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上課你可以觀察一下那老師神采飛揚地講同學倍兒高興地聽的場面,煞是搞笑。
當領導也不是講講話就完了,還要對下級進行管理以便為自己服務。對老師來說,學生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給他出成績的工具。所以每逢大考之前,老師給學生們分好梯隊,然後分別找每一梯隊談話,對第一梯隊成員要下達命令:「你這次必須考進年級XX名。」對於後面的則大概進行如下指示:「這次物理你得比上回高才行……」儼然就是老闆給員工定業績哩,而且還要把學生按業績歸為不同級別,好學生、差生、最差生等等。現在老師也多愁善感,前一陣我不幸跟一大學老師吃火鍋,只見那老師吃著吃著突然嘆口氣,故作深沉地仰望著天花板叨咕:「現在我們老師也在想,到底啥算好學生。你說成績好就是好學生?其實也不一定,依我看好學生可以是多方面的……」當時我就想把火鍋掀他臉上,您有什麼權利評判一個人的好壞啊?您有什麼資格給別人定目標、代表別人的意志?您以為自己是上帝啊還是怎麼著?
迪倫曾說:「世上沒有不好的音樂,只有不同方面的好音樂。」同樣,世上也沒有不好的學生,只有不同方面的好學生,但天天琢磨什麼是好學生的老師肯定不是好老師。
但老師們可不這樣想。我就是上帝,你就得聽我的,有氣麼?老師不光要給你定指標,還要跟老闆批評員工一樣批評你。一旦你考試成績未達標,他便迅速將你呵至辦公室,對你進行拷問:「我看你最近注意力不大集中啊,是不是有什麼分心的事,嗯?都什麼時候了,這種狀態可不行!」嚇得你直冒冷汗。在中國,老師批評學生就像球迷批評國足一樣,從來都是理直氣壯理所應當。上課有人說話,需立刻大喝一句「×××,哪兒那麼多話!」不能留情;不交作業,先到辦公室談話,上課再點名批評……尤其對差生,更是要多多刁難,老師對他們說話從來就沒好氣,跟催債的似的(可不,這月獎金就因為你泡湯的)。
老師一句呲兒往往能讓人一晚睡不著覺,好多心理承受力差的就能給呲兒出心理問題了。然而老師不管,等級制度一旦根深蒂固,領導便會蹬鼻子上臉,這不,有的就覺得光呲兒不解氣,還要實施肉體懲罰。我上高中第一天,就目睹我們班有倆同學因為遲到被班主任拎到門口「罰站」,那瞬間我都給嚇懵了。俺們這學校也算是大牌兒學校,據說這老師還是特級,居然大庭廣眾明目張膽體罰學生。當時我沒敢吱聲,怕把他惹火了沒準兒能抄出個狼牙棒什麼的也說不定。第二天我就給校長寫了封投訴信,想來個英雄救美(那倆被罰的是女生)伸張正義,無奈邪不壓正,學校派了倆德育老師糾正我的錯誤思想,說雖然犯法,但這法是可以犯的(這倆老師顯然把我國法律摸得挺清楚),你要理解老師啊……隨後此事便不了了之。
當時讓我啞口無言哭笑不得的不僅是罰站這件事,還有此事發生時同學們的反應:沒反應。大家都覺得這再正常不過,老師罰學生嘛,天經地義。他們都被領導壓制慣了,懂得要夾著尾巴做人。不過等後來我上網一查,便發現若把所有犯法的老師起訴,那法院肯定要比北京早上7點的地鐵一號線還擠,而若體罰學生的老師都被繩之以法,那俺班主任無疑是量刑最輕的。
瞧這領導當的,就是有范兒,打你罵你隨我高興,你還不能還手,多爽。我們學生對老師的感情也跟下級對領導的感情差不多:三分之一尊敬,三分之一恐懼,三分之一厭惡。他們倒是付出挺多,貌似很了不起,但無論教師的形象被塑造得多麼威武,中國教育的醜陋畢竟是由他們直接呈現給學生的。我就奇怪了,那堆老師在台上講得歡天喜地吐沫橫飛時候難道就想不到他這課毫無意義?想不到他在浪費多少青年人的生命?當年蘇格拉底被判火刑,其中一個罪名就是「禍害青年」,而若以此為標準的話……
不過老師們都覺得自己非常了不起。又是一年教出多少多少個600分以上的,又是被評為這級那級教師甚至被封為教育家。是很了不起,這說明您是優秀的生產線工人,您捏造出的大腦更加「標準」。其實這些名號都是浮雲。中國的教育就畸形著呢,咱又能有幾個正兒八經的教育家?
看到這兒,估計老師們肺都氣炸了,恨不得把這書撕個稀巴爛,扇小生倆巴掌。看來您真是和領導差不多,不愛聽別人講真話,尤其是批評自己的真話。
然而我猜老師撕完書之後,更多的是無奈,一肚子苦水吐不出來。誰願意幹這苦差事啊,既辛苦又無趣掙錢還少,天天看著學生受折磨自己也不舒服。但沒辦法,中國教育不光衡量學生是唯一標準,老師也一樣:學生成績好,你就升官發財獎金滾滾來,分數要熊市了,你也吃不了兜著走。說老師是學生的領導,老師上頭還有領導呢,也天天催命似的給老師定業績,那不折磨學生行嘛?有老師良心發現,幫學生減減負試試新的教學方法,立馬壞事兒。歸根結底,你在這條生產線上的任務就是灌輸,就是去當那90%不合格的「禍害」青年的人。
所以,「禍害」青年的不是某個老師。教育、老師、學生三者之關係就像黑幫電影裡那俗套劇情:A拿槍指著B,說B你要是不爆C的頭,爺就爆你的頭。你要是B你咋辦?
生產企業—學校
I have never let my schooling interfere
with my education.
—Mark Twain
我從沒讓學校阻礙我的學習。
—馬克?吐溫
既然老師是員工,那學校則可被看做生產企業了。都說學校是為祖國輸送人才的地方,此話不假,畫家需要畫室歌手需要錄音棚,學生也需要專門的單位來進行標準化生產,這樣才能讓「人才製造業」蓬勃發展。學校的功能跟企業無異,就是要把學生放一塊兒進行加工,其中又根據程度不同分為兩類:初等和高等。於是相對應的學校也被分為兩種:中小學先進行初等教育,大學再進行高等教育。好比拿到原材料,小學中學負責先給它磨出個大致形狀來,大學則負責精工細造(所以說上了大學你才算「成材」)。
兩種企業職能不同,組織生產的方式也不同。中小學的常用手法是把所有產品堆一堆兒然後給他們按質量排隊。你看學生一進來,學校就著急麻慌地來個「入學考試」,先給他們分個三六九等摸清底細,就好比企業新接手一批原料,得瞧瞧它們的成色不是?然後再根據原料優劣把學生分配列入不同班級,好似企業把原料放進各個車間,通常學生質量與班級編號呈正比,因此你去問一同學:你哪班的呀?他若是答「1班」,說明其水平不濟,若是答「12班」,那絕對是尖子。既然原材料質量不同,那學校也得根據實際情況安排生產進度:1班的是一堆朽木,不可雕也,糊弄過去溫飽就得。12班則是鋁合金,要搞大躍進(也不時有1班的朽木開竅鹹魚翻身,搖身一變成了鋁合金,迅速躥升至12班)。此後從班內至全校都會有車水馬龍摩肩接踵的排隊,那就好比企業經過一個階段的生產,要把產品湊起來看看產品都打磨成啥樣啊,哪個好哪個差啊。於是大家的名次也有如股票,一天一變節假日休市,老師則去觀察k線圖,發現哪個有問題立刻採取措施(中國老師都喜歡找學生身上的問題,跟女人找老公手機裡的問題一樣勤快)。大排名過後不僅學生比,班與班也要比,每逢期末學校就要召集各班主任,拿出本學期所屬車間帳單,看看哪個業務有長進哪個又有退步,然後據此情況再設計下一步方案……生產學生要用統一標準橫向比較,而學校的最基本功能就是提供一個平台供大家攀比。
當然學校對各車間重視程度也不一樣,聽名字就知道嘛,12班叫實驗班,1班則是普通班,說白了就是「好班」與「差班」。對實驗班,學校通常抓得狠,配備的老師好,進度快作業多,因為「這屆成績都靠你們了」。我原來不幸被分到實驗班,老師恨不得給我裝個GPS監視我行動,再裝個竊聽器偵查我有沒有不務正業。而對普通班呢,則要把新來的老師派到這兒練手,學校對這種班的成績向來無欲無求,唯一的念想就是這幫朽木廢柴別捅簍子就行。於是這班級編號越大學生受摧殘程度就越高。其實要想知道學生成績你都不用問哪班的,一看外形就有數了:若那人面目動作呆滯得如同兵馬俑,說話無趣得像是馬哲教授,鏡片兒厚得看不見眼睛,絕對是前幾個實驗班的,而那種活蹦亂跳風趣幽默髮型很潮看著很機靈的,一定是普通班的。
對實驗班偏心點兒也應該,畢竟都等著鋁合金們出成績呢,多幾個北大清華的學校就能升級成重點嘛。中國學校也有好壞之分,教育部明文規定誰算重點誰不算,從省開始按行政區域往下排。這重點就好比企業ISO××××認證,免檢產品質量好無瑕疵返修率0,馳名商標中華老字號,一旦你成了它,立馬雞犬升天,老師學生都朝你湧來,錢也是抽刀斷水水更流擋都擋不住。
和衡量學生老師的好壞一樣,檢驗學校是否算重點的唯一標準也是分數,說白了就是檢測你產品的合格程度。分數是硬道理,沒有它,你那學校就好比斷頭台旁開的假髮店—再怎麼折騰也白搭,於是學校為了活命只得開足馬力生產,壓力很大。此壓力逐漸下移,先是轉嫁於年級,再轉嫁於各班老師,老師最後落實到每個學生頭上。每臨高考,學校先給年級定目標「咱今年一定要有××個北大清華的」,年級立刻給每位老師定,老師只好在名單上劃拉,看誰有希望,立刻把誰叫到辦公室耳提面命。
也有比較叛逆的學校領導,擅自對現行教育體制持鄙視態度,在校中吹「減負」風「素質教育」風,其結果自然就是這些學校如同晚期清朝脫離了時代潮流,自此日薄西山一蹶不振,它們的「北大清華」一年比一年少,名聲也是漸漸衰落,反倒是成就了有的狠抓考試的學校。只見那學校高考分數扶搖直上,北大清華學生比北京其他學校加起來還多,年年出狀元,仿佛沖在工業革命最前頭的英國,平步青雲建起一個「日不落帝國」,其崛起之路甚至被譽為神話,在學校排名榜中獨領風騷鶴立雞群,搞得全國人民一提到它名字就陡生敬意心馳神往,迫切想知道裡面是啥樣。
作為在裡面「被製造」了多年的產品,小生當然知道,不過說出來呢怕是要讓人大失所望,所以還是算了吧。
說完中小學,怎能不說說大學—這笑話中的笑話、恥辱中的恥辱呢?
大學,本應是獨立精神和人文思想的聖地,是社會中的一片淨土,追求智慧的烏托邦。但在中國,大學只是這條生產線的終端,其神聖職責就是給社會輸送螺絲釘。小學中學十二年下來,咱就好比一螺絲釘的輪廓已經大抵磨好,只差按不同型號磨出紋路即可,而大學負責的就是精磨,其具體手法是把學生分至各熱門專業中去,將他們腦中灌上有用的知識。這樣一來,那些以無用著稱的人文學科自然最卑賤,也無怪乎常春藤最受重視的專業在中國大學遭唾棄了。
再看大學裡的莘莘學子們,整天跟炒股似的火急火燎竄東竄西,在他們眼中只有倆字:熱門。看金融會計專業熱門,轟一聲衝過去,看新東方托福熱門,轟一聲又衝過去,同學們運動軌跡都有如動物遷徙,成批成批的。中國大學生能追求一切,除了智慧,能崇尚一切,除了真理,他們生活的全部意義就是一張文憑,等把它拿到手便喜不自勝—也難怪,因為這證明他已是合格的製成品,可以被投入使用了。到這份兒上,中國大學已經徹底淪為了「一塊磚」的製造商,而它的存在簡直是對「大學」這個詞的玷污。
然而大學惡俗遠不止此。若說學校是企業的話,那大學則是純正的國企,裡面的一切,比如能開什麼課到老師能評什麼級別,都是規劃好的。大學的排名也跟國企排名一樣,拼的是誰拿錢多誰的後台猛。當然北大清華後台最猛,受照顧最多,好比中石油中石化能混進世界五百強。大學老師也與國企員工無異,整日想的就是頭銜,先是嫌講師難聽要當教授,當了教授就盯著處級,處級完了混局級……這裡儼然就是一中國社會的微縮精華版,所有人都好好當官天天向上,而學生呢則好比是老百姓,位於社會底層,沒人疼沒人愛,自生自滅。從學生住的地方便能看出門道來。我奇怪學校宿舍是不是按××標準間設計的,冬涼夏暖,那破敗之景讓人想到中世紀黑死病就是這樣爆發的。更有甚者,保留一堆20世紀50年代蘇聯人建的的古董樓,地基還是歪的,住裡面就好似免費進駐比薩斜塔。大家也因此問題以及其餘種種不人道的官僚作風管理而苦不堪言,心想學校省著這錢作甚啊,於是紛紛向「有關部門」申訴。有關部門老師說,「我們也理解,但學校資源有限,沒辦法……」話音未落,那邊一棟供老師用的漂亮大樓拔地而起,占地14萬平方米,豪華至極,還入圍北京市十大建築評選。我們終於知道這錢省著幹嘛了。
大學拿了國家的錢都是去裝點門面的,今兒蓋個大樓,明兒開個什麼會,你看那堆辦公樓,跟被大老闆包養了似的闊綽,下次奧運世博直接由學校申請得了。學生見此景,只能感慨生不逢地。這不,有位師兄在母校呆了四年終於出逃至耶魯,後功成名就,向耶魯捐8888888美元,禮輕情意重嘛,表達一下孝心而已。然而國人知道了,給他罵得狗血噴頭,痛斥你個假洋鬼子沒良心。
您可以看看耶魯是怎麼呵護學生的,在那兒學兩年又勝過在中國大學混多少個四年。不可同日而語也。
這麼說吧,你有一親媽,性情暴如雷,天天打你罵你極盡暴虐之能事,逼得你離家出走,後被收養,而後媽待你勝過親生兒子,溫柔體貼無微不至,終於讓你體味到了人間的溫暖母愛的偉大,日後等你發達了,你要報答誰的養育之恩?
他要把錢捐給那個學校了,那才叫沒良心呢。
員工2—家長
Children begin by loving their parents;
after a time they judge them; rarely, if ever, do they forgive them.
—Oscar Wilde
孩子最開始喜歡家長,之後評判家長,極為罕見的情況下,他們會原諒家長。
—王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