿了神秘。媽媽的嚴厲制止反而刺激了我的好奇心,有時媽媽不在家時,我會玩自己的小雞雞,那時的感覺也就是覺得好玩,就像玩一個玩具,雖然有時也會覺得很舒服,可那感覺也無非就像在背上撓癢癢。媽媽在家時,我不敢玩,我怕她看見,怕被她砍斷手。更多的時候,我是在晚上睡覺時躲在被子裡玩。我很早就有了手淫的毛病,恐怕跟這件事有關。

  7歲那年我上學了,記得上學的第一天,媽媽牽著我的手一邊往學校走,一邊說:"兒子啊,上了學你可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上了大學,不但要讀碩士還要讀博士,你可要給媽媽爭氣啊。"

  媽媽還在我房間的牆上貼了一張畫,畫面是一群穿著博士服、戴著博士帽的年輕人。這張畫在牆上掛了多年,一直到紙張都變黃了也沒拿下來。

  除了工作,媽媽幾乎將全部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上小學時就送我去奧賽班培訓,去少年宮學畫畫。她還給我買回許多輔導學習的參考書和一本本習題集、作文選。在她的督促下,我的學習進度遠遠超過了我的同學,小學四年級時,在老師的建議下,我跳了一級,直接上了6年級,11歲的我成了班上年齡最小的學生。

  也就是在那一年,我生活里發生了一件事。一天早晨,我起床時發現自己的內褲濕了,床單上也濕了一大塊,我以為是自己尿床了,便悄悄地換了內褲然後扔進了洗衣機。然而這樣的事,往後隔不了多久就發生一次,我心裡便很納悶兒,不知自己為什麼會經常尿床。但是又隱隱約約地覺得,那跟尿床好像不是一回事,而且每次"尿床"的時候好像都在做一種莫名其妙的夢,但醒來後夢就忘了。還有,尿濕的褲子上有糨糊狀的東西,粘粘糊糊的,床單上也有那樣的污漬。

  這件事成了我不敢向外人說的一塊心病。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進了初中,班上男生都比我大。有一天,幾個男生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說悄悄話,我也湊過去了,一個同學見了,一邊推我一邊說:"走吧走吧,你這個小屁孩知道什麼。"

  我不服氣地說:"我不是小屁孩,有什麼我不知道啊?"

  那個同學叉著腰神氣地說:"好,那我問你,你知道什麼是夢遺嗎?"

  什麼是夢遺啊,我從來沒聽說過。那個同學見我茫然無知的樣子哈哈大笑地說:"我說你是小屁孩吧,還不服氣,走吧走吧,我們說的話你聽不懂。"

  這時,上課鈴響了,我只好回到座位上。但那節課我上得心不在焉,腦子裡老是想著剛才的事,他們為什麼那麼神秘兮兮的,"夢遺"到底是什麼呢?

  終於盼到了下課。我將一位剛才參與說悄悄話的同學拉到一邊,悄聲問他:"餵,告訴我,什麼是夢遺啊?"

  同學看了我一眼,一臉的得意和不屑,說:"你還小,還沒到時候呢。"

  我更好奇了,問:"到時候又怎麼樣?"

  "到時候就會夢遺啊。"同學賣關子地說。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什麼是夢遺。"我說。

  "你真的不知道啊?夢遺就是那個了……你知道嗎,就是那個了……"

  "什麼那個了啊?"我著急了。

  他將臉湊到我跟前神秘地說:"就是你晚上睡覺的時候,會夢見喜歡的女孩子,然後就那個了……明白嗎?"

  突然,我心裡一扇隱秘的門仿佛一下被人撞開了,我頓時茅塞頓開且恍然大悟,原來,一直令我困惑不解的"尿床",就是他們說的夢遺。我馬上又得意又驕傲地告訴他說:"哦,原來你們說的是那個呀,我早就夢遺了。"

  "真的?"同學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怕他不相信,我又將發生的時間、地點、形態細細地描述了一遍。

  同學對我的夢遺終於確信無疑。從那以後我經常參與他們討論的話題。

  夢遺的事還是時有發生,而且我漸漸迷戀上了手淫,雖然我儘量克制著自己不要去做,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有一種難以遏制的、奇怪的欲望湧上心頭,使我的克制一次次土崩瓦解。

  後來,聽別人說手淫傷身體,有一陣子,我心裡很害怕,到了晚上一熄燈我就開始數數,儘量使自己早點入睡,不去想那事。

  一次,幾個有了夢遺經歷的同學又湊在了一起。有個同學問大家:"哎,你們看過毛片沒有?"

  大家面面相覷,說沒看過吧,沒面子。我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似乎看過……那又怎麼樣……"

  "看過?那你說說看,是什麼樣的?"同學不依不饒。

  我答不上來了,反問一句:"那你說什麼樣的?"

  同學得意地說:"我當然知道了,就是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干那個。"

  大家都饒有興趣地問:"干哪個呀?"

  "就是脫光了衣服,又是親嘴又是那個那個什麼的。"同學自己也說不清。

  不久後的一天,下午放學回家的路上,一個同學很神秘地跟我說:"我這裡有一張毛片,我看了,很刺激,你看不看?"

  說完,他瞧前後無人,便從書包里掏出一張影碟,封皮上是一對裹著薄紗的裸體男女,影碟的名字是:伊甸園裡的亞當和夏娃。

  我將影碟裝進了書包。回到家,一吃完飯,我就進了自己的房間,並將門反鎖上。我從書包里拿出影碟將它藏在床下,想等媽媽不在家時再看。沒想到,一連幾天晚上媽媽都沒去加班,我心裡暗暗著急,老想著看那張影碟,做作業也心不在焉。

  終於有一個星期天,媽媽說要去廠里加班中午不回來,讓我自己下麵條吃。我高興壞了,終於可以看那張影碟了。媽媽走後,我反鎖上大門,急不可耐地拿出影碟放起來。看著看著,我開始臉熱心跳,最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騰起來。我情不自禁地又犯了手淫的毛病。

  我將這張影碟來來回回看了兩遍,帶著一種按捺不住的欲望我出了門。世界上的事情就這麼巧,出門不遠,我便看見了與我家隔壁門洞的一個小女孩,她剛上一年級,正一個人站在路邊吃冰淇淋。我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我騙她說我家有很多漫畫書問她想不想看,她一點都沒發現我有邪念,高高興興地跟著我到了我家。

  事情發生後,我心裡很害怕,因為走的時候她哭哭啼啼的,我擔心她回去後會告訴她爸爸媽媽。

  第二天,我剛從學校放學回家,公安人員就來了。當時我腿都嚇軟了,我哭著跟他們說,我再也不敢做壞事了,求他們不要帶我走。

  一時的邪念不但斷送了我自己的前途,也害了那個小女孩,我是罪有應得。進來後我常常想,如果那天媽媽在家,我就不會看那張影碟,如果我沒有看那張影碟,也許事情就不會發生。但是這畢竟是假設啊。

  現在我心裡最擔心的是我媽媽,她將全部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我落到這個地步等於是殺了她。

  談起媽媽,張元一次次落淚。

  少管所的管教幹部說張元仍在自學高中課本,說他刑滿後還想考大學。不知張元能否實現這個願望。

  中國的父母們,總愛將性與噁心、醜陋、墮落、陰暗這些詞兒連在一起,他們對孩子從來不談性,如果孩子問起來,古板一點的父母會嚴厲斥責,甚至會用巴掌來教訓。開明一點的父母會說:"這個你不懂,等你長大了就懂了。"他們或談性色變,或諱莫如深,這使得他們的孩子不得不在黑暗中自己摸索。

  當孩子們有了學習性知識的正常渠道,當他們了解了性知識,性就不會那麼神秘。當性不再神秘時,罪惡也就少了。
18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22 17:14
三、男人這個壞東西

  一天深夜,某報"真情訴說"欄目編輯可可,接到一個自稱李芸的女人打來的電話,她說自己愛上了一個男人,可是那個男人知道了她的過去後提出要跟她分手,她抽泣著說:"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愛一個男人,原來我從沒有真正愛過,我對男人只有厭惡和憎恨,可是這一次我是真的……"

  可可約李芸第二天下午在一家咖啡廳見面。

  可可說她第一眼見到李芸時心裡暗暗吃了一驚,電話里,李芸的聲音疲憊而無力,這讓可可以為她一定是一個滿臉蒼桑、神情萎靡的女子。李芸很年輕,她背著雙肩包走進來時,遠遠看去像一個清純的大學生。她放下雙肩包在可可對面坐下來,可可發現她很美,有點像混血兒,白皙的皮膚像大理石一樣光滑,如果不是那雙帶著一圈黑暈的眼睛,可可很難相信面前這個女孩子就是昨天晚上跟她通電話的那個痛苦絕望的女人。

  要了一杯咖啡後,李芸點燃了一支煙,淡青色的煙霧從她的指間裊裊飄起,她猛地吸了一口後,跟可可講起了她的故事。

  下面是可可整理的談話錄音。

  我出身在一座依山傍水的城市,父親是一名公務員,母親是一名小學教師,從我記事起,父親和母親就一直在爭吵。有時兩人爭吵後,父親會一連好幾天不回家。

  小時候,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總吵架,後來慢慢懂點事了,隱隱約約地覺得好像是為了什麼女人,每次,母親都傷心欲絕地尋死覓活,她吞過安眠藥,割過手腕,每次都被搶救過來。

  在我9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事。一天晚上,我正在做作業,他倆在隔壁又吵起來了,不一會兒,傳來了母親歇斯底里的嚎啕聲,還有父親的怒吼聲:"你想怎麼樣?想拿死來威脅我嗎?"他話音剛落,我便聽到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房間的牆也似乎抖動了一下。

  我跑過去一看,母親頭破血流,昏倒在地上,父親一臉恐慌地將母親從地上抱起來,然後打電話叫來了救護車。

  母親住院的那段日子,我一直住在奶奶家。一天中午,由於下午有美術課,我在奶奶家吃完飯後便急匆匆回家拿放在家裡的美術書和畫筆。

  我身上有家裡的鑰匙,上樓後掏出鑰匙先開了防盜門,準備開裡面的門時,發現門沒鎖上,以為是父親走時忘了。進了客廳我放下書包,正準備去房間拿書時,聽到父母房間裡好像有人在說話,平時,父親中午是從不回家吃飯的,會是誰呢?我走過去輕輕推開門,我看到了令人不堪的一幕:一個陌生女人赤身裸體地躺在我父親的懷裡。他們也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我,那女人一邊發出尖叫,一邊慌亂地拉上被子蓋住了身子。父親驚慌失措地坐起來,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他嘴唇嚅動著似乎想說什麼。

  我捂著臉一口氣跑出了家。突然間,我明白了他們為什麼經常吵架,明白了母親為什麼一次次地要自殺。我蹲在路邊哭了,哭得很傷心,為可憐的母親,也為不幸的自己。

  那天下午我沒去上學,那是我第一次逃學。

  幾天後,父親來接母親出院,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在醫院陪伴母親。他進來後看見了我,臉上的表情極不自然。我沒有叫他,只是默默地幫媽媽收拾東西。他小心地將媽媽扶下床,攙扶著她向病房外走去,也許母親從未得到過這種細心的呵護和關愛,她臉上泛起了一陣紅暈。

  默默走在一旁的我,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我覺得父親實在是太假、太虛偽了,他虛情假意的殷勤周到又一次騙了母親。

  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我和父親的關係變得很微妙,我很少喊"爸爸",更不像以前那樣摟著他的脖子撒嬌,我無法忘記我看見的那一幕,無法原諒父親對母親的背叛和欺騙。有幾次,母親出去了,只有我和他在家,他似乎想跟我說什麼,可是張了張口又走開了。我不知道他想跟我說什麼,解釋那天發生的事嗎?對於我親眼目睹的事實他又能作何解釋呢?

  從此,那件事像一枚永遠拔不出的楔子一直插在我心上。它顛覆了我對父親的尊敬和信賴,顛覆了我對家庭幸福的夢想。

  那件事發生後,家裡平靜了一些日子,可是沒過多久父母又開始了無休無止的爭吵。一天晚上,在大吵了一場後,父親摔門而去,母親將我緊緊抱在懷裡哭著說:"芸芸,媽媽活著都是為了你啊,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早就不想活了。"

  看著她被痛苦和傷心折磨得日益憔悴的臉,我的心隱隱作痛,我突然說了一句令我自己也吃驚的話:"媽,你跟他離婚吧。"

  母親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她驚愕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她撫摸著我的頭說:"我不是沒想過離婚,可是你還這麼小,我不願讓你成為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其實,母親當時不願離婚一是對父親還心存希望,希望他有一天會回心轉意;二是那時她工資很低,如果離了婚,她擔心沒有能力將我撫養成人。這些原因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母親是為了我才含羞忍辱地維持著已經死亡的婚姻。

  在我13歲那年,那個一直在風雨中飄搖的家終於還是解體了。離婚是父親提出來的,母親這次沒哭沒鬧,她的心已經死了。為爭我的撫養費,離婚官司打上了法庭,最後,在法庭調解下,父親答應每個月給我付200元生活費。

  與母親離婚不久,父親便與一個女人結了婚。如果不是每個月要去他那裡拿生活費,我與他之間幾乎沒有任何聯繫。而每一次去拿生活費對於我來說都是一種痛苦和屈辱。可是為了生存、為了能繼續上學,我不得不忍受這種內心的折磨。

  可就是這200元的生活費,他後來也不願給我。在我上初三的那年,他與那個女人又離了婚,他說離婚時那個女人將他的存款都拿走了,他沒錢給我,往後更沒有。記得那天,沒有拿到錢的我是一路哭著回家的,心裡除了仇恨還是仇恨,我恨他的不負責任,恨他給了我一個破碎的家,恨他給了我一個不幸的童年和少年。

  高中畢業時,出於經濟上的考慮,我報考了本市一所師範院校。雖然當時進校時大都只有十八九歲,可是已經有人開始談戀愛了。我對那些人嗤之以鼻,在我眼裡,那些男孩子全是騙子,那些女孩子全是蠢貨。

  上學不久,就有一些男同學像討厭的蒼蠅一樣圍著我團團轉,有的給我寫肉麻的情詩,有的在我書裡偷偷地夾一張約會的紙條,還有的提出在放學後護送我回家。

  給我寫情詩的,是一個鼻子兩邊長滿了青春痘的男孩,每次,他總是在下課後趁我離開教室時,將他的情詩塞進我的抽屜。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故意當著他的面,讓他的情詩一次次成了我隨手擦桌子的廢紙。

  終於有一天,他在校門口堵住了我,臉上的青春痘因憤怒而一個個鼓脹著,隨時都要爆炸似的,他質問我說:"你為什麼不看我寫給你的詩?"我裝出一臉無辜地說:"你說什麼呀?你什麼時候給我寫過詩呀,我怎麼沒看見。"

  "你真的沒看見?"他半信半疑地問。

  我很認真地搖搖頭。

  他臉上立刻露出很欣喜的表情,然後揮揮手走了。我忍不住偷偷竊笑,這個討厭的傢伙一定又回去寫什麼狗屁情詩去了。

  第二天上午,上完第一節課後我故意出去了一下,等我折回教室,果然發現抽屜里有一個用紙摺疊成的三角形,我用眼角餘光掃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緊張不安地看著我,我慢慢吞吞地拆開那個三角形,然後故作驚訝地在教室里大喊大叫:"這是誰寫的情詩呀,真肉麻!"

  同學紛紛圍上來,有人從我手上搶過情詩在教室里大聲朗誦起來:

  你的眼睛是天上的星星,
  一眨一眨在我心裡閃爍。
  你的唇是熟透的櫻桃,
  散發著誘人的芬芳。

  ……

  教室里響起此起彼伏的鬨笑聲,我幸災樂禍地偷偷看了他一眼,那張點綴著青春痘的臉早已因羞怒扭曲得變了形。從那以後,他遇見我總是一副憤慨的樣子。

  這樣的惡作劇還有一次。我捉弄的是那個往我書裡夾約會紙條的男孩。

  自從捉弄了"粉刺"後(就是那個長青春痘的男孩,我一直管他叫"粉刺"),我發覺圍著我轉的"蒼蠅"少了,也許是"粉刺"在背後說了我壞話,也許有的"蒼蠅"怕遭到"粉刺"同樣的下場,急流勇退了。

  一天下午,我打開課本,發現裡面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今天晚上你有空嗎?如果有空,晚上7點半鐘我在湖邊等你。"

  一看那筆跡我就知道是誰寫的。他就坐在我後面,是一隻最討厭的"蒼蠅",經常故意裝作無意地碰一下我的胳膊或在桌子底下碰碰我的腳,我早就對他煩透了。我從本子上撕下一張紙,然後寫上一行字:"晚上見,不見不散。"下課後,我將紙條偷偷夾進他的書裡。

  他一定看見了那張紙條,放學時,他激動地沖我作了一個會心的笑。

  吃過晚飯,我躺在沙發上一邊吃著爆米花一邊看電視,心裡想像著他在湖邊等待我的情景,不由得偷著樂。說來也巧,正在我偷著樂的時候,外面颳起了狂風,不一會兒就聽到了雨點敲擊窗戶的聲音。想像著他在雨中像落湯雞一樣的狼狽樣子,我又幸災樂禍地樂了。

  第二天,他沒來上學,有同學代他向老師請假,說他感冒了,在家休息。

  第三天,他蠟黃著臉來了,看我的眼神帶著慍怒。第一節課剛下,他就從桌子底下踢我的腳說:"前天晚上,你為什麼不去?"

  "真對不起,我媽病了,實在走不開。"我將早已編好的謊話拿出來搪塞他。

  "真的?沒騙我?"他問。

  "我幹嗎要騙你呀"。

  "那好,今天晚上怎麼樣?"

  本以為教訓他一下就算了,沒想到他還真黏上了,如果說不去,他一定會懷疑我上次騙了他,何妨不再騙他一次,誰叫他像蒼蠅一樣黏著我!

  我說:"好,不見不散。"

  那天晚上,我當然還是沒去。

  第二天,他見了我恨得牙癢癢的,恨不得將我撕成碎片。我卻不怒不惱地衝著他很淑女地微笑。從那以後,討厭的"蒼蠅"們再也不往我跟前飛了。

  一次次地玩著貓捉老鼠的遊戲,我心裡充滿了報復男人的快感。

  畢業後,我不想當老師,應聘去一家生產保健品的企業做市場營銷。在那裡我認識了S。

  S是市場部經理,從我第一次見到他,我就知道他對我沒安好心。是他的眼神給了我這樣的預感。

  那天,前去應聘的人很多,主考官就是S。我走進他辦公室時,他正在低頭看我的簡歷,直到看完了才漫不經心地抬起頭,就在那一剎那間,我看到有一種怪怪的眼神在他眼鏡片後一閃而過,他只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便在我的名字後面打了一個鉤。

  不久後的一天,當他告訴我,他第一眼看到我就喜歡上了我時,你知道我當時的感覺是什麼,恨不得啐他一臉口水。也許我父親當年也是這樣勾引女孩子的吧,也許他當年也是用這樣的方法將女人騙上床的吧。我清楚地記得,那個跟我父親上床的女人很年輕,也許跟我現在的年齡相仿,聽說她是父親那個部門的一個資料員。

  我知道S有妻子,還有一個5歲多的女兒,看著他那張臃腫的、堆滿了欲望的臉,我心裡涌動著報復的衝動。

  S很快就對我神魂顛倒,頻頻跟我約會,有時我會踐約,有時我會找出種種理由故意失約,讓他抓耳撓腮地坐立不安。


一天中午,S從辦公室給我來電話,他的辦公室與我們市場營銷人員的辦公室只有一牆之隔,他低沉著聲音說:"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我一進他的辦公室,他就反鎖上門,我心裡很緊張很害怕,便故意大聲地說:"經理,你找我有事嗎?"那聲音大得足以讓隔壁所有的人都能聽見。他只得裝出公事公辦,也大聲地說:"你將這份材料拿去複印一下。"然後走過來跟我悄悄耳語說:"今晚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保證讓你玩得高興。"

  我故意裝出很高興的樣子說:"去哪兒?"

  "XX飯店。"

  "我們在哪見面?"

  "我在308房間等你。"

  下午,我偷偷出去在公用電話亭給S的老婆打了一個電話,電話號碼是我從S的手機裡竊取的。我說:"你老公在外面有了情人,今天晚上他與一個女人在XX飯店308號房間幽會。"

  "你是誰?我怎麼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說完我便掛斷了電話。

  我知道他老婆今天晚上一定會去飯店捉姦,因為S告訴我他老婆是個醋罈子。

  那天晚上,我故意晚到了半個小時。當我走到308房間門口時,看見走廊拐角處閃過一個女人的身影。我心裡踏實下來。一進房間,S就迫不及待地要抱我,我藉口去一下洗手間轉身躲了進去,在裡面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估計S的老婆該來了我才出來。就在S準備對我有進一步的行動時,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叫罵聲和瘋狂的撞門聲,S嚇得面如死灰,他鬆開了緊緊抱著我的手,驚恐地看著那扇在猛烈的撞擊下發出吱吱響聲的門。門終於被撞開了,當那女人和S扭打在一起的時候,我悄悄溜走了。

  第二天,我托人給公司送去了辭職信,並換了手機。

  從那以後,我再沒見過S。

  D是悄悄走進我心裡的,當我發現了這一點時,我已失去了抗拒的能力。

  我和他是在一次朋友聚會時認識的,他不像有些男人那樣愛誇誇其談,也不像一些男人那樣圍著女人獻殷勤,他從不打斷別人的談話,對女人更是彬彬有禮。他不事張揚的個性和紳士風度深深打動了我。我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還會真愛上一個男人。

  從小到大,我對男人從未有過好感,因為父親騙了母親,我便認為天下的男人都是騙子。因為父親不對我負起做父親的責任,我便認為天下的男人都是不負責任的。因為父親的朝三暮四,我對男人充滿了憎惡和蔑視,而那些像蒼蠅一樣圍著我轉的男同學,還有那個看見漂亮女人就千方百計想弄上床的S,則更加深了我的這種心理。這種心理讓我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一次次地將他們作為報復的對象。

  第一次見到D,我對他並沒有特殊的好感,如果他一開始就對我大獻殷勤,他也許會成為我的又一個報復對象。可是他沒有,他對我的關心是真誠的,具體的,像綿綿不斷的細雨慢慢地滋潤著我的心。就這樣我被他打倒了,被他俘虜了。

  我發現,原來我是渴望愛的,只是我不敢承認罷了,不敢承認是因為我心裡有一枚難以拔出的楔子。我發現,當我將男人作為復仇的對象玩弄他們時,獲得的只是一時的快感,我不快樂,也不幸福,在報復男人的過程中,我已不知不覺地將自己弄得傷痕累累。這些傷痕是掩飾不住的,它遲早會暴露出來。

  我做夢也沒想到,D竟是S的表弟。這世界是如此的大,又如此的小,一個我曾經報復過的男人和一個我深愛的男人,竟在一條大街上不期而遇,而當時,我正在D的身邊。

  那天,我和D逛了商場後進了一家麥當勞。當我挽著D的手臂從麥當勞出來時,迎面碰上了S和他的老婆。我驚呆了,他們也呆呆地站住了,我拉著D的手想迴避,沒想到D更緊地抓住了我的手,邊走邊笑眯眯地喊著"大哥、大嫂"迎了上去。天哪,那一刻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只感覺到S的老婆抓住了我的衣服,她一邊用力扯著我的衣服一邊罵著:你這個"狐狸精"、"騷貨",勾引了我男人,現在又來勾引我弟弟……

  S拉開了他老婆,那女人罵罵咧咧地走了。D臉色蒼白地看著我,眼裡充滿了傷心和憤怒。我渾身發抖,眼淚嘩嘩往下流,我說:"你能聽我解釋嗎……"他堅決地搖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關了機,拔了電話插頭,他不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可是如果我真的走到他面前,我又能怎麼解釋呢?說我對S沒有愛,只有報復。他會信嗎?一個對男人充滿了報復心理的女人,他還會愛嗎?

  說到這裡,淚水已打濕了李芸的臉。

  我們每一個人都無法擺脫家庭對自己的影響,這似乎是一種宿命。不同的影響會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個性,不同的命運。從這一點來說,李芸的命運,在她9歲那年似乎就已露出端倪。

  父母是孩子的偶像,當這個偶像打碎了後,孩子心靈負載的痛苦是很難忘記的,即使他們長大成人,那些經常纏繞的噩夢,某種似曾相識的場景,對他們來說都是一種隱約的提醒。這種時時刻刻、無處不在的提醒,是痛徹心肺的折磨,也是無法擺脫的宿命。

  正如一位心理學家說的那樣:一個人的整體心理狀態都是過去經歷的延續。
19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22 17:15
第五章 迷失在黑白之間
20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22 17:16
一、默許偷盜

  某大學在不到半年內連續發生了幾起盜竊案,被盜者都是大學生,被盜物品有便攜筆記本電腦、CD-Walkman播放機、手機、名牌運動衣等。

  盜竊大都發生在白天。盜竊者既不是撬門入室,也不是從窗外爬進來的,而是趁學生不注意順手牽羊把東西拿走的。

  第一起案件發生在男生宿舍12號樓301室。301室住的是幾個大一的學生。那天是星期天,他們有的上街去了,有的回家了,只有一個學生留守在宿舍,那個留守者整個上午都呆在他剛買的一台筆記本電腦前。據他後來回憶,中午大約一點多鐘的時候,有人喊他接電話,他將房門隨便帶了一下就出去接電話了,公用電話在走廊的另一頭,也不過50米距離,他拿起話筒,發現電話已經掛斷了。當時他也沒在意,便將電話掛上了,他以為對方還會打過來,便在那裡等了一會兒,後來見電話鈴一直沒響就回房間了。他回來的時候,房間的門開著,他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不翼而飛。

  報案後,派出所來人做了筆錄和調查,將作案者框定在校內人員和流竄人員身上。之所以將流竄人員作為懷疑對象,是因為他們發現,學生公寓的管理存在很大漏洞,雖然樓下有一個門衛,可是看門的老頭對進出公寓的人不聞不問,誰都可以自由出入。

  這件事發生後,那個看門的老頭被辭掉了,他的位置被一個身穿保安服的年輕人代替。

  可是沒隔多久,12號樓又發生了第二起盜竊案。這次是樓下的207室,一個學生花3000多元剛買回不久的CD-Walkman播放機不見了。他說早上離開宿捨去上課時,播放機還在床上。會不會是同宿舍的人作案呢?後來的調查證明,與他同宿舍的幾個同學是跟他一起離開的,整個上午都沒有離開過教室。查看發案現場,房門沒有被撬的痕跡,窗戶也關得嚴嚴實實的,作案的人肯定是用鑰匙開門進來的。可是宿舍的幾個同學身上都帶著自己的鑰匙,而且從未丟失過。作案的人怎麼會有他們宿舍的鑰匙呢?

  207室盜竊案成了一樁讓人難以琢磨的懸案。

  發生了這兩起盜竊案後,12號樓里人心惶惶,大家都提高了警惕,連出去上個廁所都將房門鎖上。校保衛科也加強了12號樓的保安工作,在樓里增設了一名保安,他的工作就是樓上樓下來回走動。有一段時間,12號樓里風平浪靜。

  可是207室失竊案發生不到一個月,距12號樓不遠的研究生樓又發生了手機被盜案件。那位手機被盜的研究生睡午覺時因天熱沒關門,等他起床時發現,放在桌子上的手機被人拿走了,那是一部摩托羅拉新款手機,他買了還不到一個星期。

  事隔幾天,12號樓又再次發生失竊案,一個學生新買的一套耐克運動衣和一雙耐克運動鞋丟了。這次失竊案發生在301室對面的302室,盜竊者是趁大家都去吃午飯時撬門入室的。

  校園連連發生盜竊案,引起學校高度重視,就在302室發生失竊案的當天,公安部門開始了立案偵察。

  公安人員在校園裡埋伏了半個多月,一天中午,終於將一名撬門入室的盜竊者抓獲。他們發現,盜竊者竟是住在301室的薛銘。

  這個消息在校園裡引起極大的震動,更讓301室的同學震驚不已,他們做夢也沒想到,那個在校園裡連連得手的大盜竟是與他們同居一室的薛銘,他們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並不缺錢花,在同學中,他家的經濟條件雖然不是最好的,但他父母一個是本市稅務局的幹部,一個是本市一家銀行的職員,剛進校時,他是宿舍惟一一個有手機的人。他學習成績也不錯,高考時是以高分考進這所重點大學的,學的是熱門的軟體工程。

  審訊中,薛銘交待自己為什麼作案時說的一番話,也許能解開人們心中的謎團。

  他說:"我並不缺錢花,家裡每個月給我的800元生活費綽綽有餘,我偷那些東西不是為了變賣錢,而是因為我喜歡那些東西,喜歡的東西,我就想千方百計弄到手。"

  據說公安人員到他家裡搜查時,發現薛銘將偷來的東西都藏在一隻箱子裡,一件都沒少,包括那台筆記本電腦。

  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想據為己有,這是薛銘犯罪的心理原因。可是如果對他形成這種心理的過程進行分析,就會發現,他最初的迷失發生在童年,在那個還分不清黑白、好壞的年齡,他早早地就在黑與白之間迷失了,他並不知道拿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是可恥的,他以為只要他喜歡,那東西本就應該屬於他。而大人的默許和慫恿更強化了他這種心理。

  在我童年的時候,玩具還很少,男孩子玩槍、玩變形金剛,女孩子搭積木、玩布娃娃。僅此而已。那時,我的玩具只有一隻玩具槍。有一次,爸爸去外地出差時給我買回了一個跟真人差不多大小的"阿童木",院子裡的小朋友聽說了都羨慕極了,都想到我家來看"阿童木",可是媽媽攔在門口將他們轟走了。

  那時我已經上了幼兒園,幼兒園的玩具也很少,只有積木、拼圖、木馬,老師不是教我們唱歌跳舞,就是帶我們到院子裡玩滑滑梯、蹺蹺板。反正沒什麼太有意思的玩具。

  一天,我走進幼兒園教室時,發現放玩具的桌子上多了幾個我從未見過的玩具。我和班上的小朋友吵吵嚷嚷地要玩那些新玩具。老師將我們分成5人一組,每組一個新玩具,大家輪著玩。發給我們組的是一個可以拼拆的宇宙飛船。那個宇宙飛船由許多零件組成,要求我們按紙上的圖形,一個零件一個零件將它組裝起來。

  我們組有3個女孩子,她們不喜歡玩宇宙飛船,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玩別的去了,只剩下我和另一個男孩子。我倆饒有興趣地擺弄著那一堆零件,搗騰來搗騰去,最後終於將它組裝成了。

  老師表揚了我們,還將我們組裝的宇宙飛船擺在教室最醒目的地方。

  那天,我的心思全部都放在那隻宇宙飛船上,我想,它要是我的該有多好啊,那樣我就可以在家裡玩它了。

  下午,媽媽來幼兒園接我,我將她領到宇宙飛船前,驕傲地告訴她,這個宇宙飛船是我拼裝的。媽媽聽了,高興得臉上笑開了花,她親著我的臉蛋誇我說:"我兒子真聰明!"

  我望著那隻宇宙飛船捨不得離開。

  媽媽拉著我的手說:"走吧,咱們回家去。"

  我掙脫了她的手說:"我喜歡這個宇宙飛船,我想把它帶回家玩。"

  媽媽聽了,朝四下看了看,見老師和小朋友都沒注意到我們,便悄聲說:"你把它放小書包里,別讓人家看見。"說著她站在我後面擋住了別人的視線。

  我馬上將宇宙飛船拿過來放進了書包。

  媽媽牽著我的手趕快離開了教室。

  剛出幼兒園,我就按捺不住地將手伸進書包想拿出宇宙飛船,被媽媽低聲喝住了:"不要拿出來,回家再看。"

  回家後,媽媽跟我說:"明天如果老師問你拿小飛船沒有,你就說沒拿,知道嗎?"

  第二天早上,媽媽送我去幼兒園的路上又叮囑我,要我一定記住她的話。

  上課時,老師果然問起了這件事,她說:"昨天放在桌上的一隻小飛船不見了,有誰看見嗎?"

  小朋友們都回答說:"沒看見。"

  我低著頭沒吭聲。

  這時老師走過來問我說:"你看見小飛船了嗎?"

  我想起了媽媽的叮囑,同時也害怕失去那隻小飛船,我低著頭搖了搖腦袋說:"沒看見。"

  那年我上幼兒園中班,那隻小飛船一直放在我的床頭,成了我童年裡最心愛的玩具之一。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個毛病,凡是看見了我喜歡的、自己又沒有的東西,心裡總是癢癢的,總是有想將它拿過來的衝動(在交代時,薛銘從不用"偷"這個字眼,而是用"拿")。

  上小學二年級時,班上有個同學的親戚從美國給他帶了一個很漂亮的自動筆盒,只需按一下按鈕,筆盒就會自動彈開,而且裡面還有一套學習用具,有原子筆、鉛筆、橡皮擦、透明膠、膠水,還有一把小剪刀。我羨慕極了,心想,我要是有一個這樣的筆盒該多好啊。

  那幾天,我滿腦子想的就是那個漂亮的筆盒。上課時,眼睛常常從課本溜到那個筆盒上。筆盒就放在離我不遠的桌子上,看那個同學不時"叭"地彈開筆盒,我又羨慕又嫉妒,恨不得上前將那隻筆盒搶過來。

  一天上午,上完第二節課後開始做課間操,我對老師說要上廁所,老師同意了。我裝作去上廁所,走到老師視線看不見的地方,馬上跑步去了教室,那隻筆盒果然就在桌上,我一把將它抓在手裡,迅速藏進了內衣口袋,然後悄悄從教室溜出去趕到操場,我到操場時課間操還沒做完。我的心怦怦直跳,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興奮和激動——這隻漂亮的筆盒終於歸我所有了。

  做完操走進教室,那個同學馬上發現桌上的筆盒不見了,他哭著跟老師報告了。老師說班上的同學都在操場做操,不可能是本班同學拿的,一定是其他人順手牽羊拿走的。老師責備他說:"這麼好的筆盒你就不應該放在桌子上,應該放書包里。"

  這件事後來再沒人追究。我將筆盒拿回家,藏在爸爸媽媽看不到的地方,晚上,等他們都睡下了,我才將筆盒拿出來玩。沒多久就玩膩了,我將筆盒隨便扔進了抽屜。一天,媽媽在抽屜里看見了那隻筆盒,她疑惑地問我說:"你這隻筆盒是哪來的?"我隨口編了個謊話說:"是班上一個同學送給我的。"媽媽相信了我的話,沒有刨根究底。

  像這樣的事我幹過不止一次,可是從未被人發現過 。可是高一的那次就沒那麼幸運。

  那次,我是看中了一個同學的手錶,是外國進口的,不但防水防震,而且樣子很好看,聽說是他爸爸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雖然我很想得到那隻手錶,卻一直沒有機會下手,他從不取下手錶。

  有一天我終於等到了機會。我跟他還有幾個同學一起去游泳館游泳,我看見他將手錶取下來放進了褲子口袋,那天游泳館人很多,沒有地方存放衣物,我們的衣物只能放在水池邊。下水後,趁他不注意,我潛回到岸邊,從他口袋裡掏出手錶匆匆塞進自己口袋裡。

  沒想到,這一切都被他看現了,他游到水池邊,然後將我和其他同學都喊過去,他說:"我手錶不見了,對不起,我必須挨個搜你們的口袋。"說著,他先搜我的口袋,結果搜出了那隻手錶,我結結巴巴為自己辯護,可是他冷笑一聲說:"別狡辯了,我親眼看見是你拿的。"

  這件事捅到老師那裡,老師將我爸爸喊到了學校。那天晚上,爸爸怒不可遏地狠狠揍了我一頓,那是他第一次打我。媽媽也說我不該拿別人的東西,她說:"這事要是鬧出去,還有臉見人嗎?你不就毀了嗎?"

  由於父母從中疏通,這件事被老師壓下來,沒向學校反映。父親又帶我去那個同學家當面賠禮道歉,對方也就沒再追究。

  雖然我知道拿別人的東西不對,但是卻遏制不住將喜歡的東西據為己有的欲望。

  上大學後,我雖然極力克制自己的這種欲望,但是當看到同室的同學拿回那台小巧玲瓏的便攜電腦時,那種欲望又開始鑽出來折磨我。

  周末那天,同室的幾個同學相約去逛書店,剛買回電腦的那個同學正與電腦熱戀,表示不願跟他們一塊出去。聽說他不去,我也扯了個由頭說錢用完了,得回家拿錢,然後便當著他們的面背上包先走了。其實我並沒走遠,在校外閒逛到12點多鐘,估計樓上的人大都去食堂吃飯了,我又溜回到公寓二樓,我給樓上打了一個電話,是一個同學接的,我說找301室XXX,接著我便聽到他一路小跑去接電話的腳步聲。我趕快上到三樓,輕而易舉地就拿到了那台電腦。

  欲望這個魔鬼一旦放出來,想收回去就很難了。不久,我發現樓下一個同學拿的CD-Walkman播放機很不錯,便很想將它弄到手。我跟這個同學在上公共課時常見面,倆人漸漸熟悉了。一次上公共課,我跟他坐一起,他將一串鑰匙隨手放在桌上,課聽到一半他就睡著了,我趕緊拿著他的鑰匙一口氣跑到校門口,我知道那裡有一個配鑰匙的攤點。公寓房間的鑰匙大同小異,我很快就找出了他房間的鑰匙,配好鑰匙回到教室,他還在呼呼大睡。

  拿別人手機那次純屬偶然。那天我去研究生樓找一個師兄,路過那個房間時發現門大開著,桌上放著一部手機,就進去順手拿走了。

  風聲緊時,我也想過懸崖勒馬,我知道自己是在犯罪,一旦被抓住了,我就什麼都完了,可是一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時,我又控制不住自己想得到它的欲望。

  聽完薛銘的故事,我想起了這樣一個場景和對話。有人問一位諾貝爾獎獲得者:

  "您在哪所大學、哪個實驗室學到了您認為最主要的東西呢?"

  那位白髮蒼蒼的獲獎者回答:

  "是在幼兒園。"

  提問者愣住了,又問:

  "您在幼兒園學到些什麼呢?"

  科學家耐心地回答說:

  "我在幼兒園裡學到了把自己的東西分一半給小夥伴們;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要拿;東西要放整齊;吃飯前要洗手;做錯了事情要表示歉意;午飯後要休息;要仔細觀察周圍的大自然。從根本上說,我學到的全部東西就是這些。"

  這段耐人尋味的對話告訴我們:一切都是從童年開始的,一切都是教育的結果。

  默許孩子將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默許孩子將瓜皮果屑隨手扔在地上;默許孩子損壞公物;默許孩子欺負別的小朋友……這樣的默許其實就是對孩子行為的一種肯定。孩子的是非標準、價值標準、道德標準往往來自父母或其他成年人的態度,默許的態度對於年幼無知的孩子來講就是一種判斷標準,而從小形成的判斷標準甚至會影響他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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