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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發】我不原諒——一個90後對中國教育的批評和反思

31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30 12:15
這殘忍的玩笑打你高考前填志願就開始了。填志願之時離高考一月光景,那正是最抓狂最心驚肉跳的季節,想跳樓的已經丈量好高度了,誰還有閒情雅致鑽研琢磨專業啊?現在想來填志願那景象真是荒誕:一邊兒抱著教育部編的《志願手冊》,一邊兒上新浪教育頻道查哪個專業最火,然後一拍腦門兒,嘿,就它了。這可是你一輩子的大事兒啊,就讓一本書一個網頁給定了。拍板兒時對這專業是幹啥的完全不曉得。至於為啥選,人家可是專業排行榜頭名啊,火著呢,名兒也好聽,當然挑它了!
32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30 12:15
場景五?那些高考完鄭重其事地買了吉他並信誓旦旦要組樂隊的,一個學期後便會發現吉他上落滿一層灰,然後藉機說服自己,算了算了不彈也罷。原來買了一麻袋書號稱要當作家的,等上大學沒倆月閒書均不知所蹤。現在放枕頭邊兒的是專業課本GRE紅寶書,還是這玩意兒實在!
 
所以說選專業就類似於指腹為婚,亂點鴛鴦譜,全部聽天由命。要進門的媳婦頂著紅頭簾兒朝你走來時遠看還挺美,等到掀起她的蓋頭來,媽呀,要了命了這是……
咱選專業講究四個字:熱門+有用,同時又有「熱門=有用」,所以排行榜前面那些大家趨之若鶩專業,什麼金融、工商、會計、法律,都是實用的。而諸如文史哲等不靠譜專業就像是上完高中還沒談過戀愛的人,均為尾貨,只得等著調劑了。堂堂北大哲學系,據說2009屆沒有一個是第一志願錄取的。那必然,誰要第一志願填哲學別人肯定覺得你腦子有毛病。文學的待遇也差不多,你說我想當作家,人家說去你的,你是不是老看英超智商下降了,現在學金融最好使!文學,那破玩意兒有嘛用啊!比文采,你比得過韓寒嗎?抄別人,你抄得過那個誰嗎?當什麼作家,吃多了吧!
 
大多數男人和女人被強迫扮演不屬於ta們的角色。我們的吉爾登斯吞要演哈姆雷特,而哈姆雷特必須像霍爾王子 一樣來說笑。世界是個舞台,但角色卻分配得很糟糕。
—王爾德
 
於是大家風塵僕僕興高采烈地衝著熱門專業去,天天要麼是算帳啦,要麼是背法律條文啦,要麼是畫圖分析哪個公司賺哪個公司賠啦……然後越學越覺得不對勁,像是上了賊船。原來以為到大學是來做個追求真理的讀書人,現在倒好,成了個手藝人,整天干那事兒跟修鞋的鋸木頭的沒啥本質上的區別。而當你看到文學院的學生們天天沉浸於魯迅的散文、艾略特的詩作中不能自拔時,心中也會點兒羨慕嫉妒恨吧?在你被會計帳本、法律條文折磨得翻來覆去長吁短嘆的時候,他們追逐的卻是本屬於你的夢想。
熱門專業培養的就是您這樣只求低頭謀生不求仰望星空的手藝人。金融、工商、會計、法律,在中國很牛,在外國根本就是不入流的東西,你到那兒炫耀這些就好比當年乾隆帝給洋人展示穿袍子扎辮子拿長槍的軍隊,別人看了只能笑而不語。
這啥破玩意兒啊。
大學是個舞台,但專業卻分配得很糟糕,在這兒你會發現,多數人選的都是自己不喜歡的專業。於是這四年便成了一種煎熬,那種痛苦和無奈就好比德拉克羅瓦被逼著演黑白電影  。
其中緣由很簡單,照著那排行榜選,你要選上適合自己的那才活見鬼了。
無奈生米煮成熟飯,賊船上了下不來,只能硬著頭皮將就。大學的輔導員依然會跟你們講那個海枯石爛亙古不變的真理:你們是學生,最主要的任務是學習。而在大學,人們學習的動機非常單純,就是為了分數,畢竟要走過三重門得靠這個啊。原來聽說大學是追求人文思想、滿足精神需求的地方,來了才發現扯淡呢。都大學了還談精神需求,幼不幼稚!俺們談的都是咋保研!而跟中學不一樣的是,這裡拿好成績有三十六計,埋頭背書只是最庸俗一計。選課挑老師,不求教得好,但求給分高;上課要積極回答問題,答了能加分;下課要衝到老師面前請教問題,最好撒撒嬌露出迷人的微笑,臨走時還不忘報下自己姓名學號;晚上給老師發封郵件,表示自己剛剛在某報紙上讀到您的文章,如醍醐灌頂(發完郵件後便抄起此報紙打蚊子)……總之你千方百計拍老師馬屁,只要拍得穩准狠,成績一定低不了。
拍馬屁不僅適用於提高成績,也適用於推薦保研學生會競選等各種事務,因而成了大學必修課。各種拍馬屁中,最狠的當屬「美人計」,它可是名副其實,真能拍到屁股。這招快捷高效,無奈名額有限,大多數人只能踏踏實實奮鬥:下課了飯都來不及吃就奔去社團,上級領導給你一大沓傳單,今天發完!誰願意跟拉皮條的似的給你發傳單啊,分明都是盯著你這位子呢。別看平日大家情同手足,一到換屆競選立馬撕下偽善面具,拼個你死我活。每次學生會、社團招新,人山人海門庭若市,其實大家都是要混個官兒當,這樣保研出國什麼的簡歷上就比別人多一筆。學生組織里的活動繁雜任務綿連,一旦參與其中便難以脫身,在學習之餘給我們添加了新的負擔。別看一年裡大家忙得熱火朝天,到了換屆競選後,選上的紅光滿面,自知保研希望大增,而沒選上的則咬牙切齒,痛罵「媽的,這破社團把我一年都浪費了!」(這可能是你在社團說的唯一一句真話)。
社團黃了不要緊,學校為了讓各位走過「工作保研出國」三重門準備了豐滿的活動。社會實踐就是其中重要一項。社會實踐好比足協—名字聽著高尚,實則裡面聚集了一幫昏庸之人。凡參加社會實踐的,一小部分是為了騙經費,一小部分目的是為了獲獎,絕大部分目的是為了騙經費和獲獎。於是要把它做好,關鍵有三處:一是申請,若能順利忽悠到一級別高的項目,經費獎項都手到擒來。二是搞假發票,把那錢騙到手。三是編活動報告,要編得情節豐富且數據需足夠多(當然都是從google搜)。之後最好能找關係在報紙上把這報告發表,宣傳一下我們的「光輝事跡」,獲獎希望便大增。而所謂光輝事跡,不過找個風景秀麗的地方拉個「××大學社會實踐」的橫幅照張照片。至於真正的「實踐」,大多是你推給我我推給你硬著頭皮做完的。要不是為了簡歷好看誰願意幹這個!
要是熱衷出國,你還得進行「瘋狂英語」。新東方報名處人滿為患,瘋狂的同學們手舞足蹈地揮著鈔票為了上托福雅思GRE班兒。在大學的教室里宿舍里廁所茅坑兒里,你能看到無數個熱血青年手捧一本紅色的書怒髮衝冠,乍一看還以為夢回四十年前。晚上登錄人人,你又能看到無數人分享「托福30天116分牛人經驗談」。出國都有固定的套路,大一四六級,大二托福GRE,大三學分績,大四編個好簡歷。所以要出國的人都按一個軌道前進,連新東方都一塊兒上,單詞一塊兒背,背完一塊兒忘。那1萬多單詞好多中文都沒聽說過,要不是為了考試誰背它,嘬死啊!背個兩年背到托福100+ GRE1600,之後把紅寶書一扔,如過往雲煙,煙消雲散。
學期一開始,當個積極分子入個黨,學期快結束,在學校里混個什麼獎,放假了再找個地方實實習,趕明兒工作保研出國這些都用得上。怪不得好多人感嘆在大學沒空談戀愛呢,單單為出個國花的時間都夠你腳踩好幾條船的。
33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30 12:16
場景六?奔波了一天,你終於回到了被窩裡,關上燈,邊擺弄手機邊對過去的一天進行歸納總結,想想背沒背完一個單詞列表啊,贊助拉沒拉到啊……最後結論是過得非常充實,充實得沒有一點兒喘息的機會,但心裡卻感覺沒著沒落的。此時手機裡蹦出高中同學合影,自己不知怎的,竟盯著它發起了呆……
 
大多數人都是別人。他們遵從的是別人的想法,過的是別人的生活,連激情都是從別人身上嫁接的。
—王爾德
 
於是大家就在「工作考研出國」的路上忙得雞飛狗跳不可開交。一起床,便訂好一天的計劃,然後昂首挺胸躊躇滿志走出宿舍,邊走邊瞟瞟別的同學,心想「今兒我可比你忙」。大家都比著看誰忙,仿佛這樣才能體現人生的意義。
然而當一天天像老鼠一樣疲於奔命之後,當晚上拖著疲憊的身軀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回想這一天,心裡只覺得無比空虛無比猥瑣無比荒涼。你納悶兒自己是給誰活著的,工作保研出國,這三重門是別人搭的,如今卻非要讓我走。把自己寶貴的生命耗在這上面,又是圖個什麼呢?回想中學時候,不管壓力多大,你仍能不失天真,仍能在寫完作業後看個小說聽個音樂,然後躺床上幻想一下以後當個小說家組個樂隊是啥樣兒……
然而到了大學,當你最後一秒的「課餘時間」也要去用去看專業書,MP3里最後1M空間也要填上GRE單詞時,你學會了否定,否定自己過去的輕狂清高,否定那不靠譜的夢想。你學會了做一個識時務的俊傑。中國大學生們可謂是把功利主義發揮到了極致,恨不得連扶老太太過個馬路都要讓寫個表揚信留著以後出國用。
中學讓人懷念的,不是那漫天的卷子,而是在卷子底下埋藏的屬於自己的理想。但現在,理想越高越不值錢,只有考研工作出國才是正路。大學生最熱衷的就是請教經驗,師兄考研的經驗,牛人GRE1600的經驗,學長混社團的經驗……然後照此進行四年規劃。但這都是別人的路啊!你自己的呢?你本該去寫劇本,本該去彈吉他,本該去追求自己的夢想。但在中國的大學,不要談什麼夢想,忒俗,這有的只是赤裸裸的交易,大家各取所需。「學生毫不隱瞞自己為了分數而學習,老師也善解人意地發放學生所需要的分數。學生毫不隱瞞自己為了個人簡歷而參加學校活動,學校也大發慈悲地允諾和苦累程度相對應的報償。」  大家各自出賣自己的靈魂,然後假裝很high很享受。
 
我還從未聽過,一個真正的人,會被別人強迫著按某種方式來生活。那算種什麼生活?
—《論公民不服從的權利》
 
無論哪個年代,青年人的特點總是懷抱著各種理想和幻想。這並不是什麼毛病,而是一種寶貴品質。
       —加里寧
 
是的,咱們都會懷抱著理想、幻象,心中都會有崇敬的偶像、英雄,而在過去十九年裡,你一直相信黑暗之後就是光明風雨之後會見彩虹,相信總有一天自己能像他們那樣勇敢生活,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大學,本就應是追逐夢想的場所,然而中國的大學,卻是青年人的夢碎之地。考研工作出國吞噬的是青年人最寶貴的品質,從此你正式走上了別人設定的、不屬於自己的路,而抬頭望去,你都能看到自己以後的衰樣兒:混個文憑,靠它找份兒穩定而無聊的工作,然後整日吭哧吭哧地幹活,並在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就這樣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直至老去……你一輩子就這樣兒了。曾幾何時,散發著少年心氣的你那麼痛恨大人們無趣的生活,但如今你正在步入他們的行列。
你正在成為社會千千萬萬個無足輕重的螺絲釘中的一個。
對,社會需要的就是你這樣兒的人,而大學給你的是一招「奪命陰陽爪」,抽走了你心中的夢想,好比給太監做閹割,讓你連幻想的能力都沒有。至此,學生的精神已完全死亡,你如同行屍走肉,渾渾噩噩地拖著個空虛的軀殼走入社會。
諷刺的是,竟然是這個號稱人文精神的聖地、夢想孕育的場所給的你最後一擊。這就是你花四年時間上大學的結果。
小學拿走了獨立價值觀,中學拿走了自主思考,大學拿走了理想夢想,自此以後我們的腦子就像太監的內褲,裡面什麼都沒有。這便是你花十六年接受中國教育的結果。
有人嫌不夠,還要再花四年讀研讀博。你當博士生和上小學一年級的場景毫無差別,仍然是日復一日坐教室里半張著嘴聽老師講然後低頭記筆記。唯一的區別是你老了20歲,此時你的腦袋就如榆木疙瘩,千年古樹,冥頑不化。已經灌了十六年,再來四年其實也沒太多意義,精神已經死翹翹了,你還能怎麼著?只能一把火燒成灰埋了算。所以研究生博士生階段,可稱做骨灰階段。
死了燒成灰,這趟「學習囚徒」之旅也到了頭。一路走來,發現做人不容易,做不是人的人更不容易,吃盡各種苦不說,最後還落得個精神死亡。這便是中國學生的悲劇。而這悲劇竟然是我們用童年和青年時光,用人生最美麗的財富鑄造的。這就好比上帝給你一大塊兒金子,結果你卻把它磨成匕首刺向自己。你簡直就是自己的劊子手。
 
但這場悲劇的幕後黑手是中國的教育,是它逼著我們刺的。
而中國教育真正的可怕之處,並不在於它占用你多少時間,而在於它對待你的方式。當十幾年學生是很辛苦,但若這些苦吃得有意義,也挺好的。但它不僅毫無意義,反而是摧殘了我們的精神和大腦,泯滅了人的天性。
或者說,中國教育根本就沒把你當成人。
34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30 18:29

「人才」製造業
 
咱中國不僅有機器製造業,還有「人才」製造業。中國教育的實質,就是用工業時代製造機器的方法去製造「人才」。你進來時是人,出去則成了機器人。然後這些個「人形機器」們還要搖身一變,成為祖國的棟梁。
中國老師對上課的理解從來就是「我把我的想法」輸入你的腦袋。中國上課實際就是你當水桶,老師拿著水管往你腦袋裡灌水的過程,說得露骨點兒,上課就是老師在做一個「大腦置換術」,把自己的大腦嫁接到各位同學的頭蓋骨里。
回頭想想,你那「了不起」的學習意味著什麼呢?就意味著那兩件事,一是背書,二是做題。這又有什麼價值呢?沒什麼價值。作為文科生的我把十幾年貢獻給了背書事業,但如今寫書了才明白,背書的全部價值只相當於在word上按個保存鍵……
要說為啥中國學生如此痴迷於考試,原因很簡單,「考試是檢驗學生的唯一標準」。從小到大,就卷子上那兩位數(有時是三位或一位)成了所有人活著的意義。
「禍害」青年的不是某個老師。教育、老師、學生三者之關係就像黑幫電影裡那俗套劇情:A拿槍指著B,說B你要是不爆C的頭,爺就爆你的頭。你要是B你咋辦?
艾倫金斯堡在他那首長詩《嚎叫》的開頭中嚎叫道:「我看見一代精英毀於瘋狂!」而現在,我們都在見證一代精英,一代人,毀於中國教育。
 
 
 
 
You're not a man, you're a machine.
—Bernard Shaw
你不是人,你是機器。
—蕭伯納
 
右邊那張圖是小生非常非常喜歡的一個叫「發電站」(Kraftwerk)的德國電子樂隊的一張非常非常有名也非常非常屌的名為「人形機器」(The Man Machine)專輯的封面。這封面也非常非常好玩兒:「發電站」四個隊員齊刷刷地站成一排,且有如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保持相同的僵硬體態,臉上凝固著相同的呆板表情,眼中瀰漫著相同的虛偽目光,看上去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掏空了腦袋似的。
「發電站」是流行音樂史上一支非常非常重要的樂隊,他們一手開創了電子樂紀元,推動流行音樂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並憑藉其流暢的旋律、牢不可破的曲目架構以及天馬行空的怪異思緒被後世仰望。前一陣兒新浪對他們進行了專訪,這幫老傢伙還自詡非常前衛呢,說「世界音樂正朝發電站的方向發展」。
我看的確前衛,不僅引領幾十年後的潮流,他們這造型更是酷似現在的中國學生。給他們四個穿上校服背上書包戴上紅領巾,再敬個隊禮……感覺就像是中學的學生星期一排隊升旗呢,那神態仿佛下一秒就要唱出國歌來。
或者,與其說形似,不如說是神似。為了映襯專輯名字,他們四個才整出這麼一雷人的造型,然而那僵硬的體態,就像是中國學生的思維,那呆板的面容,則有如中國學生的大腦,那齊刷刷地站成一排和目光中的空洞虛偽簡直就是他們考試時回答的「自己的觀點」……
又或者,與其說他們這僵硬呆板像學生,倒不如說是像中國的教育。王朔有回形容一人長得呆頭呆腦時候說「這人長得跟教育似的」,我看這話用到此處再合適不過了。這張封面簡直就是一幅描繪中國教育的象徵主義畫作。
而本專輯的姓名,「人形機器」,則點出了中國教育之精髓。
咱可以先說說正常的教育。既然教育是要培養人,那麼若想知曉它應是什麼樣兒,就必須先弄明白人是什麼樣兒。但這個問題就非常非常難回答,一腦袋一鼻子一嘴巴倆眼兒?(不對,中國學生是四眼兒,沒腦袋)還有呢?那就沒法說了,畢竟誰和誰都有差別,於是你只好說「一人一個樣兒」。沒錯,就是「一人一個樣兒」。因而教育便應當把人塑造得獨一無二,它應該跟過去手工製造那樣兒培養人,讓每個學生都能成為獨一無二的存在。後面咱會看到西方的教育就是如此,從小學開始,學校會開設上百門課,每門還分不同難度,學生可以按自己興趣和能力去選擇、嘗試,最後找到適合最自己的那門當專業。教育不是一條路,而是許多條,多到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條。教育應該像那話說的,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最不堪忍受的不平等就是硬要把所有人平等對待。
—亞里斯多德
 
中國的教育則非得擰巴著來。你說人都是「一人一個樣兒」?那我偏不,我就要給你們都整成「一樣」。若說有什麼能像「二」高度概括鳳姐形象那樣概括中國教育的形象的話,那便是「一」:它讓所有學生用一本教材,一張課表,拿一張卷子,一個答案考你們,最後讓你們都走一條路,把你們排成一隊比高低。它就是小瀋陽說的,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這樣看來中國教育是三俗,必除)。
這哪兒是培養人的方式,分明是生產工業品的方式。只有工業廠房才會這樣按統一工序製造產品呢。
中學的政治題老問「我國製造業發達,創新產業卻十分落後,請你談談如何發展創新產業以實現經濟的跨越式發展」,我看此言不假,中國製造業忒發達,發達到開始製造人才了。你看中國教育,不就一如假包換的工業生產線麼?
咱中國不僅有機器製造業,還有「人才」製造業。中國教育的實質,就是用工業時代製造機器的方法去製造「人才」:把學生作為原材料,對其進行流水線生產,去個性化製造,並用統一的標準來衡量其質量,最後把批量產出的「人才」輸送進社會。在此過程中,學生天天背書做題,干的是機器的勾當,於是也因此退化,你進來時是人,出去則成了機器人。然後這些個「人形機器」們還要搖身一變,成為祖國的棟梁(所以說「人才」得加「引號」,不加就沒有意義)  。
總之在中國教育下你不是人,你是機器。
在此,小生真心建議咱教育部可以與生產部門合併,傳授一下自個兒生產人才或者說大變活人的經驗(劉謙也可以來看看),則我國製造業必將飛黃騰達,不需創新產業經濟也能跨越發展!(看小生的經濟眼光多獨特,不僅可操作性強還不落窠臼,絕對不遜於俺們學院其他好好學習的孩子。)
 
當然,他其實長得也不算太難看,只要你閉上眼睛不去看他。
—王爾德
 
在領導們和劉謙蒞臨之前,咱先來考察一下這「人才製造業」生產線的各個部分都怎麼運轉的,至於創新產業為啥落後,待會兒再說。
35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30 18:30
1.?標準化製造
產品規格—標準答案
We don't need no education. We don't need no thought control.
—Pink Floyd  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  
 
用《迷牆》專輯裡的歌詞開頭更有意境。當年平克在《迷牆》巡演現場中,鋪天蓋地的都是煞白的磚頭。而從中國教育生產線中走出來後,咱也很快會成為那樣的磚頭。
凡是工業化製造一件產品,就必須先有一個模型,規定出它形狀如何長寬高三圍各是多少之類的,之後所有的工序都以此為準。中國教育的這個模型,就是「標準答案」。
看到「標答」二字,同學們肯定菊花一緊,虎軀一震。是的,它讓所有學生魂牽夢繞,更讓我們天天晚上睡不著覺。十多年來我們這幫男男女女攻攻受受,吃的所有苦受的所有累,寫多少本書都說不完,但歸根結底都為了一件事:追求標準答案。它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溫柔鄉,更是衡量所有學生的標杆,我們沒完沒了地背它記它,只恨自己不能天生長著個印有「標答」的腦袋。
沒事兒,很快你就有了。
但若仔細想想,便會發現所謂「標準答案」的存在性值得懷疑。首先,每個人對每個問題都會有不同的看法,這是非常自然的事兒,再者說了,若你的所有觀點都和別人一樣,那還要你幹嘛用呢?其次,世上的事物本無什麼對錯之分,只因你從不同角度看才會有不同結論。說得極端點兒,「真理也無非是存留下來的觀點而已」  。所以,「標準答案」本就是個莫須有的東西,而尋找它之荒謬就好比在一筐紅蘋果裡面找個黑的出來。
然而中國真就有這荒謬之事,不僅有人愣拿出一個蘋果說這是黑的,還非逼著別人也這樣說。別人明知是紅的,卻因為那人牛B,是權威,只好違心地承認「這是黑的」。
然而天天這樣說,時間一長,大家便真覺得那蘋果是黑的了。
時間一長,莫須有的「標準答案」便已深入人心了。
中國教育的豐功偉績是不僅讓學生接受了「標答」的內容,更是接受了「標答」的存在。它讓學生永遠拿把菜刀,碰到什麼事都給切成兩半,一半是「絕對正確」,另一半是「絕對錯誤」;它讓人眼中的世界只有兩種顏色,一種是紅,一種是黑。而這種埋藏在標準答案之下的思維模式,便可稱做「標準答案式思維」。
剛才說中國教育製造學生的特點就是「一樣」:一樣的課,一樣的作業,一樣的考試……而這所有「一樣」的核心,乃是一樣的思維。把中國學生的腦袋打開,你會發現裡面全都是「非對即錯」的思維模式。
這東西好像似曾相識啊,小學時候咱天天喊的口號的樣式不跟這差不多麼。沒錯兒,早在「喊口號」時期,中國教育便給你的思維定下了基調,或者說,之後的十幾年咱就一直在喊口號,那背書做題考試那所謂的學習與之沒啥區別,都是別人告訴你一句話,你別過腦子,原封不動地把它說出來。而為什麼別過腦子呢?因為那是老師說的,教科書上寫的,都是權威啊,絕對錯不了。所以說小學的「喊口號」+「樹權威」已經為人才製造生產線打下了基礎,一刀把你腦袋劈成了兩半兒,並在裡面澆鑄出了「標答思維」的雛形。
此時就好比要製作鐵箱子,原材料已準備好,之後要做的就是按那個模型把產品加工得嚴絲合縫密不透風,再往裡填上東西。而等加工個十幾年之後,大家的思維自然會被標準化、同一化,在此過程中,帶有個性痕跡的想像創造批判能力也自然而然會隨之消失。所以說中國學生不會有這些東西就跟物理系的不會有美女一樣,天經地義不足為奇。
 
好,下面我們就分解一下中國教育的主要工序,看看它們都是怎麼打磨學生大腦的。
工序1—上課
如果你只顧單向傳授,他永遠都學不會。
—蕭伯納
 
隨著一聲鈴響,「人才製造業」生產線就開始紅紅火火地運轉起來,而第一道工序,便是讓所有同學坐在一個教室里上同樣的課。
 
「叮叮叮叮……」「上課!」「起立!」「唰……(椅子挪動)」「同學們好。」「老~師~好~!」「請坐。」「咣咣咚咚……(椅子挪回來)」
 
別的不說,就從這一中國式課堂開場鏡頭,咱就能窺探出整個課堂的特徵。其一,從學生老師關係來看,老師乃課堂中心,學生則須像n大行星圍著太陽轉一樣圍著老師轉,上課有如上朝,大家看上頭臉色行事。建議以後上課可用「吾師萬歲萬歲萬萬歲」、「眾學生平身」、「謝萬歲」開頭。其二,從雙方互動來看,老師處於上風主動地位,發出指令掌控大局,學生則居下風,只能聽指揮而無權發話。其三,從對學生的指揮來看,無論你幹什麼都有一條永恆的要求,那就是齊。從起立喊「老師好」開始,幾十人就須像一個人用滑鼠圈起然後按ctrl+c,ctrl+v複製出來的一樣,而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軍人,只有機器人。但學校顯然無意把我們培養成軍人。
這些特徵也就是中國課堂精髓之所在:老師一人位居在台上,如占領了天王山,統領著下面同學的一切。那種場景看上去就像是跟巴薩踢比賽,對方強勢霸占控球權,自個兒只能撅著屁股疲於應付。你看,大家上數學課不都是盯著老師洋洋灑灑寫了一黑板的題,自己卻連說的是什麼都不知道,然後不知所措地抓耳撓腮仰天長嘆麼?這感覺就跟巴薩傳了三四十腳,然後射門,球進我方卻連球都沒碰到一樣讓人無語。所以說中國老師上課真是霸氣外露。
中國式課堂俗稱「填鴨式」,但小生覺得這綽號稍有不妥。我發覺咱們老師上課對學生要求不過就兩條。一是「安靜!」小學開始,黑板旁邊就永遠掛著個著「靜」字(通常伴有其他諧音字,以顯示老師高超的文學素養)來提醒你:這兒上課呢,你給我把嘴閉上!同時老師還專門配有高跟鞋,能夠在進教室時「咯答、咯答」作響,而多年來這聲音已然在學生腦中形成了條件反射,聽到它就立馬閉嘴。若這些都不行也沒有關係,上課時老師但凡看到有人說話,就會立刻做出一個專業的「唐老鴨姿勢」:身體繃直,挺胸抬頭,雙手置於肚臍眼兒處,嘴巴微撅,並用恨鐵不成鋼的迷離目光掃視全班,同時還要假裝大聲清理嗓子。此姿勢一旦做出,嘈雜的班裡像是被按了「靜音」鍵一樣,瞬間萬籟俱寂。
安靜的目的是讓你「跟著老師思路走」,這也就是第二個要求。「×××,發什麼呆呢?跟沒跟上老師思路啊!」這句如雷貫耳的對上課愛做白日夢的同學的訓斥就是本要求赤裸裸的表達。老師講到哪兒你就得想到哪兒,這就是你上課的全部職責。然而大多數老師講課都有如賀煒解說足球,一副話癆范兒嘴呱唧呱唧就不帶停的,你在下面縱使全神貫注也不一定能跟得上。相反,上課最忌諱的就是被自己思路帶跑,假如你一不小心面朝窗外望望開開小差,跟同桌討論個問題或是自己發發呆,不是被老師大吼一聲「×××,想什麼吶」!便是回過神發現已然不知講到哪兒了。總之擅自思考乃課堂大忌也。
所以我覺得吧,與其說是餵鴨子,不如說是圈羊:學生是羊,在前面跑,老師則是趕羊的,在後面揮鞭子,把我們的思維趕到他預設軌道上走。也難怪老師不讓思考,因為每節課都有進度,就好比羊圈的終點,你跑偏了到不了羊圈咋整?後面咱看到,外國人就無法理解這點:學生智力不一樣興趣不一樣,怎麼可能讓他們上一樣的課,課還設一樣進度呢?嗬,這就外行了,你們那是手工業生產,耗時耗神,一學校開三百門課,排個課表花仨月,折騰不折騰啊?我們可不折騰,所有學生就上這幾門課,偶爾加點兒花邊兒完事,工業化流程,多快好省培養未來棟梁……
同時我又覺得「填鴨」這詞雖然既有文采也很寫意,但卻未能準確描繪課堂景象。假若你擅自思考一下便會發現,這小學中學上課跟看電視差不多:坐直盯著看她講。到大學上課吧則像是聽收音:趴著眯著聽他說。且其節目還必須得是主持人一說到底的,不能像夜間的××男科醫院熱線那樣有聽眾插話,否則老師會十分不爽嫌你沒規矩。初中時候年級里有個同學學習特棒,總考第一,老師就誇她:「你們知道嗎,她上課的時候40分鐘一動不帶動的,不提問題,連筆記都不記,就那麼抬著頭兒「豬豬」聽著,跟個雕像似的。」
我就奇怪對她來說來學校上課跟在家聽收音機有啥區別,而倘若所有學生都這樣,那麼老師上課開場白則可改為「各位觀眾大家好,歡迎收看物理新聞聯播……」
所以說中國課堂應改「填鴨式」為「圈羊式」或「收音機式」。
若說老師是收音機,那麼學生則是錄音機—只需把聽到的東西錄在腦子裡就好。中國學生上課的典型畫面便是四五十人腦袋整個上揚三十度,嘴巴微張牙齒微露,眼鏡微歪肩膀微斜,目光呆滯表情麻木地望著老師(大家不妨觀察一下)。所以上課在整個生產線中的作用,就是通過直接的語言給學生灌輸知識和思想,如果說背白紙黑字的書像是給你一大碗飯命令你吞下去,算是硬塞,那麼上課有老師形象生動的語言的引領就好比吃進一粒健胃消食片,有提高吸收能力的功效。
近年來隨著社會發展,消食技術也有新突破。比如老師會運用多媒體,通過施加多方面的感官刺激來加強灌輸力度。再比如有詭計多端的老師還會勾引學生的好奇心,而其手法往往有規律可循。一上化學課,老師必然會拿著一堆試管兒進來,笑眯眯地說:「今天我給大家變個魔術……」然後咣倆試管倒一塊兒,只見其中或紅色變藍色,或是金屬塊消失,引得底下一片驚嘆。此時老師見好就收,立刻擺出唐老鴨姿勢,暗示該進入正題了,隨後便時而滔滔不絕列舉某元素的性質一二三四五,時而龍飛鳳舞在黑板上畫出奇形怪狀的圖,下面學生則記筆記記得胳膊直發麻,一不小心還會被叫去「上黑板做題」。
說到回答問題,不得不提一韻味無窮的現象,就是課堂上回答問題的學生通常與年級高低成反比:小學你隨便問個問題都有半個班同學舉手,到初中驟減為數個,高中老師往往是問完怕避免尷尬自己答,大學老師問完連自己都懶得答—反正也沒人聽。為什麼?因為從小老師提的所有問題都有正確答案。倘若你答錯,老師就會十分不悅,撇著嘴來一句:「說得不完整,誰能補充一下。」這還是課堂文明用語了,沒說「真笨」算給你面子,而這位同學只能灰頭土臉地坐下。從此以後便再也不敢回答問題了,太傷自尊了。
儘管近年來祖國大地颳起課改的春風,上課景象稍有改觀,但咱的課改基本就相當於馬賽克—噁心的地方只能稍微遮蓋一下,仔細看還能看出來。說是鼓勵提問題,允許討論,但那些都是老師事先設定好的,最終還是按課程進度走,你還是要跟羊一樣被人圈趕。沒辦法,中國老師對上課的理解從來就是「我把我的想法輸入你的腦袋」,而這樣即使玩點兒討論的花樣,充其量也只算是「討論式灌輸」(後面您可以看看外國老師,人家那討論的概念和您這完全不一樣)。
即便是「討論式灌輸」如今也只算非主流,霸占主流地位的仍舊是「收音機式」,老師「授課」學生「聽課」。從這一授一聽便不難看出誰主動誰被動,而中國上課實際就是你當水桶,老師拿著水管往你腦袋裡灌水的過程,最終,大家都會被灌入完全一樣的東西。
每節課灌到哪兒都是事先計劃好的,你若是跟不上,老師則會不屑地說「都坐一教室里,怎麼別人跟得上你跟不上?」而各種稀奇古怪的上課方法看似熱鬧,實則都是潤滑劑—用來促使學生接受灌輸的內容。這上課的單向傳授,不僅是語言的單向,更是思維上的單向。
再說得露骨點兒,上課就是老師在做一個「大腦置換術」,把自己的大腦嫁接到各位同學的頭蓋骨里。這便是第一道工序的意義。
至於為什麼這樣,因為老師腦子裡裝著標答,而考試要考它。當然這是後話。
而這樣上課往往極為壓抑,感覺永遠像是被老師套了根繩兒在脖子上牽著走。誰不想自己走啊,尤其是俺們這樣兒步伐矯健的少年,思維都如煙花般絢爛奔放,大家都想展示一下自己的獨到見解,無奈領導在台上,自個兒只能悶頭不語。再若碰上那些水平不高卻自以為是跟長舌婦似的一說就沒個完的老師,那心情更是比給大象掏鼻屎還鬱悶,恨不得把老師轟下來自己上去講。無奈這不符合我國慣例,你有比他水平高一萬倍的見解都要藏起來孤芳自賞。
有見解不能發表問題無法探討,學生的大腦就跟廢的一樣,久而久之,我們便發現上課思考就像給熊貓畫眼影一樣無意義,所以還是算了吧。於是,隨年齡增大,課堂景象愈發蕭瑟。小學時大家上課往往會手放桌上挺直腰板瞪大眼睛,鬥志昂揚如同要上戰場;到中學就摸清路數了,無非是聽完了記,於是大家腦袋有節奏地一抬一低一抬一低,手哆哆嗦嗦寫個不行,氣氛緊張好比打仗;再到大學根本就沒人記,上課好比打完了仗,幾百人恨不得直接在教室支一帳篷方便睡覺,而此時的唯一的樂趣就是看周圍人千奇百怪的睡姿。當然也不乏眾人皆睡我獨醒的,但不管你是睡著然後醒了還是一直醒著,當走出教室時,感覺都一樣空虛。我看咱上課根本就不用帶腦子,以後光把耳朵割下來放桌上即可。
然而在所有課裡面場景最為蕭瑟的,其實是外教課。
每到外教課同學們都感到十分無語,那和外教大眼兒瞪小眼兒的場面有如參加徵婚節目時碰到前女友般尷尬—誰都不知道該說啥。中國學生從沒見過這樣的老師—不喊上課起立,啥都不干只會讓人分組討論,然後眼巴巴地看著想讓我們說話。
外教也沒見過我們這樣的學生,當問「What do you think?」時,全班學生會以同樣的姿勢同樣的節拍低下頭,擺弄手裡的筆,表情呆滯,大氣不敢喘一聲。
中國學生配不上這樣高深的問題,您應當把「what」去掉,問他們:Do you think?
They don』t.
36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30 18:30
工序2—作業
We teach people how to remember, we never teach them how to grow.
—Oscar Wilde
我們教給人們如何記憶,卻從來不教他們如何成長。
—王爾德
 
下課鈴響,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今日作業」,便把這批學生送到下一個加工點。留作業對老師來說必然是一件無比愜意愉悅的事兒,她只需大筆一揮寫下「P×××,第×第×……題」,或者直接「背P××-P×××」「卷子×張」即可,順便還能聽聽此時受驚過度同學們發出的悅耳的呻吟聲。當然這些作業也都是統一的,你若說你搞不定,老師還是那理論:「都一個班的,人家會做你怎麼就不會?飯桶!」這就好比吃飯,老師嫌有的飯桶能吃三碗,你只能吃半碗。
黑板上這些作業只是狹義的,小學時候老師總說,學習要向高標準看齊,那我這樣熱愛學習的三好生當然不能滿足於此。當然啦,我相信很多上進青年也都這樣想,於是每天除了做老師留的作業,咱還得默默寫背背書啊,買兩本兒練習冊做做啊,周末課外班也有卷子要交啊,哦,對了還得複習一下明天的統練。這些工程無論是數量還是耗時,都要數倍於黑板上那些,所以說實際上廣義的作業可以囊括中國學生進行的除了上課之外的所有學習活動。
這些活動類別豐滿,費時長久,但究其內容,可謂是枯燥至極。在全中國學生的全部生命中,只要你說你在學習,那必然意味著擺出這個姿勢:小腿交織,大腿平置,軀幹與大腿呈四十五度,雙臂伏案,右手執筆,左掌托腮,眉頭緊鎖,表情無助,雙眼酸麻,左邊是搖曳的檯燈,右邊是成堆的卷子。這就是咱學習的標準體位(真想知道這些年來我擺此體位共計多長時間)。而在此基礎上,我們又會不斷重複以下程序:首先,目不轉睛盯著課本,手持螢光筆,把這頁畫滿之後心滿意足地看著,頗有成就感。隨後倒扣課本於桌上,翹起二郎腿,兩臂纏繞於胸前,背誦本頁內容,怒視前方,口中念念有詞。背到卡殼處,身體稍傾,用和女友逛商場時偷看美眉的眼神微微抬起書來瞟一眼,恍然大悟,之後扣上書繼續背,背膩了開始做題,抽出一本習題冊置於桌上,然後眉頭緊鎖,左手繼續托腮,右手轉筆,以迷茫的眼神注視題目5分鐘,突然茅塞頓開,打一響指喊道:「搜噶!」遂掏出稿紙,畫各種公式圖形於其上,其中夾雜有千奇百怪的符號。一番冗長的計算之後臉上露出會心微笑,想終於做出來了,然後懷著忐忑的心情翻到書後答案處定睛一看,笑容頓時消失:「日!又算錯了……」於是只得再翻回去……
我們這幫上進青年多年來就如雕像一樣擺著那個姿勢,再像永動機一樣重複這套動作。
不僅動作機械,這幹的事兒更是無趣至極愚蠢到家。每天早上起來,望著熹微的晨光,你會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傷,然後說不行我要振作起來,要努力要奮鬥!於是坐到課桌前,開始心潮澎湃地「學習」。每當你在統練或什麼小測驗中考個第一,都會手舞足蹈眉開眼笑,覺得自己真了不起。最後你如願以償,考上了名牌大學,拿到《錄取通知書》那一刻,你激動無比,感嘆人生真美好啊。然而回頭想想,你那「了不起」的學習意味著什麼呢?就意味著那兩件事,一是背書,二是做題。這又有什麼價值呢?沒什麼價值。作為文科生的我把十幾年貢獻給了背書事業,但如今寫書了才明白,背書的全部價值只相當於在word上按個保存鍵。當然我也學過數理化,但現在卻發現咱做的那些題電腦瞬間都能做出來,且更好更快。好好學習了十幾年用機械的動作去做機器做的事兒,真了不起。中國學生都叫蓋茨比。
上一章已經探討過,背書做題的實質都是「背」:文科你要背知識點背知識結構背答題套路;理科看似是做題,實則是先背公式,再通過跳入題海來背題目模型解題套路。所以說在中國,所謂的學習等價於「背」,而因為這背無比死板僵硬,故又稱死記硬背。這也就是第二道工序的核心。若說上課是多快好省靠效率取勝,那麼死記硬背則單調枯燥,靠消耗時間取勝。
而這一道工序卻更為可怕。記得一次有同學請教老師如何學習,只聽老師義正言辭地道出真諦:「……說一千道一萬,歸根結底還是要背。你得背到讓書上知識融入你的血液里,融入你的骨髓里……」說得太好了,「融入血液融入骨髓」,這就是「背」的終極目的。而我們就夜以繼日矢志不渝,最後能背到什麼境界呢?能進入一種如吃了巴豆狀的極致境界—書上的字如連珠炮,呈噴射狀從嘴中蹦出。比如老師問「五四運動的歷史意義是什麼」,下面同學根本無需反應,嗚啦嗚啦跟西海岸饒舌歌手大合唱似的,不假思索地瞬間說出意義一二三四五;理科做題也如此,一種題型做到吐,最後見著這樣兒的題,二話不說抄起筆一眨眼工夫嘩啦嘩啦就搞定,不帶打草稿,甚至完全無需思考。不假思索,無需思考,能到這份兒上,您就是學生中的極品,這說明那些東西早已「深入骨髓」,或者說,進入您的潛意識了。
一旦如此,你就完蛋了。人的腦袋生來具有獨立思考能力,它就好比一堵防禦力五星的牆,能抵擋住別人的想法對它的侵蝕,然後在圍起的城內培育自己的觀點。然而連綿不斷的死記硬背卻能腐蝕掉這道牆壁,讓你毫無防備地接受別人的觀點,接受五四運動的意義就是書上寫的一二三四五。二戰時候,法軍在法德邊界建了一道號稱史上最牛的馬其諾防線,但德國人卻從旁邊兒繞過去了,沒費一兵一卒就走後門直搗黃龍。死記硬背,就有這種「繞過去」的功力,化獨立思考於無形,讓你大腦直接廢掉。
或者說,死記硬背那傷害學生思維的驚世駭俗的魔力,就像是讓你大腦染上了愛滋病病毒。如果把人的獨立思考能力看做是大腦的免疫系統,能夠防禦外部觀點並保護自個兒大腦思維能力,那麼「背」就能像愛滋病病毒破壞人體免疫系統一樣,毀掉你的這些防禦能力,從而讓別人的想法直接進入你大腦的潛意識。然後你就成了「大腦AIDS」患者,思維完全崩潰,大腦的防線就像來了德米凱利斯一樣孱弱無比,其典型症狀便是一聽到「五四運動歷史意義」就下意識說唱出「是一次徹底地反對帝國主義和徹底地反對封建主義的愛國運動……」一看到抽屜就想到排列組合一看到橢圓立刻設xy……諸如此類。後面我們將看到的對中國學生缺乏獨立研究能力、沒創新能力等等的嘲諷,皆是此病之後遺症。
愛滋病有N年潛伏期,死記硬背也一樣。背個一天兩天顯然無傷大雅,所以老師才讓我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翻天覆地翻雲覆雨地背,這可是一個慢工出細活、小火熬湯藥的過程,它就跟磨鐵一樣,拿根銼刀咯吱咯吱在你大腦上磨,一天掉一點兒一天掉一點兒,最後就把你腦袋磨「標準」了,這也就是第二道工序的作用。死記硬背對思維的侵害也有長時間的潛伏期,一開始你不怎麼覺著,到後來發現毀了的時候已經晚了。高一你背「五四運動的歷史意義」時還有點自己的觀點,但那會兒你想,嗨,不就幾句話嘛,應付考試而已。然後你一直背呀背,背到高考完你就會發覺,自己除了書上那幾條已經死活想不出別的「自己的觀點」了。此時你的獨立思維早已不復存在,但凡到這份兒上,這人也基本也就和愛滋患者一樣,只能節哀了。
怪不得老師常常教育我們學習要靜,要踏實,要有恆心有毅力。沒有時間的消耗,死記硬背是達不到效果的,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十幾年背下來,管你是愛因斯坦還是達文西,最後統統能把你大腦磨成邊長5cm正方體的標準樣式。而這,也就是中國教育的終極目的,除了它,沒有任何東西能做到這一點。所以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死記硬背」都是中國教育的靈魂。
而我們學習的真正的痛苦,並不是身體跟雕像一樣天天保持一個姿勢,而是大腦要跟機器一樣每天重複同一個動作。做立體幾何題來回來去設xy,於是你就整日趴桌上設,不設不行,要是自己瞎琢磨方法,準定搞砸,考試拿不著分啊。一個事情作用意義永遠那幾條,五四運動必須是一次徹底的反對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愛國運動,必須的!你答自己的觀點就扣分!所以在中國教育下,想像力創造力可謂是受盡屈辱,永無出頭之日,而這也使學生壓抑無比。久而久之,思維創新能力便慢慢萎縮,好比一隻鳥你總不讓它飛,它就退化成雞了。到最後,中國學生都這樣兒,鳳凰變烏鴉。
如果把背書看做打磨大腦,那麼書則是打磨工具。高爾基說「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恐怕他沒有料到會有「中國教科書」橫空出世,成了折磨人精神的工具。此時我才明白親愛的王爾德同學的那句話,「過去人們有絞刑架,現在他們有出版社」的含義。他顯然比高爾基更有遠見。總之教科書為整個中國人才製造業立下了汗馬功勞。標準化思維當然需要標準化工具,因此教科書也都是由教育部指定且由指定出版社印刷,在各大書店有售,有興趣的可以買一本看,包你噁心得如同聽日本人念詩。
王爾德其實也不夠有遠見,因為他還說「世上沒有不道德的書,書只分寫得好壞」。他想不到竟有中國教科書,既「寫得壞」又「不道德」,其乏味程度令人驚愕(若非乏味怎能當磨鐵棒使),也不知是誰寫的,反正要讓我寫那種書,我還不如到北極賣冰箱去。上中學時我本以為中學教科書是世界上最不堪入目的書了,到了大學才發現此言差矣。
但出版社們可不在乎這些。中小學教育業榮膺「十大暴利產業」 ,其中這些暴利出版社也要分得很大一杯羹。一旦能印教材,那就意味著全國所有學生都得買你的書啊,於是整個出版社就好比曼城來了阿拉伯酋長,女大學生被包養,一夜暴富,雞犬升天。你看×教社×教社那大樓,猖狂無比,裡面不知道哪個馬桶是用我的錢買的。
絞刑架不僅有教材,還有廣大練習冊們,也就是教輔書。若說書店裡數學練習冊最多,排名第二的便是物理,之後是化學,英語……它們整齊地排起N個書架,綿延千里一望無際,前面還往往淤著一群迷途的羔羊,王爾德見狀怕是要馬上把那句話改為「世上有很多不道德又寫得差的書」。全國那麼多出版社,要是哪個能撈上一本讓學校盯上成為指定練習冊的教輔書,立馬能跟中了彩票似的發大財,不過掙的都是學生的血淚錢。
那學生為什麼還甘願流血流淚背書做題呢?
因為要考唄。
工序3—考試
In examinations the foolish ask questions that the wise cannot answer.
—Oscar Wilde
在考試中傻瓜往往提出智者無法回答的問題。
—王爾德
37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30 18:31
中國教育有三寶,背書做題天天考。接下來就要說到咱中國教育的重頭戲,說到整個「人才製造業」的高潮—考試了。
有人說,不到長城你就不是好漢;又有人說,沒看過武藤蘭你就不算看過日本愛情動作電影。那我們則可以說,沒被考試考暈考糊你就不算中國學生。考試之於中國教育,就好比瓶子之於莫蘭迪  、瓜子兒臉之於莫迪利亞尼  ,乃其標誌性特徵。而考試也不僅僅是一道工序,它對我們更是一種生活方式。同學們見面時寒暄語可以為「今兒你考了嗎」?或者「今兒你考了幾次」?的確,中國學生吃過多少頓飯,差不多也就考過多少次試,尤其是在中學,那六年我們見證的考試數量就跟結婚登記員見證的悲劇數量一樣多,掰著頭髮都數不過來。而且它還是分行政級別的,從國家級開始,到省級市級區級校級,最後到各科老師見縫插針自主研發的小測驗,數量之多種類之繁盛真是令人嘆為觀止,我看咱中學完全可以開個考試博物館,供全世界學生參拜(相比之下外國就相形見絀了,估計中國一個重點中學的考試數量能頂上美國所有中學的總和)。
天天背書做題的目的都是為了應對天天考,或者說中國學生就是為考試而生的。你看每逢考試來臨,不管大考小考,各位同學就跟「大姨媽」來了似的,焦慮不安氣血不暢,「哎,最近人品暴差,這次考試肯定衰啦!」「怎辦怎辦,還沒複習完吶……」考試前夕如臨大敵緊張無比,考試時滿頭大汗奮筆疾書,考試後嘰嘰喳喳興致盎然地對題,這些場景早已成了固定步驟,大家天天不厭其煩地重複。瞧我們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
要說為啥中國學生如此痴迷於考試,原因很簡單,「考試是檢驗學生的唯一標準」。它就是生產線上檢驗產品質量的那道工序,可以衡量學生的價值,還給人打個分數,以示你是否符合標準。所以說「分分分,學生的命根」,從小到大,就卷子上那兩位數(有時是三位或一位)成了所有人活著的意義。
那麼考試又是如何進行質量檢測的呢?
考試考的,實際上是學生能不能在極短時間內寫出「標答」。這又跟平時不一樣了,做數學時候一道題你愛想多久想多久,但考試不行,時不我待,要想拿分必須用之前訓練了N次的標準解法做,不能有丁點兒偏差。所以它不僅考你知識的固化程度,更是考你思維的固化程度。一共就那麼點兒時間,還那麼多題,哪兒容得你胡思亂想。政治考試問你「為什麼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不要跟計程車司機似的想到哪兒扯到哪兒,趕緊乖乖寫出書上說的那幾條息事寧人拉倒。最怕的就是有孩子傻,看到「你認為某某事件有什麼意義」,哇靠,一下心血來潮開始長篇大論,正面不夠還寫到背面,等髮捲子就傻眼了。它問你「你認為」,實則是問你「書上說」,這麼簡單的邏輯都不明白,不是傻是什麼?懊悔之餘看看旁邊同學,寫得短小精悍,按套路套上書中原文,滿分兒!理科也一樣,答題的思路要非常精確,每一步都跟印在腦子裡似的,這才是拿高分的正路。絕對不能靈機一動想新方法,那樣往往會以悲劇收場。歸根結底這些靈機一動心血來潮的,還是沒有接受「只有一個正確答案」這樣的思維方式,腦袋還沒打磨到家。
所以在中國,滿腦袋新點子的學生絕對沒好果子吃,只有你的思維夠固化夠僵硬夠「標準」,考試才能分數高。我考試的時候就有體會,尤其是考拿手的科目,都不帶想的,眼睛看到哪兒,手就能跟到哪兒,中途不用經過大腦連結。剛才說背書要背到潛意識裡,考試考的就是你的知識和思維深入潛意識的程度。我們考試的境界,先是「見題是題」—不會做;學著學著就「見題不是題」—開始琢磨了;學到最高境界,就回到了「見題是題」—不用琢磨了,看見題就寫下答案,就好像狗見到骨頭就叼,已經成了本能。
凡是達到這種境界的人,一場考試下來感覺就像當年凱魯亞克寫最初版本不帶標點的《在路上》  ,一氣呵成不帶停的。這樣的極品學生拿到卷子便覺得無比親切,看著那些個題就好比腐女看日本漫畫、宅男看武藤蘭—已經見過過成千上萬遍,想忘都忘不掉,答起題來更是輕車熟路易如反掌,對每一道題的套路都爛熟於心,往上寫只不過是例行公事。這樣的學生考試根本犯不著動腦子,一看題就知道怎麼做,往往讀完題答案都能算出來,隨後大筆一揮三下五除二搞定,捯口氣兒便開始做下一題……
要達到這種境界實在是不易,那基本就相當於把人的腦袋變成狗的腦袋。馬戲團訓練狗是給它扔骨頭,要它跑過去,而老師訓練我們則是扔給我們一古詩,讓我們沖「形式內容」跑過去,扔給我們一圓,讓我們沖什麼什麼點什麼什麼線跑過去……諸如此類,到最後能把人練得思維極度僵化,讓這些套路成了你的下意識反應,讓思考退化成了本能(怪不得杜威說「學校是個應用心理學的實驗室」呢,原來是行為主義心理學的實驗室)。你別說,到最後真有人一整張卷子都答出標答的,老師總會拿著這些卷子跟我們說:「你們都學著點兒!」真想知道此人大腦長什麼樣兒,建議生物學家們能解剖存留供科學研究。
行為主義心理學家華生有句名言:「給我一打健康嬰兒,讓我在可以完全控制的環境裡去培育,我能使任何一個嬰兒變成任何一種人物。」那麼中國教育則可自豪地說:給我一打嬰兒,再給我一打考試卷子,我能使他們都變成一個人。
而考試衡量學生的基準,就是「標答」。
工業生產線上都有一個標準模子,所有產品都要拿來跟它比,咱們則有「標準答案」,此乃評價學生質量的唯一尺度。這考試流水判卷給學生打分的實際功效就像是當年蘇聯挑中國蘋果一樣,拿個漏斗把大腦一個接一個扔進去,大了不行,小了不行,卡在洞口剛剛好才算過關。這漏斗便是「標答」,上面的刻度是分數,越是接近洞口那個大腦就越標準越合格。漏斗檢驗之後老師會整個 「大排名」,按分數高低把這些大腦排成一列。只見那分兒最高的大腦是一標準的正方體(可以給方正電腦做廣告了),長寬高可丁可卯一點兒都不帶差的。高分段的腦袋都長成一個樣兒,分不出誰是誰的腦袋,越往後則是差別越大,低分段的反倒是人模人樣了。
以上就是考試測定學生質量的原理,相當抽象,相當抽象……考試既可以評價質量,亦可做一道工序使。每考一次試就相當於給狗扔塊兒骨頭,把你腦中「標準答案式思維」再往潛意識裡推一步,這一招也是快捷高效,要不怎麼「天天考」呢。而學生考完了試,一手拿著自己卷子一手拿著「標答」修修改改,就好比一手拿著自己大腦,一手拿著「標準大腦」,看看自己大腦哪兒不合適,這兒多出一塊兒,割掉,那兒缺了一塊兒,補上。直到有一天拿了滿分,說明自己大腦已經修成正果「圓寂」了,歡欣鼓舞激動萬分,回家立刻給爹媽報喜,爹媽摸著你腦袋說:兒子你真棒!
真棒。
哪個國家都有考試,但從沒聽說只用考試評價人的,更沒聽說用一張卷子一個標準來測定人的價值。只有工業品,才會統一標準。既然你用工業方法評價學生,學校只好按工業方法生產學生,把大家都弄成一個樣兒,排成一個隊,分數高的叫好學生,分數低的叫差學生。考試至上乃中國教育醜陋之基石,而為了精闢地概括這種醜陋,咱發明出了「應試教育」這個詞兒。
那我倒想問問那幫出卷子的,你們有什麼權利讓所有人都按你設定的標準排隊呢?又有什麼權利要求別人非得接受你的觀點呢?就幾個編教材的,一拍腦袋寫出一句話再加黑就成了學生的聖旨,成了評價所有人的標準。拿一根尺子衡量所有人,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對人性的蔑視。就好比伍茲、魯尼、張維迎、陳冠希在一塊兒,四人各有所長,但你非要比誰球踢得好,那魯小胖立刻趾高氣昂,其他三人只能罵道:憑什麼啊,不講理啊你。的確,中國教育就這麼不講理,你有天大的本事有再多的才藝會再多的東西也白搭,我就考你那幾科知識,就考你背書做題。後面我們會看到外國的教育,人家評價學生的方式正相反:無差別優異,用無數個標準衡量學生,不排隊,只要你成為「你」就好。
然而中國這樣卻有一個好處。若不給學生排隊,大家都特樂呵;給學生排成一隊橫向比較,則能刺激人的自卑心。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說自卑是人的源動力,這句話至少放在中國學生身上沒錯兒。你想,一旦排隊,就總會有排你前面的,你永遠要看著人家後腦勺,即便你得了99,前邊還有100的。誰看見別人排自己前面都覺得彆扭,於是所有學生排完隊心裡就必然搓著火,憋著氣咬牙切齒想超過排自己前面的,回家便鑿壁偷光懸梁刺股。就這樣,大家前仆後繼你追我來我追你,於是整個生產線就成了個永動機。
小學時,考試就已經在我們幼小的心靈中深深扎了根,成為了一個無比神聖的事物,我們同時也就有了北京國安情結—永遠爭第一。那時候要是得個第一,可了不得了,自己會覺得是個巨偉岸的成就。當然像我這樣的好學生拿第一是家常便飯,只是有一次數學沒考100,回家又氣又恨直掉眼淚。這種情節到中學則愈演愈烈。政治書上說人生的真正價值在於奉獻,扯淡,人生真正價值明明在於考試。上中學天天考試天天排隊不說,大家還都坐一個教室里,這不就跟鬥雞似的麼,看見比自個兒分高的就憤恨難耐痛不欲生,然後暗自下決心總有一天我要排前面。尤其女生們嫉妒心強,此時還沒搶男朋友呢,這兒就開始較上勁兒了。有的老師還嫌不刺激跟邊上添油加醋,按考分排座位,明擺著是要對差生進行一番羞辱。學生們的各種心理疾病都是這麼刺激出來的,而學生與父母和老師的矛盾也都跟考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政治書又說矛盾是對立統一,扯淡,我看矛盾就是考試成績。到大學,考試依舊使人肝腸寸斷,雖說科目有所變化,不過鄉音無改鬢毛衰,仍然考你下意識反應。當然你沒有這反應也可以,討好討好老師,拍拍馬屁或是用其他計謀一樣能得高分,此處不再贅述。
然而有的東西不能不贅述,一說中國教育就必須提到中高考,此乃中國獨特的風景線。女人每月要折騰那麼幾天,而中國每逢6月都要折騰好一陣子,所以中高考可謂是全中國的「大姨媽」,那段時間全國都進入了一級戒備狀態,硝煙味道在空氣中瀰漫,警察巡邏街道封鎖,一派盛世景象,場面盪氣迴腸。然而折騰過後卻發現,原來就那幾張卷子,那幾個小時,就能決定你的全部價值。一考定終身要求學生一切的一切都必須極度僵化,從記憶力思維套路到考試時的狀態甚至這一天幾點大便,都要重複可操作。沒聽說有什麼比這更不人道的了,這就是徹徹底底把人當成機器,而教育的工業化也在此達到了頂點。高中課本上把教育歸為第三產業,我看不大合適,它應該是第二產業里的最正點的一個。
咳,中國學生就這德行,一談到考試就跟哲學家似的嘮叨個沒完。打住,打住。
 
以上就是中國教育培養「人才」的主要工序。這工序威力雖大,卻也挺簡單。的確,要想標準化就不能整得忒複雜,工序越是乏味,製造出來的人才就越是標準。所以說王朔那句「長得跟教育似的」,真是形象。用語文答題套路來回答,「用類比的手法,以教育類比人,形象生動地描繪了此人長得死板,不僅死板而且醜陋」(滿分)。
總之,上課作業考試這三道工序對學生輪番轟炸,你方唱罷我登場,其步驟之連貫有如法國貴族吃牛排一般一氣呵成,分工之精確就跟屠夫切取豬膀胱一樣滴水不漏。中國人才就這樣嘩啦嘩啦被批量生產出來了。
生產工序說完了,還要說說其中涉及的人員單位吧,尤其是這榮膺「十大缺德行業」 之首的教育產業,內部構成紛繁複雜,隊伍相當龐大。接下來咱們就看看最主要的角色—老師、學校、家長都是幹什麼的。
38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30 18:31
2.?生產線上的老師家長和學校
員工1—老師
Everybody who is incapable of learning has taken to teaching.
—Oscar Wilde
那些沒能力學習的人都去當老師了。
—王爾德
 
前一陣有報導說教育部醞釀出台新的《教師教育標準》,要求老師從「教會知識」轉向「教學生會學知識」,並說按此標準,現在教師中有90%不合格的。我看到這帖子之後大為震驚,真活見鬼了,我倒想看看另外那10%跟哪兒呢!這數字和書商給作者報的印數一樣,絕對少報了,據說我是從全中國最好的中學畢業的,據說我是在全國排名第一的經濟學院就讀,但我見過的絕大多數中國老師,均視灌輸為己任,這麼多年下來我總共就見過仨不符合這標準的—仨都是外教。
但後來我一想,這事兒是教育部不仗義。是你設計的這麼個工業化教育制度,在這裡老師的任務就是往學生腦里灌知識,那他怎麼可能合格呢?然後還弄這麼一標準,就好比你讓人打籃球吧,還說有手球犯規,這不缺德麼?所以說眾老師實在冤枉,真正不合格的應該是那10%—哦我明白為什麼沒見過了,那些都是差老師,在非主流學校里呆著呢。
都說老師是辛勤的園丁,實際上他們是辛勤的生產線工人。你看,工人要在車間裡一遍又一遍重複那幾個規定動作,老師也一樣,那點兒課沒完沒了地講,那點兒話翻來覆去地說,那點兒卷子今年判完了明年判,這工作幹著比在撒哈拉當天氣預報員還無趣。不過無趣歸無趣,在中國當老師還是極其簡單的,你就需要干兩件事兒。
第一是像收音機一樣廣播:你每天給學生上課類似於在教室里架起一小型廣播台,往那兒一站,干扯40分鐘就行。給這個班講完了換到另一個班接著講,連內容都不帶變的,就相當於把磁帶倒回來從頭放(所以不妨稱老師為Radiohead  )。第二是像word F7鍵一樣糾錯:上完課往辦公室一坐開始判作業,這判作業比寫作業更枯燥,一堆卷子擱你前面,你得一張一張、一道一道地判,看這道題數算了沒有啊,那道題關鍵詞寫出來沒有啊,有就畫勾沒有畫叉。而你整個就是一掃描儀,完全是視網膜在運作,時間長了非長針眼不可。反正要在中國當老師,掌握這倆技能就行。
唔,不過也不能這樣說,老師們貴為「真理擁有者」,可是承擔著給學生灌輸知識和思想的光榮使命。他們這工作也不是全無技術含量,比如從小學開始到大學,俺總聽老師叨咕一句話:「嘖,你說怎麼才能讓學生更好地接受這些內容呢?」不用說別的,就憑這一句話,便可判斷此老師不合格。學生都有自己的腦子,讓他們全盤接受你的想法可不容易,而老師的工作之艱辛與困苦就好比給你一堆密封得嚴嚴實實的桶,你要把它們撬開,再往裡面灌水。他們的使命就是動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完成這兩項任務,也就是在這「一撬一灌」中,咱們的靈魂被戕害了。於是,他們得著了一個雅號—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但灌水—也就是所謂教書的過程對老師來說輕鬆而愉悅。既然是要控制學生的行為和思想,那你地位自然就比他們高一等,於是這種等級差序就成了我國師生關係永恆不變的主旋律,也是老師們快樂的源泉—可以體驗一把當領導的感覺。你看老師在教室里講課的景象,跟領導坐主席台講話一模一樣,儼然就是這屋子裡的皇帝,方圓幾米莫非王土,椅子上坐著的都是王臣,儘管高談他的闊論,看誰不爽還可以呲兒兩句。下面的人不敢搶話,只會眼巴巴望著他,然後裝作肅穆地記筆記。等一節課痛痛快快講完,那感覺就好似憋了一肚子的屎陡然排山倒海般傾瀉出來,怎一個爽字了得。
總這樣拿著領導的范兒講話便會催生出一些職業特徵,比如我就發現咱中國老師有三大特點:
其一,身體好。上課鈴一響,老師霸氣十足地站講台上,怒目圓視,氣聚丹田,面色紅潤,做個深呼吸便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吐字清晰表情豐富抑揚頓挫一字一句如連珠炮不帶停的,往往一節課下來我們聽都聽不動了他還剎不住車,其體力之好讓小生十分佩服。我高中有位數學老師,上午連上五節課還連帶課間的,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兩個班講下來一百多個同學全部萎靡不振,他卻步伐矯健地走去吃飯。其實老師這工作壓力大負擔重,還時常碰上刺兒頭學生搞得雞犬不寧,十分不易,在此還是要對所有老師表達一下欽佩之情。
其二,自我感覺好。咱所有老師,從小學班主任到大學教授,一站講台上就會生出一種捨我其誰的架勢,一邊昂首挺胸盛氣凌人擺著闊綽的姿態,一邊用鄙夷加審度的目光掃視下面學生,仿佛在說「大哥我來了,你們趕緊洗乾淨耳朵聽著」!再到上起課來,無不是一副器宇軒昂的架勢洋洋自得的表情,時而威嚴肅穆時而眉飛色舞,那得意的樣兒跟過年吃餃子似的。只可惜他們大多不知道自己講課就如同世界盃那嗚嗚祖啦,聽得人心煩意亂。所以我一看到老師講課就會想到王爾德評論音樂家這句話……
 
音樂家總希望別人是啞巴,而此時別人正希望自己是聾子。
—王爾德
 
看來老師們應該都很有音樂細胞。
自我感覺過於良好就會衍生出別的毛病。於是—
其三,臉皮兒薄。老師上課從來都是自個兒唱獨角戲,其他人只配當聽眾,你洗耳恭聽沒問題,要是接兩句話茬他便十分不悅。同時老師們又都以權威自居,覺得從自己嘴裡出來的便是普世真理,你若敢公然挑他錯,老師便會霸氣全無臉色鐵青,迅速給自己找個台階下,然後就想輒報一箭之仇。總之讓中國老師說句「對不起」、「我錯了」,比讓謝頂的人告訴你哪個洗髮水好用還費勁。
您可以想一下,這仨特點咱領導也都具備。
當然現實中很少有敢跟老師抬槓的。小學班裡還能有調皮搗蛋的活躍一下課堂氣氛,越往後越少,尤其是到大學,大家都很識趣,知道老師願意自己爽,於是甘當老師的茅坑,而此時想找出一個敢反駁老師的,比找齊卡薩諾瓦的家譜  還難。更有甚者,巨樂意當茅坑,你看有好多同學上課都主動地擺出一副專心聽講的姿勢:腦袋微揚,嘴巴微張,瞪大了眼睛,神情中流露著激動、敬仰和諂媚。這種學生往往對老師極為欽佩,看到老師滔滔不絕如縷的樣子便聽得如痴如醉,還不時點頭微笑表示「老師您講的太好了」,真是應了這句話:
 
蠢人總會發現有更蠢的人欽佩他。
— 蕭伯納
39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30 18:32
以後上課你可以觀察一下那老師神采飛揚地講同學倍兒高興地聽的場面,煞是搞笑。
當領導也不是講講話就完了,還要對下級進行管理以便為自己服務。對老師來說,學生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給他出成績的工具。所以每逢大考之前,老師給學生們分好梯隊,然後分別找每一梯隊談話,對第一梯隊成員要下達命令:「你這次必須考進年級XX名。」對於後面的則大概進行如下指示:「這次物理你得比上回高才行……」儼然就是老闆給員工定業績哩,而且還要把學生按業績歸為不同級別,好學生、差生、最差生等等。現在老師也多愁善感,前一陣我不幸跟一大學老師吃火鍋,只見那老師吃著吃著突然嘆口氣,故作深沉地仰望著天花板叨咕:「現在我們老師也在想,到底啥算好學生。你說成績好就是好學生?其實也不一定,依我看好學生可以是多方面的……」當時我就想把火鍋掀他臉上,您有什麼權利評判一個人的好壞啊?您有什麼資格給別人定目標、代表別人的意志?您以為自己是上帝啊還是怎麼著?
迪倫曾說:「世上沒有不好的音樂,只有不同方面的好音樂。」同樣,世上也沒有不好的學生,只有不同方面的好學生,但天天琢磨什麼是好學生的老師肯定不是好老師。
但老師們可不這樣想。我就是上帝,你就得聽我的,有氣麼?老師不光要給你定指標,還要跟老闆批評員工一樣批評你。一旦你考試成績未達標,他便迅速將你呵至辦公室,對你進行拷問:「我看你最近注意力不大集中啊,是不是有什麼分心的事,嗯?都什麼時候了,這種狀態可不行!」嚇得你直冒冷汗。在中國,老師批評學生就像球迷批評國足一樣,從來都是理直氣壯理所應當。上課有人說話,需立刻大喝一句「×××,哪兒那麼多話!」不能留情;不交作業,先到辦公室談話,上課再點名批評……尤其對差生,更是要多多刁難,老師對他們說話從來就沒好氣,跟催債的似的(可不,這月獎金就因為你泡湯的)。
老師一句呲兒往往能讓人一晚睡不著覺,好多心理承受力差的就能給呲兒出心理問題了。然而老師不管,等級制度一旦根深蒂固,領導便會蹬鼻子上臉,這不,有的就覺得光呲兒不解氣,還要實施肉體懲罰。我上高中第一天,就目睹我們班有倆同學因為遲到被班主任拎到門口「罰站」,那瞬間我都給嚇懵了。俺們這學校也算是大牌兒學校,據說這老師還是特級,居然大庭廣眾明目張膽體罰學生。當時我沒敢吱聲,怕把他惹火了沒準兒能抄出個狼牙棒什麼的也說不定。第二天我就給校長寫了封投訴信,想來個英雄救美(那倆被罰的是女生)伸張正義,無奈邪不壓正,學校派了倆德育老師糾正我的錯誤思想,說雖然犯法,但這法是可以犯的(這倆老師顯然把我國法律摸得挺清楚),你要理解老師啊……隨後此事便不了了之。
當時讓我啞口無言哭笑不得的不僅是罰站這件事,還有此事發生時同學們的反應:沒反應。大家都覺得這再正常不過,老師罰學生嘛,天經地義。他們都被領導壓制慣了,懂得要夾著尾巴做人。不過等後來我上網一查,便發現若把所有犯法的老師起訴,那法院肯定要比北京早上7點的地鐵一號線還擠,而若體罰學生的老師都被繩之以法,那俺班主任無疑是量刑最輕的。
瞧這領導當的,就是有范兒,打你罵你隨我高興,你還不能還手,多爽。我們學生對老師的感情也跟下級對領導的感情差不多:三分之一尊敬,三分之一恐懼,三分之一厭惡。他們倒是付出挺多,貌似很了不起,但無論教師的形象被塑造得多麼威武,中國教育的醜陋畢竟是由他們直接呈現給學生的。我就奇怪了,那堆老師在台上講得歡天喜地吐沫橫飛時候難道就想不到他這課毫無意義?想不到他在浪費多少青年人的生命?當年蘇格拉底被判火刑,其中一個罪名就是「禍害青年」,而若以此為標準的話……
不過老師們都覺得自己非常了不起。又是一年教出多少多少個600分以上的,又是被評為這級那級教師甚至被封為教育家。是很了不起,這說明您是優秀的生產線工人,您捏造出的大腦更加「標準」。其實這些名號都是浮雲。中國的教育就畸形著呢,咱又能有幾個正兒八經的教育家?
看到這兒,估計老師們肺都氣炸了,恨不得把這書撕個稀巴爛,扇小生倆巴掌。看來您真是和領導差不多,不愛聽別人講真話,尤其是批評自己的真話。
然而我猜老師撕完書之後,更多的是無奈,一肚子苦水吐不出來。誰願意幹這苦差事啊,既辛苦又無趣掙錢還少,天天看著學生受折磨自己也不舒服。但沒辦法,中國教育不光衡量學生是唯一標準,老師也一樣:學生成績好,你就升官發財獎金滾滾來,分數要熊市了,你也吃不了兜著走。說老師是學生的領導,老師上頭還有領導呢,也天天催命似的給老師定業績,那不折磨學生行嘛?有老師良心發現,幫學生減減負試試新的教學方法,立馬壞事兒。歸根結底,你在這條生產線上的任務就是灌輸,就是去當那90%不合格的「禍害」青年的人。
所以,「禍害」青年的不是某個老師。教育、老師、學生三者之關係就像黑幫電影裡那俗套劇情:A拿槍指著B,說B你要是不爆C的頭,爺就爆你的頭。你要是B你咋辦?
生產企業—學校
I have never let my schooling interfere with my education.
—Mark Twain
我從沒讓學校阻礙我的學習。
—馬克?吐溫
40樓 七海八千代 2024-4-30 18:32
既然老師是員工,那學校則可被看做生產企業了。都說學校是為祖國輸送人才的地方,此話不假,畫家需要畫室歌手需要錄音棚,學生也需要專門的單位來進行標準化生產,這樣才能讓「人才製造業」蓬勃發展。學校的功能跟企業無異,就是要把學生放一塊兒進行加工,其中又根據程度不同分為兩類:初等和高等。於是相對應的學校也被分為兩種:中小學先進行初等教育,大學再進行高等教育。好比拿到原材料,小學中學負責先給它磨出個大致形狀來,大學則負責精工細造(所以說上了大學你才算「成材」)。
兩種企業職能不同,組織生產的方式也不同。中小學的常用手法是把所有產品堆一堆兒然後給他們按質量排隊。你看學生一進來,學校就著急麻慌地來個「入學考試」,先給他們分個三六九等摸清底細,就好比企業新接手一批原料,得瞧瞧它們的成色不是?然後再根據原料優劣把學生分配列入不同班級,好似企業把原料放進各個車間,通常學生質量與班級編號呈正比,因此你去問一同學:你哪班的呀?他若是答「1班」,說明其水平不濟,若是答「12班」,那絕對是尖子。既然原材料質量不同,那學校也得根據實際情況安排生產進度:1班的是一堆朽木,不可雕也,糊弄過去溫飽就得。12班則是鋁合金,要搞大躍進(也不時有1班的朽木開竅鹹魚翻身,搖身一變成了鋁合金,迅速躥升至12班)。此後從班內至全校都會有車水馬龍摩肩接踵的排隊,那就好比企業經過一個階段的生產,要把產品湊起來看看產品都打磨成啥樣啊,哪個好哪個差啊。於是大家的名次也有如股票,一天一變節假日休市,老師則去觀察k線圖,發現哪個有問題立刻採取措施(中國老師都喜歡找學生身上的問題,跟女人找老公手機裡的問題一樣勤快)。大排名過後不僅學生比,班與班也要比,每逢期末學校就要召集各班主任,拿出本學期所屬車間帳單,看看哪個業務有長進哪個又有退步,然後據此情況再設計下一步方案……生產學生要用統一標準橫向比較,而學校的最基本功能就是提供一個平台供大家攀比。
當然學校對各車間重視程度也不一樣,聽名字就知道嘛,12班叫實驗班,1班則是普通班,說白了就是「好班」與「差班」。對實驗班,學校通常抓得狠,配備的老師好,進度快作業多,因為「這屆成績都靠你們了」。我原來不幸被分到實驗班,老師恨不得給我裝個GPS監視我行動,再裝個竊聽器偵查我有沒有不務正業。而對普通班呢,則要把新來的老師派到這兒練手,學校對這種班的成績向來無欲無求,唯一的念想就是這幫朽木廢柴別捅簍子就行。於是這班級編號越大學生受摧殘程度就越高。其實要想知道學生成績你都不用問哪班的,一看外形就有數了:若那人面目動作呆滯得如同兵馬俑,說話無趣得像是馬哲教授,鏡片兒厚得看不見眼睛,絕對是前幾個實驗班的,而那種活蹦亂跳風趣幽默髮型很潮看著很機靈的,一定是普通班的。
對實驗班偏心點兒也應該,畢竟都等著鋁合金們出成績呢,多幾個北大清華的學校就能升級成重點嘛。中國學校也有好壞之分,教育部明文規定誰算重點誰不算,從省開始按行政區域往下排。這重點就好比企業ISO××××認證,免檢產品質量好無瑕疵返修率0,馳名商標中華老字號,一旦你成了它,立馬雞犬升天,老師學生都朝你湧來,錢也是抽刀斷水水更流擋都擋不住。
和衡量學生老師的好壞一樣,檢驗學校是否算重點的唯一標準也是分數,說白了就是檢測你產品的合格程度。分數是硬道理,沒有它,你那學校就好比斷頭台旁開的假髮店—再怎麼折騰也白搭,於是學校為了活命只得開足馬力生產,壓力很大。此壓力逐漸下移,先是轉嫁於年級,再轉嫁於各班老師,老師最後落實到每個學生頭上。每臨高考,學校先給年級定目標「咱今年一定要有××個北大清華的」,年級立刻給每位老師定,老師只好在名單上劃拉,看誰有希望,立刻把誰叫到辦公室耳提面命。
也有比較叛逆的學校領導,擅自對現行教育體制持鄙視態度,在校中吹「減負」風「素質教育」風,其結果自然就是這些學校如同晚期清朝脫離了時代潮流,自此日薄西山一蹶不振,它們的「北大清華」一年比一年少,名聲也是漸漸衰落,反倒是成就了有的狠抓考試的學校。只見那學校高考分數扶搖直上,北大清華學生比北京其他學校加起來還多,年年出狀元,仿佛沖在工業革命最前頭的英國,平步青雲建起一個「日不落帝國」,其崛起之路甚至被譽為神話,在學校排名榜中獨領風騷鶴立雞群,搞得全國人民一提到它名字就陡生敬意心馳神往,迫切想知道裡面是啥樣。
作為在裡面「被製造」了多年的產品,小生當然知道,不過說出來呢怕是要讓人大失所望,所以還是算了吧。
說完中小學,怎能不說說大學—這笑話中的笑話、恥辱中的恥辱呢?
大學,本應是獨立精神和人文思想的聖地,是社會中的一片淨土,追求智慧的烏托邦。但在中國,大學只是這條生產線的終端,其神聖職責就是給社會輸送螺絲釘。小學中學十二年下來,咱就好比一螺絲釘的輪廓已經大抵磨好,只差按不同型號磨出紋路即可,而大學負責的就是精磨,其具體手法是把學生分至各熱門專業中去,將他們腦中灌上有用的知識。這樣一來,那些以無用著稱的人文學科自然最卑賤,也無怪乎常春藤最受重視的專業在中國大學遭唾棄了。
再看大學裡的莘莘學子們,整天跟炒股似的火急火燎竄東竄西,在他們眼中只有倆字:熱門。看金融會計專業熱門,轟一聲衝過去,看新東方托福熱門,轟一聲又衝過去,同學們運動軌跡都有如動物遷徙,成批成批的。中國大學生能追求一切,除了智慧,能崇尚一切,除了真理,他們生活的全部意義就是一張文憑,等把它拿到手便喜不自勝—也難怪,因為這證明他已是合格的製成品,可以被投入使用了。到這份兒上,中國大學已經徹底淪為了「一塊磚」的製造商,而它的存在簡直是對「大學」這個詞的玷污。
然而大學惡俗遠不止此。若說學校是企業的話,那大學則是純正的國企,裡面的一切,比如能開什麼課到老師能評什麼級別,都是規劃好的。大學的排名也跟國企排名一樣,拼的是誰拿錢多誰的後台猛。當然北大清華後台最猛,受照顧最多,好比中石油中石化能混進世界五百強。大學老師也與國企員工無異,整日想的就是頭銜,先是嫌講師難聽要當教授,當了教授就盯著處級,處級完了混局級……這裡儼然就是一中國社會的微縮精華版,所有人都好好當官天天向上,而學生呢則好比是老百姓,位於社會底層,沒人疼沒人愛,自生自滅。從學生住的地方便能看出門道來。我奇怪學校宿舍是不是按××標準間設計的,冬涼夏暖,那破敗之景讓人想到中世紀黑死病就是這樣爆發的。更有甚者,保留一堆20世紀50年代蘇聯人建的的古董樓,地基還是歪的,住裡面就好似免費進駐比薩斜塔。大家也因此問題以及其餘種種不人道的官僚作風管理而苦不堪言,心想學校省著這錢作甚啊,於是紛紛向「有關部門」申訴。有關部門老師說,「我們也理解,但學校資源有限,沒辦法……」話音未落,那邊一棟供老師用的漂亮大樓拔地而起,占地14萬平方米,豪華至極,還入圍北京市十大建築評選。我們終於知道這錢省著幹嘛了。
大學拿了國家的錢都是去裝點門面的,今兒蓋個大樓,明兒開個什麼會,你看那堆辦公樓,跟被大老闆包養了似的闊綽,下次奧運世博直接由學校申請得了。學生見此景,只能感慨生不逢地。這不,有位師兄在母校呆了四年終於出逃至耶魯,後功成名就,向耶魯捐8888888美元,禮輕情意重嘛,表達一下孝心而已。然而國人知道了,給他罵得狗血噴頭,痛斥你個假洋鬼子沒良心。
您可以看看耶魯是怎麼呵護學生的,在那兒學兩年又勝過在中國大學混多少個四年。不可同日而語也。
這麼說吧,你有一親媽,性情暴如雷,天天打你罵你極盡暴虐之能事,逼得你離家出走,後被收養,而後媽待你勝過親生兒子,溫柔體貼無微不至,終於讓你體味到了人間的溫暖母愛的偉大,日後等你發達了,你要報答誰的養育之恩?
他要把錢捐給那個學校了,那才叫沒良心呢。
員工2—家長
Children begin by loving their parents; after a time they judge them; rarely, if ever, do they forgive them.
—Oscar Wilde
孩子最開始喜歡家長,之後評判家長,極為罕見的情況下,他們會原諒家長。
—王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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